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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笛子独奏”

帝王的“笛子独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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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曲艺中有“镇场诗”一说,莫扎特的《魔笛》中捕鸟人帕帕盖诺(Papageno)的亮相歌曲“我是一个捕鸟人”(Der Vogelfänger bin ich ja)某种程度上也起到了类似作用。虽然“曲艺”这种类比不很古典,而且它其实并不是开场的第一首歌,但它确实比王子怯懦而短暂的求救唱段、或是仙童们拯救者视角的唱段给观众留下了最直接的第一印象。


《魔笛》中捕鸟人帕帕盖诺


有种说法认为“Papageno”这个名字来源于“papagei”(鹦鹉),在德语俚语中指“饶舌之人”。歌词中叠用的“hopsasa”则是德语俚语中把小孩抱起、抛向空中再接住时的喊叫声。不管确切含意是什么,单从语音上这两个词就能带给人一种“无厘头”的感觉。一个甚至没有在歌剧标题里出现的无厘头人形鹦鹉,后来居然成了《魔笛》的形象代表,这里面固然有席卡内德(Emanuel Schikaneder)这个剧场开发商兼剧本投资方兼帕帕盖诺的首演扮演者的“甲方”因素,但更仔细追究一下,捕鸟人帕帕盖诺的雕像至今能以王者的姿态高踞在首演了《魔笛》的维也纳河畔歌剧院(Theater an der Wien)的大门上,其中的八卦也堪称九转荡气回肠。


在创作《狄托的仁慈》之前,1791年7月起莫扎特就已经有了更具挑战性的任务,又一部德国歌唱剧:《魔笛》。不过这次并非一个“为德国国王歌唱”的委托,而更接近所谓“为德国人民歌唱”。不过歌唱的鸟儿也得有食吃,先为新加冕的神圣罗马帝国“捕鸟王”后代服务、然后再顾及帕帕盖诺这样的民间捕鸟人,这也是合理的抉择。


与约瑟夫二世不同,虽然同样被后世认为是深受启蒙主义影响的“开明专制君主”,利奥波德二世的风格更介于腓特烈二世与叶卡捷琳娜二世之间。约瑟夫二世的国丧期期满之后,莫扎特的《女人心》分别于1790年的7月与8月在维也纳各上演了两场与一场,此后在莫扎特的有生之年再没有在维也纳上演。帝国的艺术家们很快嗅出了新一代君主的口味。假如说腓特烈二世与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开明专制”还都借用了路易十四式的阳光情调,利奥波德二世的君主之道则更多脱胎自马基雅维利(Nicolas Machiavel)式的地中海季风。面对约瑟夫二世留下的债务烂摊子,利奥波德二世确实也没有闲暇花费精力在纯娱乐项目上。


虽然得到1791年9月才能以波希米亚国王的身份正式颁布恢复农奴制的谕令,但利奥波德二世继承帝位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也即1790年5月就与波希米亚与匈牙利的贵族签订了协议,同意在他们境内恢复农奴制。利奥波德二世盘算得和利奥波德一世一样清楚:俄罗斯是这场土耳其战争的惟一的赢家,为了在东方形成抵御俄罗斯的防护带,他必须安抚好波希米亚与匈牙利;与此同时,西方“猪队友”法国国内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利奥波德二世既不能公然得罪逃向维也纳的流亡贵族,更不能遂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心愿让帝国与普鲁士联盟进军法国——城堡剧院的舞台上可以你侬我侬地吟唱“美人皆如此”,政治舞台上的美人纠纷可不是一句软话能解决的。一边是苦苦哀求救助、却被自己勇气不足谋略更无的丈夫拖累的妹妹玛丽·安东瓦奈特,一边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背后捅刀的叶卡捷琳娜二世,利奥波德二世只能如孤狼一般周旋在诸国之间。


