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垂直互联将重构产业格局 | 微观视界
前IMF第一副总裁大卫·利普顿在2018年出席第十一届亚洲金融论坛时曾表示:“中国已成为全球供应链的中心,同时也成为世界重要的需求来源地。”成为全世界制造中心、供应链中心后,中国经济规模深刻塑造着世界经济格局。
或许在今天,我们需要开始发现一些中国的经济现象,找到它们的规律,解释其中的逻辑。或许,我们可以拥有自己话语体系的经济学与管理学。
质变始于量变,几十年的沉淀会改变一切。产业或许需要一场革命,来颠覆原有的体系与格局。这种颠覆不是来自规模本身,而是产业垂直互联下规模产生的边际效应。
最近,一位从事基金投资业务的朋友,协助广东地方政府引进一个互联网项目。该项目是为城市休闲餐饮提供一站式服务的供应链平台,其核心竞争力是流量、算法以及在国内的二三十万家客户,其在珠三角的客户也有十万家。但平台的主要客户在华东,珠三角客户只占30%。
那为何项目考虑落地广东?主要出于四方面考虑:其一,珠三角客户集中在珠三角城市群,物流配送成本较低;其二,珠三角地方政府以服务型政府为主,政策沟通成本较低;其三,广东是国内市场经济发育成熟度最好的地区,市场配置资源起主导作用,企业运作成本较低;其四,人口与市场规模优势。
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广东人口总量继续位居全国首位。其中,广深莞三市人口均超千万,人才加速向珠三角集聚,珠三角核心区常住人口占比达到61.9%。
庞大的人口基数为广东制造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劳动力资源,人口消费也成为红利推动广东经济增长。而广东制造也成为前述互联网项目重要的供应链,食品、家具、用具、厨电、智能设备等等都是广东制造的强项。
在引进该项目的时候,有些地方政府看不懂,以为是电商项目,认为电商行业不属于制造业,不符合当前“制造业当家”的语境。那实际情况是怎样呢?
还是以希音公司为例,它究竟是电商企业还是制造业?笔者认为单以两者其一概括,都是不全面的。
希音是一家融合了电商、制造的数字化企业。数字化企业是全新业态的企业,既是制造业新业态,也是互联网新业态。
但恰是因为希音的存在,使广东许多非常传统的服装制造企业变成了数字化企业,变成了AI设计企业和现代供应链公司。
应该称希音是一家服装行业的产业垂直企业,通过互联网、AI设计与算法、现代供应链、数字化等手段,实现了行业垂直互联,实现了对产业效率与企业竞争力的提升,从而形成全新商业模式的企业。
而这家城市休闲餐饮配送企业引导产业上下游每个环节升级创新,其核心竞争力也正是互联网流量、算法及供应链体系。
下游通过大数据中台,实现对于中期需求的趋势和规模预测,并围绕需求构建上游的生产组织,极大提升生鲜产品生产环节与销售市场匹配和运作效率。
上游通过引进国内外先进的育种、智能农业管理、信息化以销定采以及高端保鲜控熟加工技术,实现水果标准化流通,将原先行业30%损耗控制在2%。
引进该项目的投资人认为,如果希音没有进驻珠三角,它顶多就是一家跨境电商公司,能够销售百八十亿已经不错,怎么有可能成为一家世界级的企业?
笔者认为,未来互联网的机会,是垂直到行业的产业互联网,通过与产业结合,形成全新业态与商业模式的企业。
这家提供城市休闲餐饮一站式供应链服务的互联网公司,有可能垂直成为一家水果、咖啡、牛奶、食品的产业互联网企业。这是中国制造业发展的全新生态。
笔者在之前的文章中曾提过,深圳两家互联网企业与佛山制造业产业的垂直融合,就是通过互联网的流量数据与算法,统筹制造业企业的产能,将大量有个性化需求的订单化整为零,切换到各个小厂里面去,从而提升原有制造企业产能。
以用于纺布的染缸为例,由于行业产能过剩,企业开工率不足,企业毛利率极低。
如果能够通过互联网统筹接单配给,开工率可以提升到80%-90%,甚至100%,企业利润率将大大提升。加上原来企业开工率低,企业接到什么单就染什么布,需要经常更换药水,造成成本增加、染布色泽和环保等诸多问题。
类似的互联网与产业结合案例,一旦找到结合点,都能够大大提升产业效能、压缩行业成本空间,可以提高产业效率30%以上,并由此创造了全新的产业生态与企业商业模式。
笔者一直在思考中国建设统一大市场的市场配置模式,以前是消费互联网,现在发现了产业互联网的市场模式。值得期待!
