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乌克兰艺术重新归属于乌克兰（下）

这篇文章的上一部分我们谈到，乌克兰人为他们悠久的文化而感到自豪，并一直不懈努力地保持自己的民族文化传统，但最大的障碍是来自俄罗斯长期以来奉行的乌克兰俄罗斯化政策。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前苏联解体后，乌克兰成为一个主权国家，从各方面开始走向独立自主之路。然而，走出历史阴影，重建整体文化需要更多的时间，俄乌战争无疑给这个有着古老文化的年轻国家带来了新的严重挑战，同时给乌克兰的文化遗产带来了不可弥补的损失，这其中包括艺术品遭受掠夺，流失和损毁。据最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估算，仅重建乌克兰的文化设施就需要近70亿美元。

此外，乌克兰的文化遗产长期以来在名义上也被霸占或忽略，乌克兰文学家和艺术家的作品被笼统地归类于俄罗斯名下。就这个话题，笔者最近采访了几位年轻的乌克兰艺术家，他们都出生于独立后的乌克兰，充满自信，社会视觉敏锐，富有使命感。

安德烈是一位旅居国外的乌克兰艺术家，曾就读于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国立美术学院，乌克兰风景画家阿尔希普·库因兹（Arkhip Kuindzhi）是他从小的偶像。当我从新闻中读到一条“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成为最新一家将俄罗斯艺术重新归类为乌克兰艺术的博物馆”的消息时，兴奋之下将文章转给了安德烈，他在回复时冷静地指出：文章的标题不准确，大都会博物馆并没有试图将俄罗斯艺术重新归属为乌克兰艺术，而是试图将乌克兰艺术重新归属于乌克兰。他接着说，习惯性思维使这条新闻的作者在撰写文章时，恰恰套用了俄罗斯的殖民文化眼光，因为从克里姆林宫的角度来看，大都会博物馆确实试图将俄罗斯艺术归类为乌克兰艺术。

在采访中我问道，乌克兰的文化艺术应该得到明确的承认和标明是否是他一直以来的观点，还是俄罗斯的入侵改变了他的看法？

安德烈回答说，他经常看到文章或作品选集被标记为俄罗斯人的乌克兰艺术家，而这些作者的乌克兰人国籍和文化背景却被省略了，原因有时出于不谙事实，有时则出于有意。这种事情在俄罗斯入侵前他只是丢在脑后，留在心里，但入侵后却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继续沉默了。

比如，战争开始时，他看到俄罗斯士兵在社交媒体上炫耀从被占领的乌克兰城市马里乌波尔（Mariupol）的美术馆掠走的名画，称将被送往俄罗斯”安全保管“。安德烈深知这些艺术品可能再也回不到乌克兰了，但在成千上万人死于战火的时候，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消息。然而做为一个艺术家，他觉得自己必须发声，他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呐喊，呼吁保护乌克兰的文化遗产。

有一次，他在社交媒体上读到一位美国艺术家称赞库因兹为一位杰出的俄罗斯画家，他马上给他写信，解释库因兹是一位出生于乌克兰，作品绝大多数也是关于乌克兰的地地道道的乌克兰画家。这位美国艺术家很快接受了他的意见，并随后做出了更正而为此发声。

在和这些乌克兰艺术家的交谈中，我还多次问到为什么为乌克兰艺术和艺术家正名和重新归属对他们很重要？

首先，他们一致认为这场战争不止于领土和资源掠夺，在很大程度上是文化侵略的持续。来自敖德萨的埃琳娜说她成长时说乌克兰语一直被认为”很土“、”落后“，直到近年来才开始有所改观。以往的乌克兰艺术家如果想在艺术上有发展，去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深造是唯一途径，但是战争之前的乌克兰也开始有自己高水平的艺术学院。俄罗斯的这场侵略战争企图重新塑造俄国的文化中心、乌克兰继续为附属俄国文化的亚文化。

来自基辅的艺术家安吉丽娜提到，即便是在西方民主国家，人们也习以为常地将乌克兰和俄罗斯混为一谈，乌克兰文化的隐形程度令人沮丧。举个例子，她出生在苏联解体后的乌克兰，从来没有去过俄罗斯接受教育，但在欧美很多人眼里，甚至包括相当部分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她依然被认为是俄罗斯人，接受的是俄罗斯美术教育，是一位来自俄罗斯的艺术家——这一切只能说明克里姆林宫的政治宣传无孔不入！

他们指出，俄罗斯帝国的陈词滥调在全球文化机构中依然随处可见，比如将大量前附属国的文化艺术标在俄罗斯名下。库因兹出生于“俄罗斯的马里乌波尔”或列宾出生于“俄罗斯的哈尔科夫”等等， 虽然他们都出生在乌克兰，乌克兰主题涵盖了他们艺术的很大一部分。为什么可以将出生在俄罗斯帝国的乌克兰人视为俄罗斯人？如果根据同样的逻辑，那些出生在前英国，西班牙或法国殖民地国家的人也只能是英国，西班牙或法国人——这不仅是错误的，更是一种冒犯。

最后，我们还谈到了目前取得的进展和下一步努力。

至今为止，经过乌克兰各界人士的努力，许多大艺术博物馆都在重新审视和归类俄罗斯艺术，为乌克兰艺术家正名。这些努力的结果尤其让那些孜孜不倦写电子邮件、在社交媒体上标记众多博物馆的个人感到鼓舞和欣慰，包括笔者采访的这些年轻艺术家们。至于下一步，他们强调，他们的投入只限于个人努力，这是一个没有组织的自发性项目，也正是这个原因，有时候觉得个人力量的微薄，像是大卫与哥利亚巨人之间的争抗。尽管如此，他们表示将继续努力发声。

https://share.america.gov/zh-hans/ukrainian-artists-call-for-reclassifying-russian-art-as-ukrain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