两会观察｜全国政协委员建言：如何引导青少年合理使用手机？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应当在短视频等互联网应用中建立更加科学的分级、分龄的内容体系，提供更多适合各年龄段的优质内容，培养青少年媒介素养

文｜《财经》记者 柳书琪  

编辑｜谢丽容

3月11日及13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十四届全国委员会第一次会议、第十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相继闭幕。在此次两会上，多位政协委员及人大代表的提案聚焦在短视频等互联网平台在青少年教育中的重要性上。

当代青少年是在移动互联网中成长起来的一代。《2021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下称报告）显示，2021年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创下历史新高，达到96.8%。

其中，短视频是青少年最常获取信息的渠道之一。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底，短视频用户规模已突破十亿，用户使用率已高达94.8%。

比如在去年，励志歌曲《孤勇者》凭借在短视频平台上的走红，成为小学生的社交“暗号”，也衍生成了一种新的流行文化现象。

短视频操作便捷，易于观看和传播，能够满足青少年学习、休闲、社交、表达等多元需求，因此短视频对广大青少年的吸引力不难理解。

青少年在使用互联网时，通常有两类导向，分别是学习导向和娱乐导向。事实上，报告指出，未成年人在过去半年中经常利用互联网进行学习的比例高达88.9%，位居未成年上网经常从事的活动之首。越来越多未成年认同互联网对自己的学习产生积极影响。

全国政协委员、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副院长郭媛媛告诉我们，过去社会、家长在应对青少年上网时，主要采取的是“堵”的方式，但“堵”的效果是有限的。

她更重视正向疏导的作用，“宜‘疏’不宜‘堵’。”郭媛媛认为，互联网是一个众传、众创的载体，各类内容浑融一片。因此更应当在短视频等互联网应用中建立分级、分龄的内容体系，为青少年提供更多适合各年龄段的优质内容，潜移默化地培养青少年的媒介素养，让互联网正向引导青少年成长。

全国政协委员、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副院长郭媛媛

青少年使用短视频，无法合理把控时间是家长们最担忧的话题。2018年后，以抖音、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先后上线青少年模式，对未成年人网络视频的使用时段、时长、功能、浏览内容等方面进行了限制和保护。微信视频号、微博、小红书等嵌入了短视频功能的网络平台，也陆续上线了青少年模式。

青少年模式在防沉迷和网络安全上初有成效。报告调查发现，设置过青少年模式的未成年人对互联网产生依赖心理的，比没设置过的低18.5%，遭遇网络不良信息的比例低12.3%。

但全国政协委员、民革沈阳市委会主委、辽宁省沈阳市检察院副检察长贾海洋发现，青少年模式在实践中依然存在不足。他曾仔细调研过短视频，在两会期间提交了《关于规范互联网各类短视频平台加强未成年人保护的提案》。

贾海洋发现，网络短视频可分为单体型和嵌入型两类，前者是专门的短视频平台，后者则是嵌入在具有社交功能平台上的短视频，具有较强的社交属性。在后者这类平台中，会出现青少年模式下依然可以在聊天或朋友圈页面观看视频的情况。

此外，设置了青少年模式之后的短视频平台可以提供的内容单一化、低龄化，对青少年的吸引力不足。

郭媛媛也认为，青少年模式固然有积极意义，但现有的内容生态下，要想持久发挥作用，还有很大困难。以“堵”的方式要求青少年远离短视频有时可能适得其反。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蒋俏蕾

在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蒋俏蕾看来，短视频不是洪水猛兽，对于青少年流向网络视频的应对策略，应该如同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她在研究中发现，是否网络沉迷并不取决于上网的时间，而是要看上网是否在掌控之中。

从学术角度来看，判断是否沉迷有两个最核心的要素：一是达到了一种强迫的程度，类似于强迫症患者并不想要反复洗手但却难以自控；二是带来了生理、心理、社会交往等方面的损伤，比如因上网过多造成眼睛、肩颈、手腕等身体不适，甚至引发失眠、焦虑、抑郁，并影响社交关系。

事实上，在报告中，2021年未成年人对互联网的主观依赖程度、以及家长认为孩子上网时间过长的主观感受，都呈下降趋势。蒋俏蕾指出，有必要理性看待青少年流向网络视频，充分重视网络视频的影响。

她认为，在合理的使用时长和频次范围内，更应关注青少年看网络视频的原因、需求和内容。应将思维理念从做减法转变为做加法，探索更多内容和形式的创新，多为青少年筛选优质、适合他们的内容进入专属内容池，将青少年模式营造成为青少年乐于进入、值得停留、助力成长的专属数字空间。

“建立一套疏堵结合的生态协同共管体系是非常有必要的，由政府部门主导，学校、家庭、企事业单位和社会机构共同参与。”郭媛媛建议。在短视频中，平台方既要对不适合青少年观看的内容加以筛选、限制，又要改善青少年短视频内容池生态，增加更多兼具趣味性和知识性的内容。