吸引前述城市休闲餐饮一站式供应链服务平台落户广州的,是规模经济效应,包括珠三角的城镇率、密集程度、人口规模、人口结构、消费能力等等。
成立于2010年的小米科技应用互联网模式开发产品,做极致产品,去掉中间环节,让用户能使用来自中国的优质科技产品,成为全球化移动互联网企业。它能够做产业垂直的基础,是珠三角以及中国强大的电子产品制造、生产能力及供应链体系。
希音的广州业务从广州沙河顶服装批发市场的买手业务开始,其背后支撑是广东规模庞大的服装产业集群以及供应链体系、技能人才与设计人才群体。
我们尝试去引进一些互联网企业进入广东,就是希望它们能像希音一样,成为产业垂直企业。广东制造业有规模基础,但相对零散,产业集中度低,产业效率低,因此也存在非常大的产业垂直整合机会。
曾经,10家每年平均有两个亿销售规模的空压机企业,联合到东莞建设了一家工厂。通过协同供应链、统一生产,成本可以降低30%。
如果没有20亿的规模效应,投资就回收不了。其中一位合伙人表示,有了规模效应,投入研发,也能分担研发成本。
中国制造的规模效应不仅仅是供应链,也有基础设施的规模效应。
广东高速公路、铁路、码头、航运、通信网络等等,都是多年发展累积形成的基础。中国的原材料产业,炼油、化工、钢铁产业等也是制造业的基础。
中国的基础设施、原材料工业支撑着中国制造业,不是印度、东南亚国家用几年时间就可以形成的。但它们以前支撑的制造业是代工制造工业。
随着小米与希音这些公司的出现,广东强大的制造能力就可以发挥规模效应,开启中国品牌、塑造新的价值体系的新渠道。
规模效应还体现在创新生态。笔者最近走访了佛山市耀龙金属有限公司。耀龙公司原本是一家从事旗杆生产的企业,得益于珠三角强大的供应链体系,其各种体育赛事专用服务系统、场地、灯光、设施,都能得到新的设计、整合及开发,如今已逐步发展成为一家体育专业赛事服务系统公司。
耀龙公司负责人说,以前很多系统都是零件零散出口国外,在国外形成系统以后再进口国内,价格就是几倍。中国现在应用技术创新快,主要原因是有很好的产业生态、产业配套做支撑。在东南亚或欧洲的一个创新组合,需要几个国家配合;在珠三角,几个专业镇就可以形成创新组合。
促成产业垂直的关键要素
前面讲述的产业垂直案例中,有互联网流量、AI智能、数字化、工业设计、品牌及系统集成等要素。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关键要素可以促成产业垂直。
笔者单位广东省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联合广发证券产业研究院,对广东电机产业的发展做研究发现,中国是全球电机第一大国,有15000家电机企业,电机产量占全球35%,2021年电机企业营收达11224.3亿元。
研究同时发现广东是全国最大的电机生产基地,电机企业总营收在2000亿左右,占全国近 20%。但中国的19家电机上市公司主要集中在江浙一带。
中国电机产业发展是过去全球化产业分工体系所塑造的业态,处于产业链低端,产业链上游均被日本企业占据。
中国主要生产一些技术水平偏低的电机,高端电机生产必须依赖高精度设备来提高电机性能,而高精度电机制造设备、高速冲床、漆包线、模具、硅钢片等上游供应链均被日本把持,占据产业价值链高端。
研究也发现,经过产业梳理,发现产业规模,就可以发挥规模效应,集中力量攻关产业技术痛点,全方位提升产业竞争力及价值链。
具体涉及“三化”:一是采用制造标准化,将电机转子和定子拆解为最小标准单元,实现定制化产品的标准化制造,极大缩短生产周期、提高人均年产值。如900kw电机的生产周期可缩短近70%,人均产值可以提高6倍。
二是实现产业链国产化。制造标准化可以降低电机对高精度设备的依赖,实现供应链全部国产化。
