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年之间，身边的朋友都已经换了电车。还记得当年他们换新燃油车的时候，会拉着大家去高速路上兜风，感受一下新车低沉的引擎轰鸣声和风驰电掣的速度。换了电车则是另外一番景象，他们引着大家进入车内，并不开动，而是展示车子的电子仪表板，介绍如何用App遥控和语音控制，就像是介绍一部新手机或者是一台数字电视。我以为多少还会有几个燃油车死忠，但真没剩几个。好像一夜之间大家都变成了电车的拥趸，不单是拥趸，而且给我的感觉是他们不是得到了一辆新车，而是拿到了通往未来的门票。车门一关，他们就坐进了2050年，我却还站在路边，站在旧时代。90年代末的时候我刚开始工作，月薪800，当时随便一辆燃油小汽车都要接近10万。与此同时自行车100元一辆，平均被盗周期是3到6个月。你就想象一下我骑着注定被盗的自行车，在马路上看着车流滚滚，车里人吹空调喝饮料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而我当时心算一辆车等于多少年工资的速度又是多么惊人。我当然认为燃油车很美好，想尽一切办法上车摸一摸，握着方向盘幻想自己正在马路上前进。有一次甚至因此差点出了大事，当时我们需要经常出外场，开车去到机场联络道尽头，架设通讯设备协助飞机进行本场训练。有天训练完毕，现场两辆车但只有一个司机。如果司机开一辆车回去，就需要在烈日下走很远的路回来，所以他把一辆自动挡的现代SUV交给我，让我把车帮忙开回去。
那时候民航还管得很松，也没有那么繁忙，因此还没有因为频繁的地面剐蹭飞机事故而要求必须挂内场牌照，规定行驶路线和严格限速。我就高高兴兴上了车，然后顺利启动，满心想的都是“我在一个人开车了”。然后机场都是平地，我又没有什么驾驶经验，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在兴奋之下已经不知不觉把车子开到了时速80公里以上。
正当我飙得高兴，突然发现我走错了一条联络道，车子直奔机场边的一个禁区而去。如果误闯会很麻烦，人和车都可能被扣，更别说我还没有驾照，身上背着一系列违规，不知道会因此害了多少人。于是我一把方向盘，想把车子调转方向朝着航站楼的方向开去。当时车速很快，我方向盘打得又急，于是车身一下侧翻而起，变成一侧的两条轮胎触地。
我在空中感觉血都是冰凉的，顺着脑门往脚后跟流。那只是短暂的2秒钟，但是每次回忆起来，我都觉得那两秒钟漫长得不得了。我知道车辆在失控边缘，我不知道下一秒车子是能恢复原位，还是就此侧翻。我想到了这是单位的新车，想到了它的价格，在空中速算了一下相当于我几个月的工资。我又想也许只是需要维修而已，不需要赔偿整辆，但是一次处分是肯定免除不了的，最严重可能被开除，那么我应该去找谁帮忙？应该如何解释发生了什么。车身朝着正确且幸运的一边落了下来，四轮触地的瞬间，我听见自己胸腔里同时发出了一声爆鸣，耳朵嗡嗡作响，几乎无法呼吸，温暖的血液从脚后跟升起，迅速涌入了面部。随后我盯着仪表盘，按照5公里的时速一点点爬回单位。一路上我感谢了所有可以感谢的人，包括修机场跑道的施工单位，感谢他们的高标号水泥提供了足够的摩擦力，以及汽车制造商，感谢他们把车子做得如此沉稳。
回去我还是向上级报告了这件事，告诉他们我差一点把车开翻了。几个老男人当时正在喝茶，听完只是抬眼看了我一眼，说：那辆车好开吧？下次慢一点。大家心照不宣地点头笑了起来，直到另一个人感觉到哪里不对，问我说：我怎么记得你没有驾照啊？以后你不准再动车了。于是风向立即转变，结论是要么我赶紧去考驾照，要么将来出了任何问题自己要承担所有后果，单位不会说一个字。“没驾照也敢开车进内场，整天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混蛋”，这是结语。我想，当时如果我是开着一辆电车，如果那辆电车配置高一些，也许就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司机估计会帮我设定好导航，让自动驾驶引导车子回去，我只是需要坐在方向盘后面，确保停对地方并且熄火就好。然而在那么多年之后，在开过那么多辆车之后，回想起我悬空的那两秒钟，我依然觉得那是我人生中最为美好和安宁的片段之一，起码可以进入前三。世界从来没有如此之慢，我的心念却快若闪电，极危险但是也极自由，极混乱但是也极清晰。也是在那一瞬间我才知道，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进入一种奇异的内心平和状态，感觉到自己和机械，和大地，和天空融为一体，重力却消失了。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那里。
题图：《彩色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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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mpts：A high resolution photo of colorful smoke on a white background，8K，Trending on artstation，by unreal engine.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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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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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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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派三叔专区
π啊，北京今天放晴了。你们杭州还在梅雨季么？那些还没修订的书稿翻出来用吹风机吹吹，不然会长出蘑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