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手极具控制力,是脑中无限创想的实践者,亦是艺术创作的执行者。它灵活、有力,既可弹出美妙音律,亦可写出字字珠玑的文字。本期特邀钢琴艺术家陈萨与作家笛安,共同聊聊她们脑中万千的思绪与那些非凡成就。陈萨
在台上,在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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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萨有时幻想自己身处一个房间,身边就是李斯特、舒曼,角落里端着酒杯的是乔治·桑……她好奇那个年代的创作氛围和他们的交流,但她并不会选择停留在那里。在这个时代,她有机会去玩一场寻宝游戏,挖掘历史长河中遗留的明珠;也有机会去思考,在现代生活中,这些作品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启示。自己又能通过对作品的演绎给听到的人带来什么。她总要向着下一站走去。
陈萨刚刚结束德国的巡演旅程。在这个3月,23天中她完成了18场音乐会。在大部分时间里,她在早上10点出发,下午到达一座城市,晚上演出。在路上的时刻像是一场公路旅行,她有一个兼职司机,是个小男孩,在车里的时候,她可以获得安静的时光。在这些穿梭在音乐厅之间的时间里,她有时候休息养神,有时候看着窗外放空,若路途长一些,她会回回邮件,为下一个阶段要做的事情做准备。车子向前驶去,她也向下一站走去。
由于长时间演出,生活里有一些细节要为之改变。每次上台前,她习惯喝点黑咖啡,为了让晚上有规律的睡眠,她尽量早一点喝,或是将咖啡换成茶。吃的食物也变得多了一点,巧克力、糕点、奶酪,更高热量的东西也可以适量增加。她还发现了高效午睡( Power Nap )的“魔力”,闭上眼睛一刻钟,就有了“快充”的感觉。
比较远的几站,她会在当天到达,第二天演出。在这样的空当,她喜欢去户外走走。离酒店不远的地方,常常能找到城市公园,说是公园,但少了几分人工雕琢的痕迹,大多是自然为主的景致。德国很多城市都有老城区,老城区的房屋有当地特色。陈萨通常会沿着河走,有时是莱茵河,有时是多瑙河。这次的行程在德国东南部,幸运的是,平时在这个季节并不容易看到阳光,这一次阳光却很大方。当然,路程里也经历了“四季”的变化,一会儿是阳光,一会儿是冰雹,一会儿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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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陈萨是和匈牙利室内乐团一起完成巡演的。演出之余,偶尔她会在酒店大堂里遇到乐队的成员,他们会从当地的超市里搬啤酒到酒店,在大厅里聚在一起,放松自己。在最后一次排练的时候,排练结束,乐团的人神神秘秘地让陈萨在舞台上等等,他们从后台拿出了一个小礼物,是他们在中途某一站买的巧克力。陈萨开心地说:“这样的心意是非常让人感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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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和匈牙利室内乐团合作。合作前,主办方问陈萨是否能做一次没有指挥的演出,由她来挑战独奏与指挥双重角色。她觉得新奇,是个挑战,就欣然接受了。钢琴扮演一场演出中主导的角色,这样的情况并不多,在曲目的选择上,它有特定的要求。选择了巴赫和莫扎特的两首协奏曲,陈萨开始新的体验。她用自己的演奏来带领大家,在适当的时候,她会用少量的肢体语言去表达自己想要的气口,很快,她和乐团达成了高效的理解。“你需要非常清晰,你要做什么、要如何表达,需要用演奏来清楚地让大家明白,让大家能够凭听觉迅速了解你想要什么,做到这一点是需要功夫的。”在巡演过程中,默契逐步增加,她开始调整自己,让自己保持新鲜感。她会用很慢的节奏去听每一个音,“好像你用一个放大镜来照它们,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感受也会随之增多,会生出一些微妙的变化。每一场都不一样”。
“每天都重复一种演奏状态,对于我来说是危险的。”陈萨说道。妈妈上班的剧院里,放着一台平台式钢琴,上面积了厚厚的灰尘。陈萨想,也许曾经有人在那边演出过,但后来也不得而知了。在她刚刚长到能打开盖子的高度时,她推开琴盖,触碰了一下琴键,那是她第一次碰到三角钢琴。仿佛这个奇特的乐器从声音上对她进行了一种感召,她觉得奇妙。红色连体衣 FERRAGA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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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更早的时候,她似乎就感受到过音乐对自己的感召了。爸爸和妈妈很喜欢听古典乐,妈妈在怀孕的时候听很多音乐,于是陈萨也成了特殊听众。在那个年代,要听到古典音乐的录音也不是太容易,爸爸妈妈热情高,也有一群朋友互相交换着听,也会互相倒录乐曲,乐此不疲。后来陈萨出生了,在家里也经常能听到很多录音,更多的是苏联老音乐家们的演奏录音。虽然这些耳濡目染的熏陶不是那么刻意,但陈萨觉得真的很有用——“你很难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音乐感兴趣,为什么会对旋律有感受,甚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无法说清了。”