采用全新工艺后,电机内部结构也可以充分优化,如绕组两端的铜线厚度大幅降低,槽满率可达90%以上等,对设备、材料的要求大幅下降,供应链国产化可以满足。如果配件全部实现国产化,如电机的硅钢片可由宝钢供应,铜线、漆包线本地中小企业便可生产。
三是电机控制系统、工业软件的自主化。电机号称装备的“心脏”,是制造业产业基础之一,是工业基础零部件中的关键,自主的控制系统、工业软件能为产业带来的发展空间是巨大的。
未来,随着新能源汽车产业迅速发展,新能源汽车系统中驱动电机需求猛增,新的大规模应用场景,使中国电机产业拥有更加广泛的市场。
如果能够依据产业规模、梳理产业价值链、引进新的产业要素、重构产业,或许可以让产业获得全新价值,打造一个超千亿级的行业平台及若干百亿级企业。
水涨船高,梳理产业价值链以后,很多企业效益将会大大提升。据研究估计,单佛山就可以多培育出十家电机上市企业。
这当中,标准化成为促进产业垂直发展的关键要素,且标准还可以在未来的产业整合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
特别是离散型制造业,标准化可以是全新规模化的基础。标准也可以创造新的金融工具及产业服务模式。
标准化,可以说是制造业话语权的最终体现。
产业垂直对于广东制造的意义
最近,我们跟意大利米兰接触很多,探讨的是:意大利的服装、家具企业,并没有被新兴国家制造业所替代,而是发展了品牌、设计、时尚等新的要素,使产业生态更加丰满。
一旦制造业态与新要素结合,就会产生新的产业竞争力。如果再加上互联网与数字化,就会产生全新的模式与业态。
因此,整理、梳理存量产业,发现与解决产业痛点,重塑价值链,再造产业,对广东制造未来高质量发展很重要。
广东有全国最为齐全的工业门类,产业链集中,产业集群规模超大,通过互联网、数字化、标准化、品牌设计、智能制造、金融、管理等手段,重新梳理及整合产业,有巨大的产业发展新空间。
存量经济年代,产业整理与提升更重要。这需要借助智库的力量,先研究、再梳理,再做新资源与要素的投入,最后激发原有产业的活力。
反者道之动。过去全球化的产业分工体系,欧美主要是主导价值链高端的系统、标准,德日主要是高端与基础制造,中国是低端的设备制造,并因此形成固定的产业结构,很难超越。
中国产业“卡脖子”的问题,其实是全世界产业分工的结果,就是一个结构。芯片跟标准、基础研究有关系,工业软件、控制系统与生态形成的积累有关系,不是完全靠投资就能够解决的,需要时间与应用的积淀。
今天,我们重新梳理产业,发现规模,发现空间与价值链,就有机会使产业往价值链高端走。
原来产业格局是自上而下,中国由于制造业规模经济的存在,自下往上走,可以分摊研发成本和平台建设成本。工业软件、控制系统的发展,最难的就是一开始的应用场景,当我们有了产业规模基础,就有了投入的动力与应用的空间。
笔者最近考察了位于佛山南海的广东中海万泰技术有限公司。该公司主要是由特大型国企中海油田服务股份有限公司,联合南海民企佛山市南海中南机械有限公司共同发起的。
国企负责软件与控制系统,民企负责精密部件的生产与加工,完成了自主研发的旋转导向钻井装备“璇玑”100万米钻井总进尺,关键作业指标达到世界一流水平。
由于应用需求的强大牵引,佛山的精密制造产业基础与高端的工业控制系统结合,实现了对于全新生产系统的再造与突破。
一旦解决中国技术“卡脖子”问题,再发挥规模效应,高科技又有可能卖成“白菜价”,在国际市场上就有了全新的竞争力。
自下而上,自成体系,才是中国制造最后的版图。高质量发展就是存量经济年代经济发展的必由之路。
增量靠招商,存量靠提升,以存量引高端增量,中国制造的规模、产业门类的完整度、配套程度,在全世界而言都具有无与伦比的优势,充分发挥这个优势,才是广东制造高质量发展的应有之义。
(作者系广东省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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