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摄影指导?
近期,《亲爱的小孩》进入了大众的视野。
除了它在讲述了女性婚育议题上的真实性之外,这部剧具备的电影化艺术风格,也有着极高的讨论度。
而这离不开它的摄影指导——于小忱。
作为摄影指导,于小忱依然在关注着每一个细微的创作环节,环境、灯光、人物、空间……他带着导演的创作思维,和精益求精的创作态度,使自己完全浸入创作。
那么,摄影指导到底是如何工作的?摄影指导的分工是什么?如何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摄影指导?
于小忱带来了他的答案。
于小忱
POST WAVE FILM
Q:您最早跟影视结缘是什么时候?出于什么样的契机?
A:我其实是中央美院附中毕业的。我父亲也是画家,本来我是想子承父业,去当画家的,结果机缘巧合陪朋友考试,最后第一名考上了传媒大学摄影系。我第一次拍的是峨影厂的《冷枪1941》,金贵荣老师,梁明老师,他们当时也是摄影师,一直带着我进剧组去拍戏。特别幸运,也特别感谢这两个老师能够言传身教地带我进入到剧组里去参与实践,最后误打误撞地我就进入到这个行业了。
峨眉电影制片厂
Q:在您看来,绘画、电影还有摄影,这三者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A:这两种我觉得有点不一样,但至少审美上有一定相通性,毕竟我们的审美都是来源于所谓的古典绘画审美。绘画,是一种个人创作。更多的是需要创意,你自己得走自己的路。当然电影也需要,但它其实是一个集体创作的结晶,所以更多的是配合。而且它属于大众审美的范畴,所以你还要去思考,如何满足大众审美的同时还得有创新。我个人觉得,对拍电影来说,其实更重要的是影视化的叙事能力,绘画是一个审美的基础,但更多的还是一个视觉化叙事的过程。
拍电影的话,景别就变得很重要,因为在电影院里很难看到画面的边缘,就是所谓的构图。在绘画里构图,你能退到远处,看到整个画面。但是基本上观众很少会注意到银幕的画面边缘,尤其是当故事吸引你的时候,画面的边缘就没有那么明确。
但是这个时候景别就显得很重要了,观众看这个人,是只看到了眼睛、下巴,还是看到了整个的脸、半身、手、腿……观众对于这些更敏感。
我觉得电影里所有设计的目的,都是潜意识里不停地引导观众去认知这个故事,这是电影更有魅力的地方。
《前行者》(2021)
Q:那作为摄影指导,您认为是保证构图的完整性更重要,还是保证叙事的完整性更重要?
A:好看的画面有一定的作用,但是我们拍影像也不意味着就要拍好看的画面。我们还是要讲故事,《星际穿越》也没有那么完美的光效,但是它的摄影传达得非常准确。所以我觉得只要传达的影像是准确的,无论它好看与否,都是最好的影像,切合故事的影像比好看本身更关键。
《情满四合院》(2015)
Q:您入行那么多年,您参与过的哪个项目对你来说收获最多的?
A:其实我都挺有收获的,而且一直在成长中。每个作品完成以后,我觉得都会有反馈,有复盘,有技术上和经验上的一些累积,有自我的审视,这些对我来说都很有意义。有些时候就像做梦一样,你会不停地回顾你之前每一部戏。
Q:在您合作过的那么多导演里,哪个导演让您印象最深刻?
A:都挺深刻的,因为不同的导演会有不同的处理,也就会有不同的结果,所以都会让人有所收获。这就好比说,我也算是半个画画的,但是我画过那么多,你说我最喜欢哪一幅?我都挺喜欢的,因为每一幅都挺独特的。它的背景、环境,甚至它让我联想起来的人和事,都不一样,这些都不可复制。跟片子一个道理,每个影像都有独特的气质,我都会尽力去找到他们的不同,然后去表达出来。
POST WAVE FILM
Q:摄影指导和摄影师,这两个身份有什么区别和联系吗?