再后来,她开始学钢琴,钢琴也陪伴她走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生动”——老师这样形容陈萨的演奏,她在不同的维度上得到过很多的鼓励和认可。9岁时她第一次上台,后来又参加了老师举办的学生音乐会,再到在带观众的音乐厅里演出,在这样一些非常规的场合,她被认可,也在鼓励下更热衷于练琴。后来她遇到了一位老师——钢琴教育家但昭义,在对她的点评中,多了“独立”这一个词语。但昭义老师教的内容,陈萨会在思考后将不同的东西带入演奏中。直到今天,她仍然在意自己是否有独立的理解与感受。“这是我必须要有的过程。我不能复制或模仿任何人,去学某种演绎的风格。这些在我这里没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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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钢琴演奏中,一方面要尊重作曲家的本意,他们理想中一首曲子该如何被演绎,只是这点往往无从求证,被留下来的只有乐谱。陈萨觉得,在学习乐谱之后,属于自己的二次阐释是同等重要的事情。“照本宣科的话就失去了演奏它们的意义。它们需要被不同的个性去唤醒,焕发新生,否则就永远是被尘封在乐谱里的一些点和线。有生命力的注入,才能够有意义地被听到。”陈萨喜欢在音乐里“讲话”,“一个句子就是那几个音,但每个人的语气、情感充沛度和抑扬顿挫是不一样的。”
超越时间感、深度的无限性、不可控制性,古典乐的这三个特质给了陈萨取之不尽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一切的东西都让她感到有趣,她沉醉其中、探索其中,感到无比充盈。“它不可以被你捏在手中,你不可以去占有它,你只能去遇见这样的一种抽象形态。这是无可比拟的。”导演伍迪·艾伦在电影《午夜巴黎》中,让男主角——一位好莱坞的剧作家——乘坐一辆马车,回到了20世纪20年代,那个海明威、毕加索、菲茨杰拉德在左岸咖啡馆里畅聊的“黄金年代”。
如果回到“黄金年代”,一切是否真的会更加浪漫与美好?陈萨想,如果自己身处一个房间,身边就是李斯特、舒曼,角落里端着酒杯的是乔治·桑,身边每个人都有才华创作出大师级的作品,那自然是一个有高浓度的文化与艺术气息的世界。她好奇那个年代的创作氛围和他们的交流,但她并不会选择停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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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她反而获取了一种追溯的美好体验,就像是一场寻宝游戏,她得以去挖掘历史长河中遗留的明珠;也有机会去思考,在现代生活中,这些作品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启示,自己又能通过对作品的演绎给听到的人带来什么。在这个时代,自己当下感受到的意义最重要。我们提起了一个大命题:是否思考过,自己的演奏将来会为这个世界留下什么。陈萨纠正,不是将来,是每一次上台、眼下。在现场演出的时候,琴键上手指起落,将作品呈现给观众的时候,她觉得这样的时刻总有不变的意义在其中:似乎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她得到了一个使命,要用劳作将自己所获得的东西回报出去。带着这样的使命,她要传播信息、传播共鸣,甚至“所有形容情绪的词都可以用上”,无论在同一个音乐厅里坐着的人们接收到了什么样的信号,对她而言,这样的分享本身就是意义。“上升到信仰上,我存在于这个时代里,我到底要给别人带来什么?”万年之后,我们都是不存在的,陈萨说,在这种仿佛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的前提下,她觉得活着的时候,更要将有意义的、有价值的事物分享给自己遇到的人。在“当下”这个时间线与坐标轴上,古典乐尚未进入高浓度的氛围里。陈萨小时候所在的城市里,去听音乐会这样的机会几乎没有。出国留学之后,回来演出,慢慢地才看到古典乐的音乐会在不同城市举行。没有李斯特和舒曼,但她自己也有自己熟识的人构成的圈子,大家相互了解,对彼此的音乐趣味熟悉,会一起交流探讨音乐,总之是格外同频的人。“古典乐从来不是大众的,它从来都是小众的”,她一早就知道,也一早就接受,她也从来都觉得,小众是更好的选择,“它意味着独特、特点鲜明。甚至包括服装、香水,所有小众的东西都会让我眼前一亮,更让我充满好奇。”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吗?这个问题,陈萨不需要再回答。黑色露腰长裙 VERS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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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不小,刚刚好的样子。是一双比较有韧劲儿和敏感度的手。手相当于我的传感器,我在用它“表达”的同时,它也带回许多不同的感受给我。
纵观历史上钢琴家们的手,有一些也是非常小的,比如俄罗斯的海因里希·涅高兹,他是一位鼻祖式的钢琴教育家,也是非常好的钢琴家;还有西班牙女钢琴家艾丽琪亚·拉罗恰。他们在演奏作品时也没有遇到不可逾越的难点,到最后大家听到的仍然是他们在音乐作品里的呈现。不同的手当然会面临不同的演奏方法和使用方法,这是更重要的。
M.C.在“手”工作前,你会为它做什么有仪式感的准备吗?