在贾海洋看来，青少年模式的设置还有进一步完善的空间，应该列为标准配置并统一标准、从严管理，将青少年模式的弹窗设置为前置体系，并增加内容池的质量、种类。

当代青少年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原住民，短视频已经成为青少年的一种学习和生活方式。报告调查显示，未成年人常看的短视频种类中，排名前五的依次是搞笑类（66%）、旅游、美食、时尚等休闲类(50%)、琴棋书画、运动舞蹈、历史地理等兴趣类(47%)、考试辅导、课堂录像片段等学习类(40%)，以及游戏类（38%）。

因此，理解短视频，以及它在青少年文化中的重要意义，才能够借助这种新兴媒介的力量，正向引导青少年的成长。

蒋俏蕾在一篇名为《数智时代网络视频要助力青少年健康成长：在疏不在堵》的文章中提到，短视频体量轻巧、社交应用场景多元，能有效服务人们的休闲时间，提升知识传播效率。文中提及，短视频创造出了一种新型的知识传播范式，能够做到全时、全方位，使人们日常生活中能够接纳的知识形态更加丰富，体量也呈现爆炸式增长。

另外，人们在这一过程中体现出强烈的自主性。这样的角色变化让参与者主动性更强，短视频应用知识传播样态更加丰富，短视频知识传播也有了更多可能。

郭媛媛认为，在这个众传、众创的时代，个体的创造力被激活了，大量有潜力的创作者以及很多受过专业训练、具有专业能力的人士都参与到内容创作中来，使得内容生产与传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丰富性。

在她的研究中，课堂上老师借助科普短视频辅助讲解的现象正变得越来越普遍，但仍是个体行为。如果未来短视频平台上能够建立起分龄分级的知识体系，将富有趣味、高质量的科普短视频作为有机组成部分，系统性纳入到教育体系中，与社会形成更多资源整合、应用联动，那将丰富整个社会的教育资源内容库。

尤其在教育资源匮乏的地区，短视频平台虽然无法替代系统性课程，但其中的优质知识内容可以成为相关课程“教具”，方便一些教师根据孩子的需要和接受程度，即时获取并应用，从而让网络知识短视频等内容产品，成为教育过程中可部分运用的有益补充。

蒋俏蕾的观点是，网络视频很有机会被打造为青少年教育的利器。它既可以激发青少年自主学习的兴趣和意愿，又可以推进知识普惠，更为亲子共融、家校联动提供了更多可能性。她设想，青少年模式中还可以探索短视频与中长视频联动，未来拓展网络视频深度学习也将成为可能。

“网络空间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理念，短视频和游戏是可以做到寓教于乐的，我们的教育体系要有前瞻意识，能及时将这部分文化新结构的内容样式纳入进来。”郭媛媛说。

她在今年提交的提案中建议，在短视频和游戏平台上应该针对青少年建立起一套分龄、分级的内容体系。这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需要经顶层设计，各相关社会主体接受、配合并参与，才能结合每个年龄段青少年的心智特征，推送适配的知识性、教育性内容，以更好辅助青少年成长。

短视频平台的现有内容，已经可以初步支持这一分龄分级体系。据《2022抖音知识数据报告》显示，抖音的知识色彩正变得越来越浓厚，2022年知识类作品发布数量增长35.4%，高校直播场次增长46%，达2.1万场。今年2月底，《十万个为什么》视频化第一季也已上线短视频平台，覆盖这系列丛书第六版中的所有分卷。

除知识性内容外，媒介素养也是短视频的分级、分龄教育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郭媛媛强调，互联网时代太多媒介产品汹涌而至，不只是青少年，许多成年人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比如如何在网络上厘清真假消息、保护个人隐私、应对网络暴力、防止网络沉迷等。网络时代社会中的每个人在信息内容辨别力、承受力和应对力方面，都还在探索、适应和成长中。

近年来，未成年人乃至成年人因无法妥善处理好网络交际、遭遇网络暴力的社会事件时有发生。郭媛媛比喻，分龄、分级的网络教育产品体系就像是手把手扶着，在孩子们成长过程中，有规划、有设计地为青少年成长提供适配的内容，在潜移默化中提升青少年的媒介素养。

经过精心的、过程式的信息给予与设置，孩子们逐渐培养出对网络更具理性的应用素质。等到他们18岁时，大人们才能放手，让他们更独立、强大地去面对并置身于复杂的网络环境。

蒋俏蕾的观点是，学习媒介素养也是预防青少年沉迷网络的关键，这可以使青少年学会自我管理等批判性素养，在内在竖起一道屏障。这不仅是孩子的课题，更是家长们迫切的课题。

“家长更应该以身作则，先放下手机。”郭媛媛表示。家长要想帮助孩子更好地平衡线上与线下的文化、娱乐生活，需要用心、用情给予孩子更多陪伴与关怀，“再多付出一些耐心、多一些激励、多一些有意思的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