1790年11月11日,利奥波德二世在如今斯洛文尼亚境内的普莱斯堡(Pressburg)加冕为匈牙利国王。在此之后他才能暂时从东方事务中抽身、处理棘手的法国问题。在意大利完成自己的君主学徒期的利奥波德二世仿佛也被近千年前征服意大利的“捕鸟王”奥托一世附体,将被约瑟夫二世拆得七零八落的帝国捕鸟网又在俄罗斯与普鲁士眼皮下寻找缝隙重张了起来:他以“奥属尼德兰”(Austrian Netherland,大致如今的比利时)作为筹码,诱惑普鲁士与自己结盟,同时又以出让“奥属尼德兰”给普鲁士为要挟,换取与英国的联盟。


1791年8月,利奥波德二世与土耳其正式缔结和约。在同一月份,利奥波德二世与普鲁士签订协议,共同声明:如有第三方出兵法国援救王族,两家将携手出兵相助。将帝国四周磨刀霍霍的群雄都裹上通心粉后,利奥波德二世才踏实地前往布拉格,收获早已在他的棋盘上安排好的波希米亚王冠。后世的音乐史学家对莫扎特这部《狄托的仁慈》褒贬不一,但莫扎特显然也没想在这部歌剧上花费太多心思,正如坐在台下聆听的利奥波德二世多半也是三心二意,他们各自心中的星辰大海显然都在别处。


利奥波德二世即位后驱散的第一批人群里就包括达·庞蒂,理由是“生活不检点”。萨列里在莫扎特谱写《狄托的仁慈》时其实并不真的很忙,生活严苛古板的利奥波德二世并不像他的大哥那么真心地认为艺术是一个开明帝国必不可少的,萨列里很快就辞去了自己的“意大利语歌剧指导”职务,也从“长期合同工”变成了“短期打工者”。无论后世对萨列里与莫扎特之间的关系推测出了多少可能性,他们确实共同见证了从宫廷音乐家到自由音乐家的这个转折期。莫扎特甚至运气更好一些,通过共济会的关系,他又有了一个继达·庞蒂之后与他趣味相投的脚本合作者,而且还是他的早年旧相识:席卡内德。


莫扎特


席卡内德最初结识莫扎特是1780年在萨尔茨堡,处于“狂飙突进”年龄的莫扎特正与当时的雇主科罗雷多大主教闹得不可开交。贫民出身的席卡内德随剧团来萨尔茨堡演出,尽管他们的演出更多地只能被定义为杂耍剧,但莫扎特看得不亦乐乎,不仅场场出席,还邀请席卡内德来家里参加全家人酷爱的飞镖游戏。约瑟夫二世似乎也颇欣赏席卡内德这种德意志式的民间品位,在普莱斯堡观看过席卡内德剧团的演出后,1784年,约瑟夫二世邀请他们前来维也纳。当然,这也可能是约瑟夫二世为了填补国家德语歌唱剧在前一年被解散后的空缺——席卡内德剧团在维也纳演出的第一个剧目就是《后宫诱逃》。1785年,约瑟夫二世很谨慎地在最后一分钟禁演了席卡内德改编的德语版《费加罗的婚礼》,但仍将他的皇家委托合约延续到1786年,允许他上演格鲁克的德国歌唱剧。1788年,席卡内德通过婚姻关系得到了维也纳郊区的维登剧院(Theater auf der Wieden)、也即维也纳河畔歌剧院前身的经营权。1789年,在他与莫扎特共同的共济会朋友冯·鲍恩费尔德(Joseph von Bauernfeld)的资助下,席卡内德组建了新剧团,而且雄心勃勃地准备制作大型歌剧。《后宫诱逃》再度成为剧院的保留剧目,而且在同年上演了改编自德国诗人、作家维兰德(Christoph Martin Wieland)整理的民间史诗《奥伯龙》(Oberon)的同名德国歌唱剧。1790年,由席卡内德及其剧团成员与莫扎特按照共济会的“兄弟”方式共同创作的《哲人石,或:魔岛》(Der Stein der Weisen, oder die Zauberinsel)在维登剧院上演。至此,虽然不是出于缜密的预想,但《魔笛》的问世事实上已经水到渠成。


