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孩子们,怎么都不会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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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孩子还会玩吗?」
当我们把沙包、铁环、翻绳、弹珠、手掌游戏机这些古早的玩具摆在现在的孩子面前,他们还会玩吗?
我大概是个有些恋旧的人,经常会回到小时候居住的地方,站在小学校门口向内窥探里面的变化。如今那里总是静悄悄的,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十几年前,我还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成群的孩子,在放学后的操场上打球、跳绳、嬉戏,他们的声音格外清脆,甚至有些刺耳,传得很远;若是在二十几年前,偶尔还会看到一些更古早的游戏方式,诸如丢沙包、跳皮筋,如果仔细观察,或许还能发现一些更为奇特的场景,例如无实物模拟游戏或动漫中的打斗、战斗情节,几个人以过家家的方式进行角色扮演,等等。等到电脑、平板与海量的辅导班出现,校园里变得越来越安静了。
一场跳皮筋的游戏曾经是孩子们重要的社交场域。(王文波 摄 / 视觉中国 供图)
玩,是孩子唯一的专业,无论是玩玩具还是做游戏,在孩子的生活中都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有助于认知、情感、运动、社会心理、语言等技能的发展,除此以外,它也对儿童的自信与创造力发挥着关键性作用。然而,2010年后出生与成长的孩子,几乎时刻都伴随着电子屏幕生活,特别是在疫情期间,这种对电子屏幕的滥用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问题。
喧闹的短视频和千篇一律的游戏诱导着孩子逐渐远离书籍、拼图和积木等传统玩具。根据2022年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数据,在接受问卷调查的美国父母中,有26%的人表示,他们11岁或以下的孩子浪费了太多时间在电子屏幕上。此外,全美有高达六成的儿童在5岁之前就开始使用智能手机或平板电脑。当一个孩子说,电影院是他见过的最大的iPad时,这种话听起来让人哭笑不得,也很让人悲伤。
记得在2010年时,一位科技专栏记者对乔布斯表达,他的孩子们一定很喜欢苹果公司刚刚发布的新iPad时,乔布斯直截了当地回答,自己的孩子还没有使用过,而且他会在家里严格限制自己的孩子使用电子产品。不仅如此,开办在英国和美国加州的华德福学校也不让儿童在12岁之前使用电子屏幕,而是鼓励他们从事更多的体育、艺术和自然活动,至少在这一点上,学校的做法得到了家长的认同,特别是在加州,科技公司的高管似乎更想让孩子们远离他们制造的产品,重新爱上古早的玩具。
然而,这是不是一厢情愿呢?
《来玩》剧照
捏泥的孩子
绳庭轩今年上四年级,家里人管他叫“福童”,这是个长得挺可爱的男孩,喜欢跟人逗笑,说话有点吃字,偶尔也会拿着平板电脑看会儿游戏视频,或者疯狂刷几轮“蛋仔派对”游戏,无论输赢都会叫喊几嗓子。他能罗列出自己喜欢的各种玩具,偏爱恐龙、深海动物,喜欢星空和宇宙,但不喜欢上学,或许同龄的孩子大多是这样。但看到他的手工作品时才会发现,他好像有点特立独行,那些奇异形状的泥塑之下,似乎也表露着一个孩子对世界的想象。
福童的父母都是“80后”,绳爸从小在玩具堆里长大,不过那时候的玩具远没有今天这么丰富,粗糙的模型飞机,15块钱一盒的特种部队、变形金刚组合体,几乎是当时所有男孩的挚爱,随便一个玩具都能玩上个把月。直到今天,绳爸还在买变形金刚,不过他已经很少再摆弄这些玩具了,只是把他们放到柜子里,当作收藏。
在妈妈京妮的回忆中,福童第一次表示自己想买玩具是在两岁左右,他在商店里看中了一套“煮饭玩具”,或许是受父亲总在做饭的影响,两岁的福童一度对这套玩具爱不释手。不过很快,福童就在一系列百科丛书和动物节目里找到了更大的世界。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为他买下了不计其数的古生物和巨型动物模型。在绳爸的回忆中,小福童好像特别偏爱那些身形庞大的食草动物或是极其微小的生物,他似乎对空间有着与成年人不同的想象。
京妮说“放养”是家里的传统,自己不太担心儿子经常换玩具变得没有长性,“他不仅会经常把旧的玩具拿出来玩,有时候还会和新的玩具重组”,几年过去了,玩具买了一箱又一箱,摊在地上能把一间屋子摆得满满当当。
在福童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家里人买了一桶培乐多彩泥给他,没有想到,这桶泥竟然会成为孩子的最爱。从来没有接触过美术培训的福童,用这一桶彩泥捏出了自己在书籍和视频中见过的各种生物和怪物,他用手来塑形,用牙签连接结构,刻出细节,这些都让小时候学过绘画的父母感到了一点惊讶。
由于培乐多彩泥定型后无法保存,京妮给福童更换了超轻黏土,这种新材料让孩子如获至宝,他不仅能把泥塑与塑料片、金属块、纸板进行结合,还能利用三原色给黏土调色,于是,海贼王、大力神、冰雪奇缘、小黄人系列,以及各种原创作品、融合作品纷纷出炉。父母买泥的数量和频率也从100克、200克,涨到10袋、20袋。京妮和绳爸给自己的儿子起了个外号叫“深夜艺术家”,京妮说,他经常白天玩了一天,然后到晚上开始捏泥,有时候能创作到一两点,深夜12点的时候他好像最出活儿。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捏的食草恐龙,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怪物。