我会做一些拉伸和热身的动作,保证手不容易在运动中受伤。上台之前会让手保持温暖。M.C.最近一次用手表达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时刻?用手来表达是每天的日常,它发生在我触摸琴键和乐谱时,在给我和家人冲咖啡时,在触摸自己时。笛安
文学是一座山、一片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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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安不喜欢那些关于“文学就是我的信仰”的表达方式。文学是什么?在笛安看来,它有点像一座山、一片湖,像是大自然里的存在。想待一会儿,或是想要离开,都是无比自由的。想通了这一点,一切变得豁然开朗。笛安最开始认识到自己在写作方面有一点过人之处,是在高中。把时间线拉回高中以前,回溯起来,她自然是个写作文很好的学生,但爸妈是职业作家,在他们眼里,学校的作文根本不足以判断一个人在写作方面的天分。他们觉得,这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在创作上没有显示出特别的天分。笛安上高中时有出版社在全国寻找十五六岁的小孩来写书,笛安的爸妈没有问过她就推掉了,“肯定是不行的”,笛安的爸妈这样想,笛安也这样想。高中时,有两件事情悄然发生着改变。第一,她开始在学校里帮同学写信,好朋友想写情书,让她来代笔,朋友觉得让笛安一写,那些说不清的情愫变得好感人。发现她很灵之后,有同学给喜欢的明星写信,也要笛安上场,那是粉丝努力到最好的姿态。第二,她遇到了一位非常优秀的语文老师。她常跟笛安讲:“你这次交上来的作文不是很符合高考要求,但我给你一百分。”这是笛安在其他科目上没有过的成绩。语文老师还说:“我觉得你对文字蛮敏感的,可以多努力看看。笛安真正开始写作是在大学以后。那时候,她前往法国读书。被留学中介“扔”出去之后,人是蒙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大学宿舍的钱只交了5个月,很快,她就要搬家了。那时候她不知道找房子的方式是什么,看到一个环境不错、价格合适的,就定了下来。她在一座法国中部的小城市读书,城市中间有一座土坡似的山,笛安选的房子就在那座山上。住进去之后她才发现,晚上8:30之后,这里就不再有公交,周遭特别荒凉,每天晚上七点多到第二天上学前,她都处在一种无聊的、无事可做的状态中。“我得做一些我能做的事情”,她这样想。皮革立体结构吊带长裙 MAISON SANS TITRE编织凉鞋 BOTTEGA VENETA
那时候的笛安正在从头开始学习另一门语言——法语。她发现,学外语对一个人的大脑会有全方位的刺激,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这种刺激更加强烈。好像自己在熟悉一门陌生语言的同时,也建立了一种对照,让自己的母语有了参照物,反而可以更好的理解自己的母语。因为对法语的学习,她的表达欲变得旺盛,又因为身处山上无事可做,笛安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姐姐的丛林》。她把作品拿给妈妈看时,说这是自己写的一个故事。“我都没有想过用‘小说’这个词语,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就觉得是一个编出来的故事。”以至于后来杂志给她算稿费时,她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字。
笛安的爸爸和《收获》杂志的编辑很熟,将笛安的作品送到了编辑手中说到:“这儿有一个小孩的作品,你觉得好,再给主编。”经过了编辑、副主编、主编的三审三校,大家一致觉得可以用,才知道这个作品的作者是笛安。当作品以印刷物的状态出现在《收获》杂志上时,有不知内情的亲戚理所当然地讲,这是因为你爸妈的关系。只是那时候,所有的声音笛安都听不到——她小时候体育不好,到了中学数学也变得很差,有史以来第一次,她因为自己而获得了来自家人以外的肯定。“我当时对读者没有任何概念,对自己要面对的外界也没有概念,我只是觉得终于有人肯定我了。其实我都意识不到,这是一个巨大的肯定,因为这不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杂志,它在中国的现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是谁都知道的。只有我自己,对这一切没有特别明晰的概念。”
回看自己的第一部小说,笛安觉得,那时候自己在文学这个陌生的领域里,好像就是知道应该怎么办,该如何处理整个故事、处理自己的文字。过往那些读过的书、知道的作家,都没有成为自己的参考。一切就那么自然地发生了。
