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海淀牛娃妈吃了一碗牛肉面,我回家果断拉黑了她!
算算,事情需要从2011年说起。
那时候,离我闺女钱小雅小学毕业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她因为奥数成绩突出,我们接到了一个海淀六小强的“密电”:你家孩子被我们锁定了。
啊哈,太欢喜了!我和钱爸爸都高兴得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一喜欢,我就爱干活,迅速把家里卫生搞了个遍。实在找不到要打扫的地方了,我跟钱爸爸说,我去给你擦擦车吧。似乎要是没活干,这兴奋给我带来的能量挥洒不完,非憋出病不可。
就在我弯着腰擦车想换口气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前面说:
“嗨,您擦车呢。”
我一看,跟人家没说过话,不过很面熟,应该是我们楼最边上一个单元的邻居。我说,嗯,擦车呢。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她,还忽然想起她家有个跟钱小雅差不多大的儿子。
你说,真是想啥来啥,我正想有个人问我你家姑娘怎么样了,人家一开口就问上我了,说,您家闺女也是六年级吧?
嘿!我把擦车抹布往水盆里一扔,专心致志地跟人家聊上了。
原来,她家儿子也是今年六年级,也是提前多半年被另一个海淀六小强锁上了。于是乎,两个志得意满、情绪高涨的中年妇女的话题很快进入炙热状态:
你闺女是学习委员吧?
是的。
你儿子是北京市三好学生吧?
是的。
你闺女是小学大队长吧?
是的,嗯,不是的。
你儿子是红领巾少年吧?
是的,是的。
……
于是,她祝贺我闺女,我祝福她儿子。
她夸我闺女聪明,我夸她儿子优秀。
等话题结束的时候,两个妈妈的塑料花友谊就算是奠定了。
以后多跟您学习哈,
不不,以后多跟您交流……
嗯,从那时开始,她管我叫小雅妈妈,我管她叫腾腾妈妈。
随着孩子们进入初中,两个妈妈的塑料花友谊也与日俱增,我们还互加了QQ。
见面老远就打招呼,似乎还依然沉浸在小学上岸的余热之中。
于是,日常见面,你送我一棵白菜,我送你两根萝卜。
除了互赠点儿白菜萝卜,我们还时不时交流两个六小强之间的信息,取长补短,互利互惠,互通有无。
不过,渐渐地,我感觉有点不和谐,对方似乎感觉到我有一点不真诚。因为尽管我竭尽全力地把我所知道的学校情报都披露给人家,但可能腾腾妈妈还是感觉权利义务的不对等,原因是人家老是告诉我课外辅导班的高级信息,我这方面两眼一抹黑,实在没有什么好贡献的,钱小雅不报课外班,我也不喜欢乱打听。
说时迟那时快,初中三年风驰电掣地一晃而过。
妈妈们似乎还没在小升初上岸的自豪中回过味来,中考已经结束了。
钱小雅比哪一次考试状态都好,以海淀区一百来名的成绩被自己心仪的四中录取。
那些天,我和钱爸爸大概都是踩着棉花走路,心里明明傻乐,怕别人识破,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当然想跟腾腾妈妈不期而遇,再相互恭喜一阵子。
然而,奇怪了,整个暑假我们都没有遇见过。
等高中生们开了学,我总算跟腾腾妈妈相遇了。
见面之后,感觉她神情淡淡的,我瞬间想到可能人家孩子中考结果不太好,于是马上压制住喷薄欲出的分享欲,谈了几句天气,这次邂逅就算结束了。
奇怪的是,我们再也不像以前见面那么勤了,再次相遇,腾腾妈妈头一低,就算我们已经打招呼了。
于是我把眼光转向自己:
我借过人家钱没有?
没有。
我有什么对不住人家吗?
没有。
于是我就放心了。
不聊就不聊吧,反正谁也不欠谁。
时间过得快啊!又一转眼,钱小雅已经大学三年级,钱小能也上初三了。
一天,钱小能放学回来跟我说:妈妈我告诉你,和你认识的那个阿姨家的腾腾哥哥原来跟我是一个学校的,我今天回来踢球的时候看见他穿着跟我一样的校服裤子,说明他也是上过我们学校的。你说人家都毕业了,还穿着校服裤踢球,说明他是怀念我们学校的。
我说那也不值得你这么兴奋啊。他说你不是老说我们学校一般嘛,人家海淀六小强的照样也上我们学校。
这一下我心里明白了,原来这孩子中考失利或者什么原因,从六小强考到钱小能他们那样一个普通区重点了。
可我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呀?这值得不搭理我吗?