绳庭轩的捏泥作品(黄宇 摄)
京妮说自己见过被管教得很严的小朋友,没看过电视,也没吃过糖,更不能玩iPad,她不想让自己成为那种高高在上、喜欢说教的家长。
疫情这三年,是福童捏泥最频繁的一段时间,他变得安静了许多,一天能拆几包黏土,捏不好就团了再捏。他晚上睡得很晚,醒得也很晚,有时候为了一个作品能熬上几宿。有天晚上,他照着妈妈在网上给他买的模型和在博物馆里见过的古生物化石,捏了几只栖霞三叶虫和一头巨大的腕龙。正巧,京妮在网上见到有个儿童泥塑比赛,于是母子俩戴着口罩,捧着作品送到了位于鸟巢附近的组委会,得了个二等奖。
福童最近迷上了乐高的方砖,他尝试着搭建过房子和机器人,他“工作”时一言不发,你无法想象那个小脑袋瓜里构思着怎样的宏大蓝图,或许有一天,这些方砖也会成为泥塑的一部分,或许也不会,但这些精巧的构思会一直伴随着他成长。
《乐高积木世界》剧照
认真玩5分钟
阳子是个情绪饱满且充满能量的姑娘,她是儿童早期教育导师。在她的回忆中,成长环境对自己的人生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是新疆人,我的童年是在真正的伊犁大草原上长大的,那时候,我的生活就是带着小表弟在草原上疯跑,直到今天我都很感谢新疆的草原和天空,它让我的心很豁达,也很有耐心”。
因为两家的父母工作都很忙,没有时间照料孩子,于是阳子就承担起了姐姐的责任。阳子说自己很会照顾弟弟,有时候“像个妈妈”。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经历,一个小姑娘在9岁时写下这样的作文,“我的梦想,是当个好妈妈”。
这个梦想似乎一直伴随着阳子,她选择去读儿童教育,“这在当时并不算很好的专业,因为当时大多数人毕业只能去做幼儿园老师”。从英国读研回来了,她没有找到特别对口的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去出版社,给孩子们写书、翻译绘本,当时市面上已经开始出现大量的引进版书籍和儿童产品,在积累了一些经验之后,阳子开始正儿八经地做起自己的专业——给孩子写课、写书,研发玩具和教具。
《雨果》剧照
阳子现在有两个儿子,大儿子10岁,小儿子3岁多,一家四口经常在一起玩桌游,倘若小儿子睡觉了,三个人还会聚在一起打UNO纸牌或以色列麻将。阳子也常常带着孩子们出去玩,让他们在自然界中经历各种天气,看雨水在地上积成一个小水洼,看一堆叶子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她试图以各种方法告诉自己的孩子这个世界有多好玩。或许是因为经常和父母在一起玩桌游,大儿子酷仔曾照着《三国杀》的卡牌自己制作了一套《水浒》的卡牌,他想了好几天,试着设定不同的攻击值和防御值,熬了几个晚上。
一位采访对象曾对我说,自己孩子读二年级了,班里的小朋友互相之间都认不全,因为他们总是和固定的几个同学来往。阳子说,想让孩子们在两手空空的情况下交到朋友,首先要让他们有共同的想象力。
她用自己的儿子举例,“有次他看到两个小男孩在一起玩,他想加入他们,对方看了看他说,不要,我又不认识你。于是他就想到了我在家里给他讲怎么用小石头摆出火车的样子,他摆了一会儿,两个男孩就跑过来了,说咱们可以一起摆”;“还有一次,我们几家人出去旅行,因为路很崎岖,很多人都晕车了,孩子们因为没有玩具所以一直在闹个不停。酷仔也不舒服,但是他想到了一个游戏,说我们玩颜色大战,每个小朋友在窗外找到一种颜色就积一分,然后游戏就开始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快就过去了”。
阳子(右)一家(受访者 供图)
阳子说,很多家长可能都有一种挫败感,他们会觉得什么东西都抵不过孩子手里的电子游戏。阳子曾经问过大儿子一个问题:“你没玩过《王者荣耀》,也没有玩过“吃鸡”,那你们班同学在一起讨论这些游戏的时候你会怎么办?”儿子的回答让阳子出乎意料,“他说我不在乎啊,在班里我讨论什么,大家都会跟着讨论什么”。这个回答一度让阳子很想哭,她觉得这是自己这十多年最大的成果。
每天5分钟,这是阳子设定的家长陪孩子一起玩的最低时间限。“很多人会觉得5分钟太少了,可你真的能坚持下来,并且和孩子一起认真玩5分钟,是件非常难的事”。无论是游戏还是玩具,都能在陪同的过程中产生新的玩法,情感的沟通也会由此产生。阳子说:“我们家老大现在已经不屑于跟我玩了,他比我会玩多了,他有他自己的小伙伴,但我们家老二还会严重地需要这5分钟或者10分钟的时间。”
曾经有个妈妈问阳子,能不能给她列出个一万块钱的玩具清单,阳子觉得这种提问方式让她很不舒服。她觉得好的玩具并不是能用价格来衡量的,“哪有一万块钱就能轻松买来的快乐呢?”。
《白兔糖》剧照
在阳子家,她很少会限制孩子们买玩具的数量,但是她会限制玩具的质量,她不喜欢发光带电的傻瓜玩具,她觉得这还不如快递的纸箱子变化来得多。她说,玩具应该表达出这个世界的无限可能,而不是简单地照着说明书去拼去做。
在阳子看来,现在的儿童玩具和课程都很商品化,也很功利化,而且越来越昂贵,她希望孩子们能一起去做一些返璞归真的事,家长带着孩子们做些手工,重新开发一下家里的物件,来抵抗一下来自数字诱惑的冲击。阳子时常想起自己小时候上学,书包里一定要带上两样东西,一个绳子,一个沙包,可以玩上很久很久。
学还是玩?怎么玩?
