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Johnson何其多，只有一个约翰生——华语全译本《约翰生传》分享会回顾

这世界上有很多Johnson，他们都被称为“约翰逊”，唯有一个例外，人们称呼这个Johnson为“约翰生博士”，他也被视为那个时代的文坛领袖。

约翰生博士的“头号粉丝”鲍斯威尔，与博士结成忘年友谊，并用一生的精力为约翰生作传，这就是被称为“英国文学史上传记头把交椅”的《约翰生传》。

今年4月，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插图珍藏本”《约翰生传》，并邀请张定浩、肖一之和《约翰生传》责编顾真来到上海图书馆东馆，与读者们分享《约翰生传》华语世界首个全译本。

顾真：鲍斯威尔是苏格兰的一个贵族，他在大概23岁的时候就去到伦敦，结交那些他认为值得结交的人；约翰生是那时伦敦文学的一个核心人物，他身边聚集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比方说亚当·斯密、爱德华·吉本、哥尔德史密斯等等。鲍斯威尔就很想去认识这样的一位名人，他怎么做的呢？他经历了一些周折。1763年的5月16日，他在书店里终于见到了他崇拜已久的约翰生。从此以后，他们两个就成为了莫逆之交，虽然他们的年纪差得很多——约翰生已经50多岁了，但是鲍斯威尔还是个小伙子。今年正好是纪念他们两位定交260周年。

他们两人虽然不是每天在一起，但是鲍斯威尔在与约翰生相处的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与约翰生保持联络。哪怕是他回到故乡，哪怕是他去到欧洲大陆旅行，去见伏尔泰这些欧洲大陆的名士，他也从来没有跟约翰生断掉联系，一直以通信的方式保持联络。每当他回到英国，他也会第一时间奔赴约翰生的宅邸，去拜见这位精神导师，这样一位既是导师又是父亲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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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也把《约翰生传》称为“追星的第一书”。因为鲍斯威尔真的很崇拜约翰生，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去了解约翰生，又把他的一生都写了出来。这本书在传记文学史上有非常大的开创作用，因为传记的主人公往往都是比较有名的，都是受到别人尊敬的人，一般不大会去写这些大人物的私密事，一些可能听起来不是那么光彩的事情。但是鲍斯威尔是事无巨细地去记录这些事，书里的约翰生并不是一个单向的人，并不是只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些光辉的形象。我记得有一个段落很有意思，就是约翰生博士深夜在伦敦街头捏着一个电线杆哈哈大笑，这样一个场景，在以前的传记里面是不大会出现的，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传主的精彩言谈，没有那么鲜活的一个呈现，但是这本书里他是第一次把这样一个英国文学史上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以这种方式去呈现出来，所以这部传记的价值也在这里体现了。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次的《约翰生传》是首次全译本，以前都是有删减或者精选。

张定浩：说到约翰生本人，对我来讲他是一个特别励志的人。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更应该去看看这样一个人是怎么过一生的。他的一生就像一个寓言，生于平民阶层，在困窘中长大，眼睛不好，身体不好，经济条件也不好，去牛津大学读书还是亲戚赞助……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患上抑郁症，20岁左右读了一年大学，大家都认为他是天才，但他又没钱读书，只好回了家。他又很早结了婚，结婚对象是比他大20多岁的一个女性，是一个也没怎么好好谈过恋爱的人，他的长相也不是那种让别人很喜欢的。婚后约翰生就到伦敦去打拼，就像我们现在去到北上广一样。到了伦敦，他可能是第一批卖文为生的人，就像我们今天用文字打工的人，然后一直也不怎么被认可。

大概到了36岁的时候，约翰生被朋友说是一个伟大的天才，但是并没有被大众认可。这种情况其实很多人都会遇到，很多人都会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于是很多人就会这样子消沉下去。但约翰生不是。后来整个人生的阶段，他完全是靠自己完成了一场逆转，这个逆转也是通过写作，当然也不完全是写作。