假如说宫廷音乐家主要得揣测君主的心思,自由音乐家就得服从市场的自由选择。在杂耍剧团混迹多年,席卡内德对如何八面逢源自有心得,手法恰如利奥波德二世在神圣罗马帝国的残破缝隙中重新编织自己的捕鸟网。《魔笛》脚本的芜杂曾经被诟病,但这却是它当年首演后大获成功的重要原因:市民从中看到了合家欢式的杂耍,共济会赞助人看到了自己的符号印记,浪漫派看到了正时兴的古埃及因素与本民族的民间故事,外加莫扎特的音乐,这完全是一场在帝国衰落期难得的德意志式民众狂欢。


《魔笛》的脚本主要受到了维兰德1786-1788年编纂出版的童话集《神怪奇谭》(Dschinnistan)的影响。书中收集了19个童话故事,其中12个为维兰德自己创作,与莫扎特的《魔笛》关系最密切的则来自维兰德的女婿利贝斯金德(August Jacob Liebeskind)创作的两篇故事之一:《璐璐,或:魔笛》(Lulu oder die Zauberflöte)。维兰德被后世誉为德国启蒙运动的“四杰”之首,歌德与席勒远在其之后。维兰德的名言是:“只有真正的世界主义者才能成为好公民。”以单纯的欧洲视野来看,《魔笛》脚本的“杂拌”确实足够“世界主义”。法国教士让·泰拉松(Jean Terrasson)的作品《赛托斯传》(Séthos, histoire)也是《魔笛》的创作来源之一。在改革派政治家冯·格布勒(Tobias Philipp von Gebler)改编的戏剧《塔莫斯,埃及之王》(Thamos, König in Ägypten)中,莫扎特的音乐分别在1774年与1790年两度被用作了 “伴奏音乐”,虽然并没有明确证据表明莫扎特是专门为这部戏剧创作的音乐,但后来《魔笛》中塔米诺的名字确实来源于塔莫斯。

这个大杂烩又因为另一个原因变得更加“乱炖”。由于这些题材太有演出市场,莫扎特又临时忙于《狄托的仁慈》,等莫扎特从布拉格回来,维也纳已经有了《魔笛》原作的类似改编本。于是席卡内德使用了从民间杂耍剧中学会的偷换大法,硬将原本是正面角色的夜后改成反角,绑架夜后女儿的恶人摇身一变成为大善人。不过席卡内德更重要的贡献还是帕帕盖诺。在帕帕盖诺身上,席卡内德悄悄塞进了16-17世纪德国狂欢节即兴喜剧表演中的类型化丑角:“汉斯香肠”(Hanswurst)。他传统上被定位为:既笨拙又狡猾、既喜欢冒险又胆小怕事、既追求享受又得过且过。与此同时,这个乡巴佬式角色其实也是全剧的毒舌担当。“汉斯香肠”自18世纪起就以“粗俗”为由被从德语舞台上查禁,改换为更加“纯朴”的意大利或英国式丑角。然而萨尔茨堡原本是“汉斯香肠”的兴盛地之一,很多演员在表演“汉斯香肠”时还会穿上萨尔茨堡的乡村服饰。约瑟夫二世生前也在维也纳的舞台上查禁了“汉斯香肠”,不过这些都没拦住席卡内德大胆地把这个角色改换成一个淳朴的对爱情与真理的追求者。当“汉斯香肠”改头换面、穿着鹦鹉套装以捕鸟人的身份出现在舞台上时,来席卡内德剧院观看的平民恐怕会暗自窃喜见到了老相识,而有更形而上追求的观众也会惊喜地联想起这个脚本另一个更加奥妙的文字来源:1790年上演的汉斯勒(Karl Friedrich Hensler)的《婆罗门的太阳节》(Sonnenfest der Braminen)。于是,印度洋也参与了这场群鸟合唱。


