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开始北漂追梦，父母却在老家双双患癌 | 人生路口

情感

2023-02-28 10:02

你好，欢迎收看故事FM出品的视频栏目——《人生路口》系列的第一期。

一个刚毕业、充满理想的女大学生，在她即将要奔向梦想的时候，发现父母同时得了癌症晚期。这个时候，她要如何选？

在过去的 5 年里，故事 FM 用声音记录下了 700 多个故事，也做过了一些视频的小尝试，比如《潮湿夏日：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2022年，我最想记住的声音》。

今天，我们开启了一个名为「人生路口」的系列栏目。想通过镜头，带你走进更多人的生活，记录他们在面临人生中重大变动的时刻，或是当他们站在「人生路口」时，做出的重要选择和这背后的故事。

当然，我们的主角依然还是那些普通人，因为普通人的故事，也可能就是你我的故事。以下是《人生路口》系列的第一位讲述者，小鹿的自述。

我叫小鹿，今年 23 岁，山东聊城人，是一名刚刚工作一年的北漂动画师。

梦想

我毕业之前非常坚定自己要做动画。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跟家里人打视频，我和他们说，「我以后要做动画，我要拿奥斯卡！」那个时候还挺天真，但我爸就鼓励我说「行！要拿奥斯卡，去国际什么什么的……」吹牛吹得比我还大。

我妈就是那种很传统的山东女人，她就会说「回来考教资、考公务员多稳定，做什么动画呀？」这时候我爸就会帮我说我妈，「你懂什么？」

最后我还是想怎么做就去怎么做了，我还记得我的毕业作品放出来的时候，在学校得了金奖，大家看到的第一反应都是，「哇！这居然是学生作品。」受到了别人的赞扬，就会觉得我要一直做下去，下一个作品一定会更好，能让更多的人看到。

但是到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动画公司很少，二维动画公司更少，二维动画公司后期要应届生的就太少了。最后只能先入职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去做动画师，虽然薪水还不错，但是当时也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就一直拿我的作品集继续去投动画公司。

一夜长大

我才刚入职那家互联网公司不久，我父亲就生病了。他先是在老家找了一个熟人，人家说，「你这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你去北京吧，这里治不了。」

他来北京的时候，本来都不想告诉我的，但医院说做手术要直系亲属签字才行，我爸没办法了，第二天就要手术了，头一天才给我打电话说，「我来北京办个事，你今天没事的话就出来玩吧！」

然后我就兴高采烈地去找我爸，还有一个陪他一起来的叔叔出去玩。吃饭的时候，我记得我爸很爱吃炸酱面，我就给点了一个老北京炸酱面，那面贼硬。吃了半天，叔叔跟我说，「你爸这吃不好。」我也没懂什么意思，当时是真的不懂，还以为他就是口腔溃疡没好。

结果我们吃完饭出来，就在二环边上转悠，我爸突然说了一句，「闺女，嘴里长了个瘤。」他也没有说明白，而且语气特别轻松，说第二天让我去医院签个字就行，我当时就以为是良性肿瘤，没有多想。

一直到他做了 8 个多小时的手术，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我当时在手术室门口一直坐着，他的其他朋友们也都来了，有一个大娘就说，「别瞒着孩子了，跟孩子说吧！」我就听到一个很长的名字——舌下腺低分化鳞状什么什么细胞癌。

我脑子里就在想，「这是什么东西？」我当时完全听不懂，就立刻上网去查。那种手术室外的场景真的就发生了。怎么说呢？其他所有人都是很冷漠的，感觉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心脏在鲜活地跳，泪水在不停地往外涌。

其他的大人好像见怪不怪一样，我就突然觉得那个地方很陌生，那环境很不舒服，就到楼下透了透气，结果刚到楼下，医生给我打电话，「这有个支架，你们是要进口的，还是要国产的？」——这个问题，这种电视剧里的问题居然问到我了。

我当时就懵了，颤抖着给我叔叔打电话，我叔叔说，「要进口的，要贵的。」我就去给医生复述说，「我们要贵的。」然后去签了字。

我觉得一个孩子的长大，就是从你在父母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那一刻开始的，你父母的性命交给了你。

他们的药是用进口的还是用国产的？继续抢救还是不治？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你的时候，你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流逝」

等我父亲在北京做完手术之后，我就在考虑要回老家了，虽然当时已经收拾好东西要回去了，但我还没有进入动画行业，我其实很不甘心。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收到了一个月前投的一家动画公司的测试，当时就觉得，「是天意想让我留在这里吗？」就去做了那个测试。结果测试真的过了，我就决定先留在北京。因为想了想，家里有我和没有我也还好，毕竟我母亲可以照顾我父亲。

