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金发,火到自己都害怕
“我是云南的,云南怒江的,怒江泸水市,泸水市六库……”
5月中旬,一条递进式介绍故乡和方言的短视频——《我是云南的》在快手迅速流传,并很快扩散至抖音、微博等社交平台,红遍互联网。
没人知道,为何这样一条视频也能迅速爆红。蔡金发,画面中那个有节奏上扬下巴和抖动狼尾辫的傈僳族“蔡总”也没明白什么原因,他甚至感到“害怕”。
蔡金发爆红短视频《我是云南的》
火起来前,他的快手号一天能涨100多个粉丝就不错了,以至于,他曾非常羡慕村里那些拥有两三万粉丝的小伙伴。
这次,他以迅猛的势头超过其他所有村民,并在一夜间火得“一塌糊涂”。
蔡金发告诉南风窗,5月10日火起来后,他的粉丝量“几万几万地涨”,这种爆红是他一度十分渴望的,但真的到来时,他又害怕了:“感觉太突然。”
截至目前,他的粉丝已突破140万。在已发布的40条短视频中,他收获近千万点赞量。
看着“嗖嗖”上升的关注度,当地文旅局赶紧给蔡金发和他弟弟蔡金海打电话:“别搬砖了,赶紧回来,好好宣传家乡。”
蔡金发粉丝量已突破140万
踏上浙江飞往昆明的最早航班,他们“荣归故里”。
回家的路从没有这么顺畅,蔡金发一度很害怕故乡,那里曾有他不堪回首的青春和往事,但互联网正向他展示另一种可能。
“我是云南的”
约访蔡金发并不容易,他毕竟不再是那个在浙江湖州工地上搬砖、搬钢筋和捡扣件的小伙子,而是成了“长枪短炮”瞄准的对象。
如今,受邀拍摄的短视频中,他和弟弟一遍遍介绍怒江的风土人情、美景、美食。这是当地文旅局组织的活动,希望借助他们更好推介怒江。
蔡金发兄弟在短视频平台介绍家乡
蔡金发也乐意,因为从中找到了信心,“我也是一个有用的人”——这是爆红给蔡金发带来的最大价值。
童年时,蔡金发一度认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没什么用。这要从他左手的残疾说起。
他的左手,除中指和无名指可自如活动外,拇指、食指、小指,几乎和整个手掌心粘在一起。
“粘在一起”不是天生的,而是父母刚生下他时,没照顾好所致。“我爸妈酒后睡得太死,我的手因玩火被烫伤。”蔡金发从此感觉自己“和其他小伙伴不一样”。
蔡金发总是会将左手插进裤兜,以隐藏左手的缺陷
蔡金发出生在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兰坪县兔峨乡一个山村里。那里,山清水秀,空气很好,但对他而言,气氛却并不令人愉快。小伙伴不和他玩;大人聊天时会说他以后讨不到媳妇;逛街回来看到别人骑摩托车路过,他打招呼,希望别人载他一程,但没人理他……
面对各方嘲讽和奚落,蔡金发难过而隐忍,他总是笑笑,不说话。他认为,“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如果我的手不这样,他们也不会嘲笑我”。
他也曾委屈和无奈,他弟弟蔡金海告诉南风窗,小时候,记得有一次,家里没水,他跟哥哥到3公里外的地方抬水回家。
水桶装了约50斤水,但哥哥怎么也搬不动。突然,蔡金发坐在地上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哥哥当时就14岁,搬不动50斤重的水也正常,但他认为这是因为他的手残疾导致的。”蔡金海说,他对此记忆犹新。
蔡金发与弟弟菜金海
平时结束赶集回家,路上没人愿意搭载蔡金发,他一个人扛着个大袋子,一步步走回家。
“当时最大的愿望是拥有一辆摩托车——哪怕是二手的。”蔡金发告诉南风窗,但家庭贫困,他的愿望无法被满足。
愿望被层层大山阻隔,也因此一度被冷藏起来。困在大山里,他整天和小他11岁的弟弟蔡金海放牛、喂马、游泳,这成了他最熟悉也是最快乐的时光和记忆。
16岁以后,蔡金发跟随大人走出大山。“老乡带我去北京打工。”蔡金发说,他不会说普通话,也听不懂别人说什么,没法交流。
在京打工3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区。想家时,他打村里的公共电话和家人联系。
逃离故乡,他还是感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也感觉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比如每天早上,他最早到工地干活。别人下班时,他还在工地干活。
蔡金发在工地
工头是四川人,说话直,他觉得蔡金发“很怪”。工头就问他:“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你是傻子吗?”
四川方言和云南话有相通处,蔡金发听懂了,他说:“你们用普通话讲,我就听不懂。”
不敢偷懒是因为他害怕“不干活,工头不要我”。
工头问他:“我一分钱都不给你,你愿意吗?”
