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害」的粉发女孩的一生。

文｜Poem 

当她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会不会回想起，

所有的厄运开始的那个夏天，仅仅是因为自己染了一头粉色的头发？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2023年，这个世界失去了一个女孩，

她叫郑灵华，1999年出生，单亲家庭长大，和爷爷相依为命，

一步步地实现着自己的梦想，考上浙师大，成为一名音乐老师，

在舞台上的她自信耀眼，朗诵、唱歌、跳舞、主持、表演样样都行，

在生活中的她，兴趣广泛，开朗爱笑，到各处旅游，喜欢穿萝裙和汉服,

然而，就是这样的她，却在2023年匆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其中的苦衷，却仅仅是一头粉发和一条视频……

一头粉发

我想，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时刻，那种人生的重要关头，

对于郑灵华来说，收到一封来自华东师范大学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或许就是这样的时刻，

在这个时刻，她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她的爷爷，

她的童年时光，几乎都是在爷爷的陪伴下度过的，过去她没钱参加美术集训班，是爷爷给她塞的钱，

当她初露音乐天赋时，是爷爷拿着退休金给她买了钢琴，

在她人生的每个重要节点，都会有爷爷的陪伴，就连她考研的动力之一，就是希望爷爷能亲眼看到她考上研究生，并以她为傲，

然而当她大四时，爷爷却因脑梗、心梗和肠癌中晚期长期住院，

又是疫情期间，病房里无法探视，

她好不容易得到医护人员的通融，才到爷爷的病床前，把录取通知书递到爷爷面前，让爷爷亲手拆开，

这样人生中的重大时刻，有爷爷的参与，有视频的记录，也算是为自己、为爷爷了却了心愿，留下了念想，

然而当她想要把这种美好时刻分享出去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就像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却引来了一场剧烈的舆论龙卷风，

首先最直观引起网友论战的，就是她的粉色头发，那是她临近毕业时特地染的发色，

这样明媚的颜色和深色的学士服相得益彰，她也拍到满意的毕业照，还曾发文说：

“在明媚的夏日开怀大笑。”

然而这头粉发在键盘侠口中却成了：

“一个研究生，把头发染得跟酒吧陪酒一样。”

“染这种头发，是不是嫌爷爷走太慢？”

“头发把录取通知书毁了。”

“你发型是华师研究生？被人研究吗？”

甚至这些不堪入目的评论还得到了网友的力顶，处在最上面的一条恶评，甚至得到了2000多个赞，

他们骂她是陪酒女、夜店舞女、不正经人、妖精、红毛怪，骂她“吃人血馒头”，“拿自己爷爷炒作”……

有些人都没看清楚内容，误以为是“老少恋”，上来就是一通乱骂，

随之战火升级，战线从个人转到了群体，开始攻击师范生、艺术生群体：

“不学好”、“不配当老师”、“国家该取消艺术生”，“染发的都不是好人”……

甚至最后，学校、老师、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受到了谩骂，

连她躺在病床上的爷爷都难逃一劫，被添油加醋，被描绘成老牛吃嫩草的不正经，

各种各样的地图炮、荡妇羞耻、性别歧视、群体偏见，各种各样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指责都让她不堪重负，

然而最让她气愤的是，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宣传品”，

各种营销号、卖课机构开始盗图，把她和爷爷的照片随意搬运到各大短视频平台，就是为了赚流量、卖课以此获利，

最丧心病狂的营销号，“开局一张图，故事全靠编”，居然收获了300多万的阅读量，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对郑灵华的误解、扭曲和谩骂，

就连最亲的亲人看见这一场面，也说她“多事”，为何要发带老人的视频？

短短几天内，她经历了网络上的腥风血雨，也经历了从震惊到怀疑，一度也想要自杀……

然而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她并没有就此倒下，

她曾站在媒体面前坚定的表示，自己会与那些网络暴力的人斗争到底，她说：

“我不会倒下的，更不会自杀”、“我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她开始使用正当途径来反击，然而令她震惊的是，在各大网络平台，造谣的成本太低了，而辟谣的成本，则高如升天，