奥夫特丁格绘制的 《魔笛》 插图, 捕鸟人帕帕盖诺在森林里用魔笛召唤鸟儿


印度洋确实参与了,而且是《魔笛》中的大祭司萨拉斯特罗(Sarastro)招惹的。萨拉斯特罗的原型是当时维也纳宫廷中最著名的科学顾问冯·博恩(Ignaz von Born),他精通地质勘探、矿物学、化学、冶金学、古生物学乃至软体动物学。如今矿物学领域“斑铜矿”(bornite)的命名就是向他致敬的。博恩出生在传说中吸血鬼的老家特兰斯瓦尼亚,也即当年利奥波德一世引以为豪的征服地。博恩后来以汞合法炼金见长,再加上他“光明会”维也纳分会会长的身份,使他听起来颇像中国那些内外丹双修的高人。除此之外,博恩还是共济会的高阶层会员,同时是莫扎特的入会介绍人兼导师。不管博恩自己怎么看,曾经被共济会开除后来又在维也纳重新入会的席卡内德也把他视为自己的偶像与导师。1776年,博恩被特雷西亚皇后任命为如今维也纳自然历史博物馆(Naturhistorisches Museum)的前身、皇家博物馆的矿物与铸造业分部顾问。这个职务他一直做到去世。


但这个从维也纳的耶稣会大学肆业、改去布拉格学习法律与矿物学的特兰斯瓦尼亚人似乎并不太买自己雇主的人情,不仅秘密加入了特雷西亚皇后厌恶的共济会,还隔三岔五写些政治与宗教讽刺小册子。约瑟夫二世以对宗教信仰宽容著名,共济会在他统治时期获得了很大的发展。然而约瑟夫二世对匈牙利的激进改革政策又招惹了博恩,他对匈牙利贵族的大力支持甚至使他在约瑟夫二世的改革被废除后得到了匈牙利名誉市民的奖励。不过,很多高人是能够内丹与外丹分开修炼的,博恩作为学者的一面促使他在约瑟夫二世独自执政的当年就提出建议:开展远洋科学考察。约瑟夫二世同意了。


尽管这是来自一位矿物学家的提议,但科考队的主要科学人员却是植物学家,博恩本人因为健康原因并没有参加。这次科考行动的一个更实际理由是:美泉宫原有的热带植物收藏在1780年的一次供暖设备事故中损失大半,急需补充。热带植物或许真的是那个年代皇室间攀比的重要奢侈品,因为即便有数次战争的巨额开销,帝国的“科考”船队一直在源源不断地从南半球向维也纳运送着奇花异草。收获最丰富的是1786-1788年的那次,船队经好望角绕进印度洋,按照约瑟夫二世的指令,他们需要去马达加斯加邻近几座已是法国殖民地的小岛上收集热带植物与动物,这些小岛中包括当时的法兰西岛(Ile de France,现为毛里求斯)以及当时的波旁岛(Ile de Bourbon,现为法属留尼汪)。他们带回了世界上第一株被盆栽的多肉植物,但更重要的是带回了12只活的哺乳动物和250多只鸟。法属留尼汪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灭绝动物渡渡鸟(La Dodo)的葬身地,然而科考船队到达时岛上已经被法国开发成了咖啡种植园——渡渡鸟早在一个多世纪前就被吃光了,当时岛上更多的是一种色彩绚丽的大鸟:鹦鹉。