“编故事”即所谓的虚构写作,也是一种顺其自然的选择。这个选择可以让她获得一种自在。“对我来说把自己的真实经历忠实地描述下来很难。可能也是有点回避性人格的关系,所以到现在为止20年我没有出过散文集。一旦不让我虚构了,就觉得特别束手束脚。虚构的时候比较自在,我可以放进我内心深处很多非常隐秘的东西。”一个小孩出生于1983年,时代带来了改革开放的背景,命运又将她安排在一个北方的单位大院里长大,她总觉得自己的童年因为拥有了足够的爱和温暖而变得乏善可陈,编故事就成了一种理所应当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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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被视作笛安在文学上的启蒙,笛安的回答一定是漫画。“在(20世纪)90年代,我觉得我算是初代二次元。”她说道。中学的时候她喜欢少女漫画,喜欢漫画家清水玲子,也喜欢《芳邻同盟会》时期的矢泽爱。她记忆里的20世纪90年代是日本动漫的“黄金年代”,只是当时漫画不属于在学校里被鼓励阅读的读物,互联网也还没有那么风靡,他们那些喜欢漫画的小孩就在一些没有刊号的杂志上相互交流。学校里也有几个阅读上的“同类”,彼此会聊,这一部好不好看,好看了自己就去租,不好看就作罢,“当时中学时代关于文学的探讨基本都集中在漫画上”。十五六岁的笛安,在漫画里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题材。那个时候,她看到了《新世纪福音战士》,一部影响了她一生的动画片。好像早一点遇见、晚一点遇见都不行,但就是在那个年纪,遇到了一群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主人公,看到他们在动画片里如此严肃地探讨一个终极命题——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为谁战斗、我们的敌人是谁——觉得是太厉害的事情。直到现在,她到了比动画片里年长的葛城美里还要大的年纪,还是会每隔几年把《新世纪福音战士》拿出来看一遍。
那些可以接触到的严肃的、关于文学探讨的时刻,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严肃。小时候她非常喜欢爸妈的朋友来家里做客,喜欢听他们聊天。有一次去海南的旅途中,同行的有四五个和爸妈同行业的“大人”,她她一路听着他们对文学进行严肃探讨,聊着聊着不可避免地讨论到别的作家,用很犀利的语言讲别人的“坏话”,她觉得特别地“妙”。“我从小就不觉得作家这个职业有多神秘。大家聚在一起也还是会讲别人‘坏话’,对不对?”到现在,文学在笛安看来也不是一个神秘的盒子。她不喜欢那些关于“文学就是我的信仰”的表达方式。“文学是什么?它有点像一座山、一片湖,就像大自然里的那种存在。你愿意来就在这儿待着,你愿意走就走,全是你自己的事儿。我觉得想通了这个以后就豁然开朗了,其实你是自由的。文学从来没有说过我非你不可。它的风景真的很美,可能你离开了一段时间,又想回来看看它,这都有可能,但是这个关系始终是你单方面的。所谓的信仰,我觉得都是一种执念。”笛安记得,在自己出版第一本小说时,爸爸跟她讲,不要认为这一次就代表她真的能写一辈子。“我其实很感谢我爸当时跟我说了这句话。因为我后来到了差不多2010年左右的时候,就觉得这件事太难了。”
那个时候,笛安完成了自己的“龙城三部曲”《西决》《东霓》《南音》,并因此获得了大量的读者与关注。在这个过程中,“难”的感觉会出现在创作中。“你会写的都已经写出来了,而你真正想表达的可能暂时还没有能力(表达出来)。更可怕的是,会有一些时间段,你不知道自己想写什么。有的想法是很好的,但你想把它落实到纸上的时候,又开始怀疑:如果这个故事让你来讲,它有什么特别。”从二十六七岁开始到三十岁,在笛安的写作生涯里,是一个漫长的瓶颈期。更大的问题是,在表达欲趋向于没有的时刻,她还必须工作。“过了三十岁之后,我会觉得这个自我没有那么多值得表达的地方,我的感受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我的观点也没有多么卓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非你不可的时候,为什么写作?曾经对我来说它是一个问题。而且随着年级的增长,你曾经觉得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事儿,现在就觉得大惊小怪了。你积累了足够多的人生经验,就是如此,你没话可说了,就真的是‘却道天凉好个秋’,你看辛弃疾表达得多好,还需要你去表达吗?