老韩是个“80后”,在一家儿童培训机构工作,他的儿子今年10岁,即将上三年级。他觉得三年级是个分水岭,这时期小学的课业开始变重,作业和考试开始成为学堂的一部分,为此很多家长暂停了孩子去上非学科类的兴趣班,这让他对自己从事的工作产生了新的认识。
在他看来,玩是无法被取代的。“看起来孩子们在今天能玩的东西变多了,比如他们有极其丰富的玩具资源,校内校外都有兴趣班,但是我们小时候玩的空间和场景是不受限制的,实际上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成为玩的一部分,几个破石头、树叶子、一块橡皮⋯⋯你必须在这些有限的资源里玩出花儿来,才能交上知心的朋友。”
每个周末清晨,老韩看着数以百计的家长把睡眼惺忪的孩子带到机构,然后一些家长开始百无聊赖地刷起小视频,还有些家长丢下孩子,匆忙赶去工作、应酬。每天晚上,他又看着这些疲倦的家长接走这些更加疲倦的孩子,心里也会嘀咕,他们学到自己想要的了吗?孩子们回家能交差吗?家长会不会满意?
在机构中,老韩还有个发现,现在的孩子要比过去浮躁得多。他说:“专注力变差了。小孩们现在接触到的信息都是碎片化的,到处都是屏幕,他们习惯同时接受很多信息,家长也常常把平板电脑丢给孩子充当数字奶嘴,换得一时的清静,这些都让孩子难以长时间专注地坐在课堂里,任何动静都会让他们分心。”
《他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剧照
在老韩工作的非学科培训机构里有三大类课程:艺术、科技和体育。在这些课程中,机器人竞赛最接近玩,也是最吸引孩子们注意力的。这是一种团队参与的比赛培训,几个人一组,需要根据力学原理把零星的金属件拼成自己设定的机器人造型,与此同时,编程的人需要给他制作出相应的操作语言,以完成大赛每年制定的目标。
“很少有人会拒绝手柄,也没有人会拒绝机器人,更没有人不喜欢遥控,这好像是孩子们天生的兴趣。”可以把这场游戏想象成一种古早游戏的融合体,只不过一切都由电子来控制。老韩说:“很多非学科类的课程也是带有一点功利性的,比如机器人大赛的获奖者可以比较顺利地升入中、美等科技类院校,其他学科的考级也会对孩子的学业更有帮助。”
《重启人生》剧照
老韩常常觉得现在的家长累,孩子更累,他也曾劝退过一些家长,但仍会有更多的家长把不情愿上课的孩子送来机构。他觉得家长应该跟孩子一起学些兴趣课程,就像他总会在周末陪儿子打游戏那样。老韩喜欢赛尔达,他把游戏介绍给了小韩,每当小韩沉浸在《旷野之息》里的时候,他都会觉得,一款设计精良的游戏比一门无聊的学科让孩子了解了更多。
陶沙是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的教授,在她看来,沙包、铁环、翻绳、弹珠,把这些古早游戏放在今天的孩子们面前,他们也很难再去玩。社会和家长构成了孩子的学习空间和对象,时代变了,他们有了新的游戏材料和学习教具。
《我们的日子》剧照
“结构化的玩通常是在特定的环境、时间、空间里发生,往往有指导或说明,比如去上个兴趣课,去按照说明和图纸做个东西;非结构的玩有很多不确定性,方式和规则会随着人数、场景、素材发生变化,它的玩法也更多样,往往会让孩子产生更综合的感知。”陶沙认为,玩很重要,特别是非结构性的玩,自由的玩。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老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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