土耳其人兵临城下对于皇帝来说是件头疼的事,对于维也纳市民来说却是咖啡、牛角面包以及各种土耳其元素服饰的大流行。以席卡内德的嗅觉,自然不会放过“鹦鹉”,于是《魔笛》这盘“乱炖”中最后一道配菜也齐了——席卡内德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赢取票房的因素,还由此婉转地向自己的共济会导师再次致敬。在排练《狄托的仁慈》的时候,莫扎特就已经出现明显的身体不适,但席卡内德准备的这个大杂烩还是极大地激发了莫扎特最后的创造力,或许也是莫扎特从中看到了早年在萨尔茨堡的日子。他在1787年6月14日、也就是父亲利奥波德去世两周后创作过一部《音乐的玩笑》(Ein musikalischer Spaß),在这首两把圆号与弦乐四重奏演奏的名副其实的谐谑曲中隐藏了大量演奏与和弦错误。有学者认为莫扎特是在嘲讽乡村乐师,但考虑到乡居的老利奥波德是音乐史上知名的小提琴教育家,莫扎特自己没留下线索就没有人能够真正猜到。《魔笛》很像一场更大规模的音乐玩笑。莫扎特清醒地意识到:在席卡内德这个由七姑八叔外甥侄女组成的芜杂剧团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真正的歌剧演唱,因此他在谱曲时也做了类似席卡内德创作脚本时的混搭处理。对于那些不大容易找准调的演员,在他们的唱段开始前乐队会给一段前奏提示;出于同样的考虑,剧中使用了一些源自民间的小调,剧中的重唱较多也是这个道理。然而,一出歌剧总得有些炫技唱段,于是莫扎特搬来了救兵:自己夫人的大姐。夜后是好人还是坏人无所谓,关键是她每次出现都要激情爆表、亮出让意大利头牌女歌手也仰首的花腔女高音(早在《女人心》中,莫扎特就使用过高低音过山车这一招,因为他想戏弄一个自己看不上的意大利女高音、让她在舞台上像公鸡打鸣一样伸缩脖子)。相比之下,主角塔米诺、帕米娜以及萨拉斯特罗都算是正常角色。最需要费心的是席卡内德的帕帕盖诺以及他又拉进来的帕帕基娜,他们的杂耍功能远高于演唱功能,因此莫扎特并没有给这两个角色安排太复杂的唱段,但诡异地混入了萨列里作品的因素:第二幕帕帕盖诺初次见到帕帕基娜真面目时的唱段里使用了以毫无意义的意大利语模仿鸟鸣的手法,而这正是1786年莫扎特按照约瑟夫二世的安排在美泉宫与萨列里“比赛”时听到的;帕帕盖诺吹箫笛时的音调也貌似借鉴了萨列里的羽管键琴作品。或许萨列里与莫扎特之间的关系确实远不如我们在看过电影或戏剧后想到的那么多,至少从家信中可以看出:无论《安魂曲》是怎么回事,《魔笛》的上演很让莫扎特乐在其中。1791年12月5日,莫扎特去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人们经常慨叹莫扎特居然被下葬乱坟岗,以致后来尸骨无存。但实际上这只是莫扎特的老朋友、约瑟夫二世制定的政策的结果:所有非贵族的平民统一下葬平民公墓,出于卫生防疫考虑,定时清理遗骸。独自躺在冰冷的皇家地下墓穴里的约瑟夫二世终于又多了一件属下照办的事。


最后,《魔笛》被证实是席卡内德的剧院里票房最成功的作品,首演后几个月里就上演了近百场。更令人惊讶的是,脚本里被搅成一团、几乎从“笛子独奏”变成“独子笛奏”的各种童话、传说与共济会思想居然真打动了一些启蒙运动名流。比如歌德就看得泪眼纵横,而且认真尝试着写一个立意更高大的续篇,并且找到当初德国歌唱剧《奥伯龙》的作曲者乌兰茨基(Paul Wranitzky)配曲。无论是海顿还是莫扎特,当乌兰茨基1790年开始执掌维也纳的皇家剧团管弦乐队时,他们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然而歌德并没能完成这部剧本,乌兰茨基也没有再提此事。反倒是席卡内德在1798年又写了一部号称“《魔笛》第二部”的《迷宫,或:元素乱斗》(Das Labyrinth oder Der Kampf mit den Elementenl),大致剧情是塔米诺与帕帕盖诺这两对情侣在《魔笛》中只经历了水与火的考验,如今要进一步经历风与土的考验。演出海报上介绍说是“两幕大型英雄喜剧”,很有点如今“漫威大片”的味道,不过可惜也中了大片续作容易惨败的魔咒。


