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性羞于启齿的“男科病”

社会

2023-04-22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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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库洛米

又到了医院的探视时间，我去看已经入院等待手术安排的父亲。还没推开病房门，我就听到了六人间里的欢声笑语，很快我就辨别出了哪个是父亲的笑声，那发自内心爽朗的笑声和几天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几天前，母亲偷偷告诉我，父亲的“那个”地方又变大了，她脸上泛红，羞怯地向我形容，“他左侧肿胀得很大，另一侧被挤没了。”我有些疑惑，不懂母亲说的是什么，一再追问要求她说得具体些，她有些难于开口，小声地说道“就是男的的那个蛋。”

《无痛：诊断之眼》剧照

作为一个90后独生女，我完全hold不住这样的场面，父母在性教育上从来都是对我闭口不谈，家里一直都是谈“性”色变的氛围，这一次母亲的开口似乎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很担心父亲的身体情况，可是父亲却极力隐藏这件事情，羞于谈论自己的病情并且拒绝就医，母亲希望我能说服父亲去看医生。

作为一个女儿和父亲谈论这件事，显得有些奇怪和羞涩，我想了很多种话题的开头，却总是在要深入到患病部位的话题时无法开口，我甚至感到面部表情的僵硬。毕竟，在我们的文化中，成年后的子女总要和异性父母有一道不能逾越的防线，只要父母的身体还没衰老到需要完全依靠子女的地步，跨越性别谈论性相关的话题总是大逆不道的。

《看车人的七月》剧照

为了努力克服那种不自然的状态，我想要借助于医学的科学解答，让自己将目光和想法更多的聚焦在“这是一种病”的角度。我在网上搜了父亲的病状，初步锁定了小肠疝气这个医学名词，读完具体的疾病原因，我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男科疾病，而是因为小肠的病变表现在了患病部位上。这份结果给了我十足的勇气，我可以科学地向父亲解释所有的症状不是因为他“那方面”有问题，而是小肠出现了问题导致了现在的表象，我心头压着的一口气终于松动了。

我找到父亲，刻意避开他的症状，模糊字眼地说到：“我妈说您最近不舒服，可能是小肠疝气的原因。”父亲的脸上有些窘迫，我赶快把查到的资料给他看，并补了一句“是小肠疝气，赶紧看医生就好了。”他看完资料，脸上渐渐有了平常时候交谈的自在，点了点头，反复向我确认小肠疝气的发病原因，终于下定决心就医。

第二天一早，母亲陪父亲去医院，他们按照小肠疝气的推测挂了外科的号。到了门诊室，医生只让父亲一人进去了，十分钟过后，父亲黑着脸走了出来。根据父亲所说，进到门诊室后，医生为他做检查，左侧睾丸已经肿胀成鹅蛋大小，内部积液严重，疑似俗称的“男科病”鞘膜积液。在医生的建议下，父亲重新挂了泌尿外科的号，门诊医生确认了病情，当即开了住院登记表，因为肿胀太大，即便采取抽取积液的缓解方法，过不了多久积液会再次蓄起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做手术。

《you raise me up》剧照

父亲无法面对要做手术的现实，闹着死活不肯住院，嘴里念念叨叨“亲戚朋友怎么看我，我不成了废人了。”任凭医生再怎么劝说也没用。母亲给我打电话告诉了我病情，并将说服父亲住院的希望再一次寄托到我身上。

我回想和父亲交谈那天的情形，才发现我们都被传统文化中的“性羞耻”绑架了，这些年女性一直在试图自救，敢于正视“月经羞耻”这些词汇，男性却被“性羞耻”裹挟得越来越远，乃至患病的男性不愿意提及自身的疾病，甚至拒绝就医治疗，日复一日忍受痛苦。秉承着“宁愿痛苦，不愿丢脸”的原则，假装身体很健康，以求得在社会中同“其他男人”一样正常的处境。

人们无法正视男性病，因为一提到男性病总会想到“男性的尊严、羞耻、乱搞、胡来”等等词语，更有甚者直接将男科病等同于性病，随之而来的便是谈论者脸上暧昧不明的暗笑，将一个人类成长衰老过程中器官的病变化为一种“性凝视”。与此同时，这样的社会共识共同规训了我父亲和我这样的人，病人不敢说病，家属不敢谈及，是我们用“有色眼镜”看待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困住了自己，错过了最佳药物治疗期。

《扪心问诊》剧照

可我知道我这套理论说辞在父亲那里根本行不通，他有他的成长和生活环境，一个60年代生人的中老年男性成长于更保守的社会环境中，周围是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传播开来的熟人社会，这是他拒绝治疗的根本原因，光凭一个正视疾病的理由根本无法说服他。

于是，我打算采取对付中老年患者的最好方法，我直接告诉父亲如果近期不手术，任由病情发展下去，迟早会危及生命。这一招果然奏效了，父亲配合入院，主动在当天完成需要的术前检查。其实，患者心里都明白生命的重量大于所谓的自尊，只是周围人的议论和目光让他们不敢跨过那道黄线，除非病情危及生死，否则他们永远想要当一只逃避的鸵鸟。

入院第二天，我去病房看父亲，隔着门便听到了里面的笑声，父亲和新来的病友正在聊病情。在这个病房里，大家的病都和男科相关，“性羞耻”的阴影似乎不再笼罩着这个房间，大家终于能把男科病当作病了，也会互相提醒对方什么样不健康的饮食习惯会加重病情，刀口怎样护理会恢复的更快。而在这一门之隔的外边又是另一个世界，同为泌尿外科的病人，别的病房的病人总是会对这个男科病房好奇一些。人们又禁忌又好奇，似乎折射了整个社会对于“性”的态度。

《you raise me up》剧照

当天，父亲的主刀医生找到我讲手术方法及可能出现的后遗症，年轻的男医生为我讲了男性器官内部的结构及鞘膜积液的产生原因，我好像再一次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课堂，抛开一切杂念，只是学习关于一个手术的操作流程。那刻，站在一个男医生面前，羞耻、不好意思开口的感觉似乎都消失了，也许是因为地点在医院，对方是医生的缘故，我们提到日常那些敏感字眼都不再令我的内心产生丝毫波动，

我也提出了许多术中的疑惑，医生一一为我解答。

签完手术同意书后，我想在网络上找到一些术后病患的感受及饮食安排，茫茫网络，出现的病例几乎都是幼儿患有鞘膜积液的治疗病例，好像这只是个幼儿会发生的疾病，中国的成年男性病患“消失了”。但是，在我父亲的病房中，我看到了有20岁出头的年轻男性，有我父亲这样的中年人，还有已经年逾花甲的老人，他们覆盖成年男性的各个阶段，但是网络上却极少见到关于成年男性对于男科病的关注与自述，更多的信息是来自于专门男科医院的宣传资料，而那些资料恰恰又迎合了社会文化造就的“性心理”，制造对于性相关问题的各种焦虑，让更多的成年男性觉得这是个见不得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