A:对于我个人来说,我既是摄影指导,也是摄影师。我现在拍所有的片子,无论电影、剧集,全都是我自己掌机的。我自己掌机,因为我是更感性的,更需要依据于现场给我的东西来做判断。
一直在现场,跟演员们保持一个物理上最近的距离,我就可以第一时间去捕捉演员的情绪。在调度里,我可以去阅读他们的细微的动作和表情,然后我可以第一时间做选择,去捕捉这种感受。在现场,无论是外景内景,看到一个地方之后突然对这个地方就有感觉,你觉得这个故事就应该在这样的地方发生,或者在这样的环境、气氛和光效里面发生。你都会在现场,第一时间去做判断。
一切来源于现场。在现场,就能够根据演员和环境,去感受、去选择和判断。我觉得这个是对于我来说更重要、更新鲜的。有的时候开玩笑,就像人机合一。
Q: 听上去很像导演的工作。
A: 其实我个人也一直坚持以导演的思维做摄影。
因为一切影像的、叙事的细节,我都不会放过。大到一个叙事结构、讲述风格、视听语法,小到比如说一束光,是不是准确表达了情绪,影调色调,是不是传达正确,这种就是氛围。甚至景别、造型和人物的调度,是不是准确地塑造了这个人物,我都会尽力控制,然后也都会尽量去做到准确。
叙事是很关键的,我不希望顾此失彼,而是希望平衡这两个部分。能够传达得准确我觉得很重要。影像本身就是一个角色,他应该参与叙事。任何影像的功能都是讲故事,塑造人物、传达情绪,还有传达氛围。比如《亲爱的小孩》,那里面我想展现的其实就是参与感,共情感。
Q: 您有没有想过从摄影指导转做导演?
A: 对于我来说,无论什么职位,影像创作者的思维是最重要的,讲故事是核心,有想要表达的剧本项目,我当然会做导演。
《亲爱的小孩》(2022)
Q: 您想表达的想法会倾向于哪一种?也是像《亲爱的小孩》这种现实主义题材的吗?
A: 只要是好的故事,我都会愿意去表达。
《亲爱的小孩》(2022)
Q: 如果现在有一个打动您的故事,您要拍的时候更倾向于哪种类型?比方说有悬疑或者是有类型片上的倾向性吗?
A: 没有完全类型化的倾向,只要是有意思的都拍。我也拍过悬疑剧,法医题材的,谍战题材的,我也拍过现实主义题材。我还是希望以故事为中心,以整个项目为中心。还是要让摄影尽量来展现项目。因为躲在摄影机后边,从影像本身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让影像潜移默化地去影响观众,去带动观众,或者是去驱动观众理解故事,我觉得这个就很好了。
Q: 所以其实就是要找到最合适的方式,表达最合适的内容。
A: 对,我觉得是这样。所以我们在前期做的选择和判断都是为了去判断,怎么样以最准确的方式来传达。我觉得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前期思考最多的事。
POST WAVE FILM
Q: 您前期通常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工作的?从剧本开始吗,还是介入得更早?
A: 从剧本开始的,我们以《亲爱的小孩》这个片子举例,制片人卢静、刘建华,她们对我有信任,邀请我加入到她们这个团队。导演胡坤,他也是编剧。他们给了我特别大的创作空间。卢静最开始向我介绍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的创作理念,我们的审美追求都特别契合。他一开始给了我前5集的剧本,我看完之后特别坚定,我得加入这个团队。
《亲爱的小孩》(2022)
Q: 是具体哪一点打动了您?
A: 这个剧本里边有那种真实,因为后来你看到的戏里边,其实夹杂了我们每一个创作者,几乎每个主创都贡献了自己的想法和生活经验。都是我们自己亲身的经历,把它加进去。
我们尽量去把这个故事变得生动,因为我们都经历过,然后我们想传达出来那种感触,我们说的官方一点叫共鸣。但它就是真实的力量,就是我们每个人真实经历过的事,然后把它展现给大家,让每个人都看到彼此的生活,好像我们每个人都在互相关照的那种感觉,你也不是孤独的。
同样,你有痛苦的时候,别人也同样有,你有开心的时候别人也同样有,我觉得其实生命和生活就是这样复杂又不断跌宕起伏的,这是这个剧本最开始给我的感觉。
《亲爱的小孩》这个戏从最开始我们就确立了以生活为底色的一个原则。所以在拍摄上,我们也尽量去避免那些特别做作和唯美的感觉,避免刻意地去设计一些影像,尽量地去把那些生活细节都展现出来。
《亲爱的小孩》(2022)
Q: 更生活化。
A: 对,就是把我们自己作为一个诉说者,就把这个故事讲述给大家呈现出来了。
Q: 作为一个摄影指导,然后您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您脑子里边会反映出什么样的东西?
A: 我有一个小本,没事我就画画,有些时候就画一点草图,然后勾一些平面图,记录下来自己想要去怎么创作这一场戏,或者对这一段影像的一些感受,我都会写。
《亲爱的小孩》于小忱手稿
我一开始拿到的是前5集剧本,里边都是方一诺的家,所以我直接就把家结构的草图就画出来了,甚至我都想到了画面构图是什么样的。
草图在筹备时就已经和导演、制片人及美术商讨确定,在搭景制作时我们也不断对细节进行修改、调整,所以最终呈现效果是大家努力的结果,是在预料之中的。
我从光效和调度的角度上都会考虑到怎么去实现,去构成影像。光是什么样的,上午早上光从哪来,晚上下午光从哪来,照进房间里是什么样的,都会有一些个人的想象,其实场景对于我来说,它都融入在画面里,它是一种方式,一种潜意识去影响你看画面的方式。
Q: 您自己画的是分镜吗?
