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如何解决低生育率难题？

图/视觉中国

文 |《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 | 郝洲

中国人口出现61年来首次负增长的消息引起了国人的震惊和担忧，但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通常都会伴随着生育率的下降，例如，在中国出现人口负增长的2022年，韩国人口连续第三年出现了负增长。出现人口负增长的其他国家还包括日本、德国、意大利等发达国家。

英国目前还没有出现人口负增长的情况，主要原因是净移民人数的增加。

专家们说，按照英国目前的生育率，英国人口将在2045年见顶，达到7100万人，然后就会逐年下跌，到2100年，将跌至5700万人，相当于1989年的人口数量。

如今，越来越多的英国人选择不结婚、不要孩子、晚要孩子或少要孩子。

导致英国的生育率不断下降的原因很多，但其中肯定包括这个原因：随着英国生活成本危机加剧，养孩子的费用越来越高。

最近由民调机构Ipsos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在18岁到50岁的英国人中，近一半人（46%）表示，他们不想要孩子。

另外一项由公益团体Pregnant Then Screwed进行的调查发现，在那些不要孩子的英国女性中76%的人表示，英国高昂的育儿费用是她们做出这个选择的主要原因；而在那些已经有了孩子的英国女性中84%的人承认，她们在财务问题上的焦虑，是由高昂的育儿费引发的。

另外一个公益团体儿童贫困行动小组（Child Poverty Action Group）在其最新的《育儿成本》报告中估算，在英国，如果按照社会可接受的最低生活标准，把一个孩子从小抚养到18岁，对一对夫妇来说，费用是16万英镑，对单亲家长来说，费用则高达20万英镑。

英国的法定产假为期52周，根据英国法律，产假的最初6周，产前有工作的母亲可以领取原工资的90%，但在随后的33周，她每周只能领取156.66英镑。

有的母亲选择提前返回工作岗位，但在英国，保姆费或托儿费非常昂贵。儿童贫困行动小组发现，在今天，如果一对初为父母的英国夫妻选择双方都全职工作，那么，相关的保姆费或托儿费将占所有育儿成本的大约60%，而在十年前，这个比例大约是40%。

由于通货膨胀，即使与五年前相比，如今英国夫妻一年的育儿费用都多出了1300英镑。

英国如今的育儿费用属于全球最高之列。2023年，两人都全职工作的英国父母，要把他们共同收入的近三分之一花在孩子身上，这比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国的平均水平大约高出三倍。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国目前共有38个成员国，绝大多数都是高收入的发达国家。

在育儿费用方面，英国与德国相比，差别尤其大。举例来说，伦敦一对夫妻每月支付的育儿费用，相当于德国一对夫妻每年支付的育儿费用。

德国也是出现人口负增长的发达国家之一。正因为如此，德国采取了有力的措施，试图缓解生育率下降的趋势。

德国2013年颁布了一项旨在提升女性就业率和生育率的新法律。根据这项法律，所有德国父母都有权要求日托幼儿园托管他们的年龄在12个月以上的幼童。德国政府则给予日托幼儿园一部分补贴。这样，每个幼童每个月的日托费用仅仅在70欧元（约合62英镑）到150欧元（约合133英镑）之间，即使按照这个区间的最高端（每月133英镑）来计算，一年的费用也就是1596英镑，这大概相当于伦敦每个幼童一个月的日托费用。

有些德国年轻家长花的育儿费，甚至比这个区间的最低端还要少。最近，一对德国双胞胎幼童的妈妈在网上晒了她的日托费，让不少英国人心理彻底破防了一次。

一个名叫莎曼·洛夫格罗夫的德国女出版商最近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她把她的双胞胎孩子交给了柏林的一个小型日托服务机构，日托时间为每周5天，每天7个小时（从早上8点到下午3点，每周的日托时间为35个小时），该机构只有两名服务人员，照料着10个从1岁到3岁的幼童，日托费用是每个幼童每个月23欧元（约合20.42英镑），这笔钱已经包括了一次午餐和两次小吃中的有机食品的费用。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许多英国人看到这条信息之后，惊呼两国托儿费用差别太大了！因为在英国，每个两岁以下的幼童的每月平均托儿费用是550.76英镑，伦敦费用更高：每月平均托儿费用高达719.44英镑，而且这仅仅是每周25个小时的半日托费用，如果是全日托（每周50个小时），英国的平均月费是1055.24英镑，伦敦的平均月费是1287英镑。这还是一个幼童的托儿费用，如果一对年轻夫妻有两个甚至更多的孩子，那费用就更高了。