不过在我入职一个月后，我母亲又生病了。而且他们隐瞒了我大概半年多，包括我妈做化疗我也都不知道。

中间正好赶上我过年回家，本来想着多请一周假在家陪陪他们，结果我妈大年初五就把我赶回了北京，因为那时候疫情很严重，她说怕我回北京要隔离，我也没多想，就回来了。但其实我走的第二天，她就去化疗了。

我后来问他们为什么瞒着我，直接的原因是我爸妈觉得那段时间我瘦了，就不想告诉我了。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太简单了。

今年6月的时候，她来北京复查，我就偷看了一眼那个病例。上面写着：恶性肿瘤。我还上网查恶性肿瘤是什么意思，人家说，「恶性肿瘤就是癌啊！」我才意识到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这么蠢。

今年中秋回家的时候，我母亲和我父亲分别跟我说，「咱们拍一张全家福吧！」拍完全家福，我妈就主动要求说，「给我拍一张单人的。」我就给她拍了一张单人的。

她看了一眼说，「得再近点儿，拍个半身的。」我就给她拍了个半身的。她又说，「不是！」就把手卡在了胸前那个位置说，「拍到这儿的！」

我一下就懂了，就给她拍了一张，她看到还挺满意的。拍照的时候，让我觉得感触最深、最难受的是——我的母亲是一个在慢慢流逝的生命，这种缓慢流失的过程才是最痛苦的。

这种感觉，没有人会想经历的。

顶梁柱

那次从家里回北京，我父亲送我火上火车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见一个那么坚强、经历过那么多事的男人红了眼睛。

他说，「女儿啊，都靠咱俩了。」

我说，「没事，我去北京多问几个医生。」

他说，「行，咱也不认识什么人，都靠你了。」

那一刻，当我父亲把这个重担从他的头上放在我的头上的时候，我就是家里顶梁柱了吧？

因为当时我妈刚做了手术，把子宫和卵巢都摘了，就在家里躺着不能动，我就拿着我妈妈的病历和各种化验资料，去挂遍了北京所有知名医院的知名专家号。其实当时就是冲着一个「万一」去的，我就想着我每天都去一个医院，万一哪个医生说行呢。

那时候就是每天早上 5 点起床，赶 6 点的地铁，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再在医院排一个小时队，进诊室说个 5 分钟，再坐一个多小时地铁回去上班。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父亲听说友谊医院有一位知名大夫特别厉害，我就满含希望地去了。医生就和我说，「还有三五年吧。」我问，「还有别的办法吗？」医生回，「没有。」

友谊医院就在德云社旁边，我当时大哭着走出来，就想说我要去德云社，我要去最快乐的地方哭泣！然后就在地铁上一路哭着回去了。

两难

每次我和爸妈说，「其实回老家，考个教资当老师也挺好的。」（虽然我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我妈妈就会比较直白地说她很愧疚，不想因为她耽误我。

但我也不想让他们觉得，是因为他们生病了，影响了我的人生轨迹。

所以我会很轻松地跟他们说，也是跟自己说，「人生只是一场旅程。只是这两年在北京做动画，那两年在家里做动画，之后想出去就再出去做动画。」但其实我自己知道，只要我父母还健在，如果我回老家了，我就不会再出来。

有一次我去了三零一医院，回来的地铁大概坐了 40 分钟，在那 40 分钟里我就联系好老家的朋友了，让他们帮我打听一下老家的工作，工资大概是多少钱一个月，我还把教资考试给报了，也准备把北京租的那个房子退掉，我还把闲置物品都挂上了二手交易平台，那次真的挺彻底的，整个就是一个离开北京的状态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工作的时候又是不舍得。我真的不舍得，因为后面要公司好像是要做电影项目，我真的很想从头到尾地去参与一个动画电影的诞生，而且公司又有很厉害的人，让我很敬仰、很想成为的人。也是这种驱动力，让我能不停地在这种摇摆中，坚定自己内心的选择。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很难选啊！要不然为什么会有平行世界呢？

在我们采访结束后不久，小鹿找到了一家愿意收治母亲的医院，便立刻把母亲接到了北京，病情相对稳定的父亲则一直在老家休养。

我和小鹿一起去了高铁站，小鹿的母亲出站时身上只背了一个小小的书包，里面是她全部的行李，但手上却拎着一个更大更重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的，是她在老家给小鹿新做的棉袄和棉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