A: 其实不是分镜,因为当时剧本还在,我们都是在动态调整。无论是在国内在国外拍戏,我都尽量不去机械化地依据分镜,虽然我自己也会画,但是更多都是给别人展示,比如说给其他部门细节性展示的时候会用到分镜。
《亲爱的小孩》于小忱手稿
但实际上我希望在现场跟演员们有互动,也不希望去限制他们的表演,我希望给他们一个发挥的空间,让他们能够展示自己,你能够从这种变化中去找到最有意思的,最打动人的这些瞬间。这个生动化地去展现是很重要的,除非是拍科幻项目,要后期制作,需要有合成的东西,那肯定要依照分镜。
我当时画了一个镜头,但是真正在拍的时候,我是用了另外的方法来展现的。因为我发现那个时候,演员的状态刚好在那种特别好的状态里,所以我只要保证我最开始的那种意图和想法能够被实现就行了。
于小忱和聂远在拍摄现场
Q: 在亲爱的小孩里边有哪个镜头是您自己最满意的?
A: 只要是准确的影像,无论它复杂还是简单,我都是相对满意的,但是它不准确,容易导致误读,那我就是不满意的。
很多人都说方一诺开头一个长镜头三分多钟,她卸妆,审视自己,运动特别震撼。现场其实是特效化妆的一个硅胶肚子,但是在看到的那一刻,我们依然是心头一震的感觉。
像任素汐、秦昊这些演员,他们都特别棒,他们都是直接去感受,这实际上是不可复制的,你就要在现场去捕捉它。我们的光效也是,我也不希望为了光效去影响演员,因为要拍好看的那种画面,那种完美的光效,就得把灯离人相对近一点,这对演员的表演有限制。
对于光效,我们第一是更精巧一点,第二是给演员更多的空间去展示。
最开始,我拍摄前4个月草图都已经画好了,包括哪个壁灯放在哪里我都已经想好了,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先集成进去了。
其实像他们家那样的老楼是有两个卫生间,家里边这么小,她生产之后会有情绪的波动,她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去思考,去平复自己,第二个卫生间就是这个作用。观众会感觉到,她很多自我的转变和自我审视的过程,都是在这个空间里去完成的,所以,它其实也是一个心理空间。
Q:现在的拍摄技术越来越先进了,有一部分人觉得8K拍摄,2K播放的意义不太大,从摄影指导的角度,您怎么看待呢?
A:还是我自己一贯认同的,无论分辨率是多少,都是讲故事,都是用影像表达。
《情满四合院》(2015)
所以要看是拍摄什么样的影片。比如说科幻的题材,8k一定有更好的细节,那么在影院的大荧幕上观看,这种分辨率带来的优势显而易见。有时候为了表达特定的情绪、表现特定的时代,我们还会特意追求粗犷的质地。比如说《亲爱的小孩》,它既不是8k,也不是2k。
多少分辨率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技术层面的因素。题材、创作意图、包括最终的播放媒介,比如电影院和电视,我们都会考虑进去。
Q:创作工具更新换代的速度越来越快,您觉得对摄影来说影响大不大?
A:当然大。
因为其实不仅仅是摄影机镜头,比如移动器材、灯光器材天天都在变,甚至肩扛和斯坦尼康它就是不一样的,捕捉到的情绪和给人的感受也不同。
我们在生活里边不停地去接受新鲜事物,不同的方式。你说器材对于讲故事的影响是什么?其实更多的是我们利用这些东西去表达,拿它不同的特质去表达,所以我也会关注新的设备和器材,但也不是因为新才使用它。
比如说拍《前行者》,那个时候我用的镜头是老镜头,六七十年代的时候镜头结构,它的光学素质不是特别好,但是我恰恰就想利用那种镜头的光学素质,去展现那个时代。
《前行者》(2021)
那么《亲爱的小孩》我选择的就是一款比较现代的镜头,它就像上人形的眼睛一样,而且我选择了大画幅,跟你的视觉看到的一样,我就希望能够让观众看到最写实的生活。
根据特定的题材选择不同的器材而已。
作者丨清晏
电影并不比生活重要
编辑丨飞檐 排版丨逍遥
豆瓣9.5,还是央视最懂中国人的苦和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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