真的有这个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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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本书《亲爱的蜂蜜》的写作过程中,笛安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愉快、乐在其中、喜欢和自己笔下的人物待在一起、写作完成时舍不得离开他们。她笑着“坦白”,对于一个没那么喜欢工作的人来说,这种情况不常见。在这本书里,她想写写“当一个人带着小孩去谈恋爱会发生什么”。这不是一本有“野心”的小说,她在很多场合里这样介绍。她想讲一个小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单亲妈妈在一起,后来和小孩也有了感情,又在这样的时刻,两个大人的感情遇到问题。回头再看,在这样的小故事里,她放进去的东西却比想象中更多“成年人面对孩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某些时候一样无助。可能就因为我没有刻意地想要追求一个多大的命题,还蛮成功地表达出一种怅然若失的东西。在某一个层面也表达了我对自己的人生到此刻为止的一种总结”。
有读者以“妈妈”的身份作为笛安的一个分界点,觉得她成为妈妈之后。写出的文字变得温柔了。笛安觉得,生活里的另一种身份带给她的是一种视角上的转变。“过去的写作,我会有一点刻意,像是一个小女孩在告诉别人:你看,我其实知道世界很复杂,你看我是不是都懂,你不要小看我。但有了小孩之后,我反而没有强烈的欲望去讲世界有多么复杂,因为我变成了复杂世界的一部分。”
在复杂世界里,笛安在改变,看笛安作品的人也在改变。“人总是很难评价自己十几岁就读其作品的作家,因为你不能确定你们两个当中谁成长得更快。”有读者这样讲。笛安觉得如果读者进步了,去喜欢更好的作家,那是好事。在她心里,也有自己无法评判的作家——村上春树。18岁的时候,她读那本薄薄的《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大半夜看到男女主人公决别的时候,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在我很孤独的青春岁月里,这个人好像抚慰过你。”看过那座山、那片湖,本身就足够了。双排扣露肩西装外套 DI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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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小的时候,有一个老师跟我妈妈说过,我的手非常软,这个条件其实学民乐很好,但后来也没学,忘记为什么了。我的手指还挺长的,但是手指中间的关节比较粗,这是我小时候一直不满意自己的地方。现在也不满意,不过已经习惯了。我觉得它象征着你还是要工作的。我是真的靠手“吃饭”的。二十几岁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的手没了,编辑就跟我说没关系,有一个话筒可以让说出来的话变成文字。我说可是不行,我讲不出来,我写小说的时候必须得打字,如果讲是没有办法成形的。我还在担心以后怎么办的时候就醒了。M.C.在“手”工作前,你会为它做什么有仪式感的准备吗?其实指甲留太长对键盘不大好,但我还是会坚持做美甲。生活里没别的乐趣时,给指甲选个颜色还挺有乐趣的,我是为了这个,其实不完全是为了美,我唯一在意手的阶段是我女儿是婴儿的时候,会让自己的手不要太糙,指甲不能长,婴儿的皮肤好嫩,一不小心就会被伤到。随着她长大,也就无所谓了。M.C.最近一次用手表达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时刻?
我经常捏我女儿的脸,因为触感非常好。今天早上还捏过。
编辑/辛妮
摄影/李少东
撰文/爱丽丝
化妆/RUI、发型/高鹏
造型/易少卿、KRIS
编辑助理/高雨朦
化妆助理/倩倩
发型助理/泓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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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助理/SAMUEL
灯光助理/杨羿、文杰
(内容详见《嘉人marieclaire》2023年5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