蔡金发怯怯地说:“我不知道,但我怕你不要我,我就回不了家了。”
“你是哪里人?”工头问。
蔡金发说:“我是云南的。”
“我是云南的。”这是他走出云南,漂泊他乡,经常需要回答他人的一句平淡话语。没想到,日后这竟成了人们在短视频上争相模仿的一句流行语。
“我不一样”
在北京工地,工头教他认字、说普通话。
19岁时,蔡金发花了100多块钱买了张从北京西前往昆明的列车站票,运行近40小时后,列车抵达昆明。他终于学会自己回家了。
“坐票要两百多块,舍不得,我就买了站票。”蔡金发说,在北京打工3年,他就攒下两三千块钱。
列车抵达昆明那晚,他不舍得花钱住旅馆,找了个公园睡觉。
蔡金发还去过浙江湖州、宁波以及广东的工地打工。但变化的是城市,不变的是工种:搬钢筋、捡扣件、运砖头。
工地的生活,总是枯燥乏味。从工地下来,他最大爱好是刷短视频。过往的打工生涯中,他所能接触到的最威风、最有地位的是老板、总经理。
快手平台上,他注册的快手号就取名“云南傈僳小伙——蔡总”。现实中仰望的高度,互联网上,他轻而易举做到了——哪怕是虚假的,也给了他短暂和虚拟的荣光。
蔡金发的短视频id为:云南傈僳小伙——蔡总
更大荣光来自他介绍自己来自云南怒江,且用家乡话念出青蛙、爸爸、妈妈等方言。视频很快火起来。村里最火的人,粉丝就两三万,而他爆红时,粉丝“几万几万地涨”。
前所未有的增粉速度让蔡金发感到“害怕”,家人还以为他“出事了”。在快手直播首秀时,他收获1277万人观看。期间,陆续有人给他送“穿云箭”。
“一个穿云箭2888快币,相当于人民币288.8块钱。”蔡金发说,当时感觉很奇怪也很激动,“以前看人家直播,心想哪天能收到这样的礼物该多好啊”。
一个穿云箭在扣除给平台的留成后,剩下的也相当于他在工地从早干到晚的一天收入。下播后,他内心却自责起来:“我不会说话,感觉对不起老铁们的关照。”
“我也是打工过来的,我知道挣钱不容易。”蔡金发说,他希望通过自己努力向“老铁们”展示更多才艺,这才对得起他们的打赏和关注。
当然,也有人骂他,说他“给云南人抹黑”之类的。蔡金发不能接受:“我不偷不抢,怎么就给云南人抹黑了呢?”
蔡金发在云南怒江大峡谷
看到哥哥被辱骂,弟弟蔡金海很想反击,但担心这对哥哥的形象不好,要“以德服人”,彰显大度。何况,要成为“明星”,这是一定要迈过的槛。
渐渐地,蔡金发也感觉自己“不一样了”。比如,容忍度在提高,不易生气。再如官方平台对他的认可,怒江官方对他的肯定和邀请。特别是在直播或短视频推介家乡时,他感觉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
变化的还有,他可按照自己认为好的或对的方式行事,甚至也得到别人认可。比如留长发、染黄发、剪狼尾发型——过去,别人会骂他“杀马特”“傻X”“有病”,但现在不会了,网民多认为他这发型“可以加分,有民族特色和风情”,看起来“酷酷的”。
过去找工作时,老板会要求他剪掉头发。父母会骂他:“头发太长了,太难看了,赶紧剪……”出于现实,他久不久也去剪掉长发。
蔡金发留着一头金色长发,这是他的标志
过去,他和弟弟一起拍短视频时,父母会骂他俩“像傻瓜一样,无所事事”,有时间不如休息一下。
现在拍视频时,父母不再奚落或阻止,甚至还会蹲在角落看孩子直播,给他们点赞。
这回,蔡金发真的感觉自己“不一样了”。这种认同感、价值感,让他找到过去在村里找不到的人生价值和意义,也找回了信心。
如今,他的目标也不再是一辆二手摩托车,而是四轮小汽车——“几万块钱那种,别人有的,我也要有。”蔡金发说,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否则村里人看不起他。
他正朝着梦想,一步步靠近。
互联网的另一种可能
“蔡金发会是下一个丁真吗?蔡金发兄弟还能火多久?”采访中,媒体都在追问这个问题。
蔡金海拿捏不准,他没把握地说:“今后,我们打算边打工边直播,如果一直火就不上班。”
当下,他们希望少打工,或换有更多时间直播的工种。这样,他们可以在打工和直播之间,保持进退自如的选择能力。
和蔡金海对未来不确定性的看法不一样,蔡金发则更乐观一些。“互联网太厉害了,什么都有可能,超乎我想象。”蔡金发说,早年他在故乡遭遇种种不顺时,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更多人认识、接纳和认可,进而找回曾一度迷失的自我。
成名后,蔡金发也感到累。“过去是身体上的疲惫,现在压力挺大。”蔡金发说,但他不想回到流水线上工作或去工地搬砖,他希望通过自己努力做些更体面和有更多报酬的工作,也希望在工作中能帮助家乡发展。
怒江旅游局接回蔡金发兄弟俩,为家乡做宣传
但现在他还是感觉自己“笨笨的”,“下播时,我就在想,我怎么这么笨,‘老铁们’这么帮忙,对我这么好,但我不会说话,对不起大家,让他们破费了。”蔡金发说。
蔡金发也在努力做些改变。
蔡金海说,哥哥比较木讷,直播时,担心冷场,他只好在其中不断活跃气氛,但现在哥哥下播以后。“会不断刷别人的短视频来学习,主要学习别人的话术。”
不过,一些网民更想听他哥哥说话,而不是蔡金海。实在招架不住“老铁们”的强烈要求时,蔡金海会让蔡金发再来一遍《我是云南的》。
《我是云南的》——这是蔡金发最拿手的,他应付自如。数万人围观、欣赏的直播间内,顷刻间也活跃起来,穿云箭不断发射,绚烂了整个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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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陆茗
排版 | 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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