其实,绕过历史的森林里的迷宫,能守望在《魔笛》的小树林里闲看帕帕盖诺在“hopsasa”才是件幸事。捕鸟人帕帕盖诺的雕像永久留在了河畔剧院的门楣上,“捕鸟王”故事中的另一些帝王与风云人物们的“独子笛奏”却还没结束,他们将逐一像塔米诺与帕米娜一样去接受最后的黑暗考验。利奥波德二世满怀抱负,却在加冕为波希米亚国王后不到半年就神秘死于维也纳,只比莫扎特多活了三个月。他对家族最大的贡献是和父母一样生了16个孩子,因此王位有了继承人、后来的弗朗茨二世,可惜,哈布斯堡-洛林王朝以弗朗茨一世“倒插门”的代价赢得的皇帝称号最后将终结在这位与祖父同名的君主身上:1806年,拿破仑强行解散了神圣罗马帝国,弗朗茨二世成为末代帝王。当年争持不下的三位“开明专制”君主中,叶卡捷琳娜二世笑到了最后,她在1796年去世,她的儿子保罗一世据说自幼性格与相貌酷似她的丈夫、也就是她最厌恶的彼得三世,因此保罗一世一直得不到母亲的喜爱。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猝然去世成就了保罗一世登基,但在4年他就后被亲信暗杀。保罗一世被称为俄罗斯历史上最“堂吉诃德”的皇帝,他的儿子亚历山大一世倒是因为击溃了拿破仑的军队而被整个欧洲刮目相看。


席卡内德想要致敬的博恩没等《魔笛》上演就在1791年7月去世了,去世前正在写一本《利奥波德盛筵》(Fasti Leopoldini),主要是赞颂利奥波德二世的谨慎持重。达·庞蒂辗转去了美洲新大陆,他在纽约做过书商、教过大学意大利语课,第一个在纽约制作了全本演出的《唐·乔瓦尼》,后来还建造了纽约第一座专门用于歌剧演出的剧院。达·庞蒂的剧院曾被火灾彻底烧毁,但后来又经重建,成为现代著名的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的前身。席卡内德的运气没有那么好,《魔笛》的成功使他养成了喜欢制作大成本剧目的习惯,在辉煌过一段时间后终于债务缠身,61岁、也即1812年亚历山大一世正迎战拿破仑时在赤贫中死于维也纳。在这一年同样死于维也纳的还有莫扎特当年的雇主科罗雷多大主教,由于不敌拿破仑的军队,他逃离萨尔茨堡后一直客居在这里。在席卡内德事业最辉煌时期,他甚至有能力请来一位正在维也纳冉冉升起的音乐新星住在剧院里创作。那位新星的出现还得追溯到科罗雷多大主教委托莫扎特创作的《牧人王》。在观众贵宾席中与莫扎特同岁的马克西米利安·弗朗茨大公后来成为科隆选帝侯,以艺术保护人身份著称,他的教堂乐队中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男高音,名叫约翰·范·贝多芬(Johann van Beethoven)。弗朗茨大公很赏识约翰的儿子路德维希的音乐才华,于是1787年给他写了封推荐信,让他去维也纳师从自己幼时认识的一个名叫莫扎特的音乐天才。至于贝多芬与莫扎特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在维也纳相见过、以及贝多芬在弗朗茨大公去世后改到维也纳发展、以及贝多芬后来住进席卡内德的剧院是为创作一部他觉得比《唐·乔瓦尼》道德境界高得多的歌剧《菲德里奥》(Fidelio)而事实上又在剧中借鉴几处《魔笛》里的段落——那就是另一大串“hopsasa”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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