当天她发现有人侵权造谣甚至无中生有的时候，她就连夜给后台写投诉信、私信盗图者，

然而平台却回复“投诉失败”，而盗图用户还将她列入黑名单，有些用户则只是隐藏这些侵权内容，

不光如此，许多平台上网络投诉入口十分难找，她通过搜索才发现那个几近透明的按钮，

而平台需要她提交身份证正反面照片、以及加盖公章的相关函件，

为了起诉网暴者，得到道歉和赔偿，她自费4000多元，

将15张微博截屏照片、165张百家号截屏照片以及1份刻录的抖音视频光盘加以公证，留作证据，

这些钱基本就是她所有的积蓄，都是平时上课赚来的，

在没有律师的帮助下，面对繁琐的规定和条文，她显然还是那么力不从心，

幸好她也得到了好心人的帮助，一位浙江律师愿意免费为她代理，这位律师有着和她一样的处境，

14年通过司法考试时最希望自己的外公能知道、以自己为傲，可惜的是当时外公已经去世……

到2022年的7月份，他们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

大部分平台的侵权用户已经停止侵害行为，“但抖音和百家号始终举报投诉无果”，

2个月后，她也在微博上写道：

“不相信你的人就是不相信，说什么都是徒劳。把时间用在明事理的人身上，还有那么多欢乐要和亲友分享呢。”

正当大家都以为她要步入生活正轨的时候，

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她，却已经被严重的抑郁症缠身，

她无法对曾经热爱的音乐、舞蹈所吸引，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学习成绩大幅下跌，她最终被规劝退学，

2022年11月份，病情加重，她不得不入院治疗，

自此，她的主页失去了曾经多彩的一切，全都成了医院里抗抑、吃药、打针的灰白日常，

虽然在网上她仍然那么“积极抗疫”、“好了之后大家一起出去玩”，配图中也写着“努力想要活下去”，

但实际上她却常常和好友倾诉想要轻生，言语中流露出深深的绝望与无助，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那位朋友再次接到灵华的联系，是她父亲的报丧电话，

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2023年1月23日，年仅23岁……

为什么网暴受害者，大部分最终都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郑灵华曾用亲身的遭遇回答：

“因为网暴者会持续两个多月从早到晚地骚扰，辱骂你的家人、亲密关系、人格，人肉你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

打电话发短信骚扰，威胁你的学校、公司乃至家人，在网络上拉帮结派引起巨大的负面舆论。”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哀伤的悲剧，然而屏幕前的我们，居然亲眼全程注视着这个女孩的陨落，却毫无办法，

我们以为她会好起来，可事实是，她也努力过，

她曾尝试卸载各个APP，但被汹涌恶意淹没的深夜里，那些语气尖锐、用词粗俗而具有攻击性的评论仍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因此每周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她还用雅思课、健身团课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努力寻求自救，

结局是她无法抹去那些声音，

那些刺耳的、刻骨的不是包容而是辱骂，一字一句都会在梦里重演一百遍，甚至死亡也不能让这些声音消散。

如她的遗书所言：“我好怀念过去的自己，热烈、有目标、自信、精力充沛。”

“我已经做不了任何事情了。”

我们追根溯源，难道这一切的根源真的是那一头粉色头发吗？

有人想寻找生母，却被网暴到只能有自杀自证清白；

有人下楼取个快递，却成了“女富婆出轨快递小哥”故事中的风骚少妇，身败名裂；

有人志愿去采集核酸，却成了“2天出入4家酒店5个小区”的性服务工作者……

郑灵华或许就是一个靶子，无数人就是将自己最丑恶的面目、最不堪的对人性的意淫，全部都投射到了她的那头粉色头发上，

人们以为是她不堪，其实，是自己已经不堪到了无法自觉的程度，

直到死亡，似乎她才脱离了这种投射，然而我敢确定，下一个很快就会出现，

或许是一个鲜艳的发色、一件较为不得体的衣服、一个奇怪的动作，

一个眼神、一些驻留、一个误会……

就像《让子弹飞》里的老六一样，他永远无法证明自己究竟吃了几碗粉，唯有自剖肚腹，

然而那些围观的人最终唏嘘散去，因为这场战争的结局早就注定了，只有牺牲他一人，

那么，我们究竟还要牺牲多少个郑灵华，才能安慰他们的灵魂，

才能给她日思夜想的，所谓真相和接纳呢？

参考资料：

凤凰深调｜粉色头发的23岁女孩，遭遇网暴后抑郁去世

新周刊：粉色头发女孩去世了，网暴者无人负责

南风窗：曾遭网暴的她走了，才24岁……

中国青年报：纪念那位粉红色头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