将心比心,我又把自己放在腾腾妈妈的位置上,如果钱小雅从市重点高中上了一个普通学校,我会不会如此挫败自卑。
想了想,我断然不会的。
可能人们因性情、认知、想法、价值观的不同,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也有根本不同。以前我在当编辑记者的工作中也采访过很多出色的人物,可能我对成功的看法跟大多数家长还是有显著不同的。
作为妈妈,我对自己孩子的好成绩固然也沾沾自喜,但我对成功是这样认识的:人这一生的成就,既不会在考上大学那天结束,也不会在拿到入职通知时戛然而止,只有在呼吸停止的时候才能盖棺论定。
用中考、高考来定义他一生的成功是非常短视也是非常愚蠢的,那些有后劲,能在35岁、50岁、70岁时成功的人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因为除了事业的成功,还伴随着生活的幸福以及人格的成熟。
想到这里,我真的对腾腾妈妈全部释然,我理解了她,不过,她可能理解不了我。
接着看哦,故事还在继续。
一年后的一个中午,我写完一篇文章挺耗脑的,决定找个饭馆吃饺子去。
刚出单元门,就听有人喊我:小雅妈妈。
嘿,居然是腾腾妈妈,不知道有什么喜事,她看起来挺精神的。
我们都略有兴奋,一边聊着天儿,一边往前走。
她问我干嘛去,我说吃饭去。我问她干嘛去,她说也是吃饭去。
我说,那要不咱俩一块儿吃去得了。
唉!真让钱小能说着了,我真的是一个讨好型人格。你说都不熟了,我又不想跟人家吃这顿饭,非要邀请人家一起去干嘛。寻思着,真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小区门外面是一溜儿饭馆,腾腾妈问我吃什么,我就想着吃点简单的吧,一碗牛肉拉面很快就吃完了,吃完就各走各的。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一上桌,妈呀!两个中老年妇女的塑料花友谊又死灰复燃了。她问我小雅目前是上学呢还是上班呢,我说北大研一呢。
我说腾腾现在呢,好久都没怎么见过他?
她说腾腾刚被美国一个名牌大学录取了研究生(具体我忘了)。本科毕业后在家苦熬一年,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似乎是无意中告诉我,这个大学的国际排名胜过北大。
当问到钱小能目前在哪里上学时,我说就在海淀的一个普通高中,她说小能年级排名第几。我说排在中间偏下的位置,是个学渣。
她又问我好多高中生妈妈都应该且必须知道的信息,比如小能的区排名了,市排名了,学业规划了,专业规划了,未来学校了,考不上大学咋办,等等,我统统不知道。
她说那小雅妈您心可太大啊,您也不给孩子想想出路。
我说办法想了,也没有多少凑效的。不过,反正小能也没有完全躺平,偶尔还学着呢。
腾腾妈的眼里掠过几大丝悲悯,放下筷子跟我说,我说小雅妈,您该好好给孩子找老师了,这个时候再也不能心疼钱了(你咋知道我心疼钱了?),不砸钱去好的补习班,好大学肯定没戏,平时再松,现在也该紧了。腾腾高中上的学校就很一般(她倒不避讳儿子的高中学校了),我后悔没有给他找最好的老师补习。这个时候不能患得患失,别人都砸钱找名师了,咱拼了命也要跟上……她又连着给我推荐了北京几个好的补习机构里她熟悉的名师,可能这些名师还没有名额了……
我也放下筷子,死盯着碗里唯一的一片牛肉心想:想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可真难,舒心地吃口牛肉面也难!
这几年,我为了不让我自己看着闹心,屏蔽了多少鸡娃妈和鸡娃号,唉!又来一位。
而且,她的话让我心里顿时慌慌的毛毛的,焦虑感像头老虎,瞬间窜了出来,死死笼罩住我。
一向的淡定呢?跑哪里去了?
回到家,我认真想两个问题。
一,刚才那两碗牛肉面谁付的钱?
是我付的钱,别的我也不欠她的。
二,吃完一顿饭我怎么突然那么大焦虑,焦虑的后果是啥?
让我失去正确的判断和心灵的自由,人变傻了,人一傻就产生错误的行为,错误的行为必然导致错误的结果。
再一想,我俩也没加微信,好像她还躺在我的QQ里。
于是我手起刀落,打开已经不经常用的QQ,把腾腾他妈拉黑了!
作者简介:梅拾璎,超级育儿畅销书《唤醒孩子的内驱力》的作者,北京大学法律硕士,曾任大学教师,现为纸媒教育专栏作者。专注于家庭教育的深度研究,主攻儿童发展心理学,自然主义教育探索者和践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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