难怪近一半的英国人不想要孩子，难怪越来越多的职业女性在生了孩子之后被迫放弃职业回家带孩子，也难怪英国政府一位内阁部长呼吁英国人生更多孩子之后没有听到喝彩、反而听到嘘声和抗议声了。

2022年下半年，在英国出现了严重的劳动力短缺之后，时任商业大臣曾试图让更多的外国人进入英国，以填补英国的劳工短缺，但这一努力被希望降低外来移民人数的内政大臣给否决了。在这一背景下，这位匿名的内阁部长便呼吁英国妇女多生孩子，以便让英国摆脱对外来移民的依赖。

但在此人发出这一呼吁之后，英国全境11个城市的1.5万多名初为人母的妇女走上街头，抗议英国高昂的育儿费用。这次游行被称为“妈妈大游行”。

根据最新的统计数字，英国如今的生育率下降到了1.61，也就是说，每个妇女平均生育1.61个孩子，而在十年前，英国的生育率是1.94。

用人口学的专业术语来说，一个国家的生育率需要保持在2.1以上，才能保证正常的人口更替水平，也就是下一代的人口总数不增不减。如前所述，英国之所以尚未出现人口负增长的情况，就是因为外来移民人数的增加。

英国国家统计局的统计学家詹姆斯·罗巴兹说：“鉴于更高的死亡人数和更低的出生人数，预计外国移民将在英国人口增长的过程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该机构预测，2020年到2030年，英国的净移民人数可能达到220万人。

但仅靠外来移民人数增加来减缓英国生育率下降和人口老化的速度，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英国国家统计局预测，即使加上新增的外来移民，英国总人口也将在2058年之后开始出现负增长。

英国牛津大学移民观察室主任马德琳·桑普申说，短期来说，外来移民可以增加英国的劳动人口，支撑英国的公共财政，避免人口负增长，但长期来说，外来移民并不一定能够最终解决人口老龄化的问题，她说：“外来移民只能减轻人口老龄化问题的症状，但并不能根除人口老龄化问题的病根。”

桑普申还没有提及英国人对外来移民的排斥，而这种排斥决定了外来移民人数的上限。毕竟，2016年逾半数英国公民在公投中支持退出欧盟，主要原因就是对过多东欧移民的排斥。

为了鼓励本国公民多生孩子，英国政府一直以来也采取了种种措施，构建了一套生育支持政策系统，涉及孕妇健康补助金、产假津贴、生育津贴、儿童福利金、育儿税收优惠、儿童信托基金等政策。

例如，在孕妇健康补助金方面，英国政府给予孕妇一次性补助，作为孕妇怀孕期间的营养补贴，以改善新生儿的健康水平；

在医院接生服务方面，产妇如果顺产，住院时间是48小时，剖宫产则是72小时，所有接生服务费用，包括42岁以内因不孕而需要做试管婴儿的费用，全部都由英国国民医疗体系（NHS）支付；

在产假和津贴方面，除了产妇可以享有法定产假和生育津贴之外，英国还给新生儿的父亲两周的法定带薪陪产假；

在儿童津贴补助方面，英国政府根据家庭儿童的胎次顺序，每周给予家庭一定的儿童福利金：第一胎孩子每周可以获得20.3英镑的福利金，其他孩子每周可以获得13.4英镑的福利金，儿童福利金的发放没有条件限制，是一项普惠性制度；

在育儿税收优惠方面，只要家里有16岁以下孩子，父母都可以申请工作税务补贴（Working Tax Credit）和儿童税务补贴（Child Tax Credit），但税收优惠是根据家庭收入情况而定的，收入超过一定水平的家庭不能享受税收优惠；

此外，英国政府还给每位儿童一个信托基金账户，并给予一笔启动资金，然后由该儿童的父母每年缴存资金，封闭运行至该儿童年满18岁，在封闭运行期间，政府可以将账户交给专门的市场化运作的投资机构，以确保资金保值增值，保证每一个孩子在未来都有一笔可供支配的财产。

在“妈妈大游行”之后，英国财政大臣亨特考虑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以降低普通人家庭的育儿成本，英国政府官员们也在研究鼓励人们生孩子的新方案，一个已经在议会讨论的想法是，让员工从工作第一天起（而非工作六个月后）就有权利要求弹性工作时间，官员们认为，此举可以鼓励新生儿的父母们更早重返工作岗位。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