首先我觉得他就是去做事情，认真去做别人交给他的事情。他跟很多书商保持联系，相当于书商的写手，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其实没有一本东西能够拿出来，这样很容易就会被淡忘。但是他找到了一个机会，就是别人让他编写英语词典。这是一个非常苦的事情。当一个人怀才不遇、非常抑郁的时候，人生已到中途，他接了一件其实是非常消耗自己精力的事情。他花了大概整整十年的时间去编一本词典，就像译者蒲隆老师花了十年的时间译一本书，他做的事情完全是为他人做嫁衣的，但是他就是在做这样的事情当中慢慢振作起来。一个人慢慢成为一个新的人，这是一个很强的事情。他不是那种一定要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才能够振作才能成为一个杰出的人，是我手头有什么事情就把它做好的那种人。这本词典出版后就奠定了约翰生在英国文坛的位置，那个时候他大概四十五六岁。

评论家、诗人、《上海文化》杂志副主编 张定浩

到了50岁左右，约翰生又陷入了抑郁症。他这一生都在跟自我做斗争，一直在跟抑郁症对抗。这时他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又不知道干什么。有书商让他去编写《莎士比亚作品集》，他接下了这个工作，前后编辑了快十年的时间，就像顾真编这套《约翰生传》。他把莎士比亚从一个非常繁杂的版本中摆脱出来，做了当时最好的一套莎士比亚作品集。他还写了篇特别有名的文章，叫《莎士比亚作品序言》。

编英语词典和编《莎士比亚作品集》都不是他完全自我的创造，但是这两件事情奠基了他在整个英国的地位，一个是英语作为一门语言在他手里成为一门特别完整的、独立的、有条理的语言，另一个是莎士比亚作品在他手里也从各种各样的版本中梳理出一个可读的、清晰的版本。他做的两件事情都是帮他人做嫁衣的事情，但是他借此从自我的抑郁中摆脱出来，成为一个杰出的人。

肖一之：约翰生其实也是位很好的诗人。他在年轻的时候发表了一首叫做《伦敦》的诗，当时是匿名发表的。当时的头号诗人亚历山大·蒲柏看了之后，就觉得这个人以后一定可以成名的。约翰生后来还有一首更著名的诗叫《人愿皆空》。他的诗其实在很多时候都很符合十八世纪的人的传统。他在诗里面写了很多伟人，但是他们最后的一切都要落空，人一辈子忙下来最后获得一个徒劳。但约翰生落到一个非常精妙观点的结尾，就是你要非常耐心地过这一辈子。约翰生的很多伟大需要放在十八世纪的语境里头去理解。就比如说我们现在会管他叫“约翰生博士”，这个title其实他自己是不用的，就是因为鲍斯威尔的这本传记，不停称呼约翰生博士，后来的人才这样叫的。英国文学史上有很多塞缪尔·约翰生，但是约翰生博士永远只有他一个。十八世纪的人很喜欢互相起绰号，所以就是刚才定浩说的，他编词典，所以他的绰号之一叫词典约翰生（Dictionary Johnson），另外一个就是他写的散文集《漫步者》（Rambler），所以又叫他rambler，当时的人直接就会用这两个称号来代称他。

在他活着的时候，他的声望已经非常高了，他其实最后还做了一个工作，这个可能在当时的人看来未必是一个特别值得夸耀的，但是我们现在回去看，会把约翰生定义为英国文学这个体系的奠基人。伦敦的一群书商要出一个英国诗人的作品集系列，就问他能不能给每一个集子写一个序言。结果约翰生接下这个工作后就停不下来。他最后写了一组，他把它叫做《英国诗人传》，共写了十卷。人家本来只想出44卷的诗人作品集，结果加上他的序言，最后出了一个56卷的英国文学史的总论。就是在这些作品集当中，他评论诗人的生平，总结他们的人生，然后再对他们的诗作加以品评，这样一个体系最后慢慢发展成为我们现在比较熟悉的所谓的英国文学经典。经典都是在历史当中生成的，需要不停总结，约翰生就是在十八世纪时做了这个非常重要的工作的人，他把之前的这些零零散散的作品都放到了一个体系当中，所以在后来的人看来他在文学史上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

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教师、译者 肖一之

包括他编词典的事情，其实是一个现代人很难想象的工作，就是他是一个人编词典。他后来经常会夸自己，觉得他自己战胜了法国人。这本词典在历史上的重要性其实是超越了单纯作为一个工具书的地位，因为约翰生确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词典编辑方法。这本词典如果大家真正去看的话，会发现它的长处并不是给你解释这个词的词源，而是在于它给的定义和例句，非常准确生动。以词解词是一个非常困难的过程，有些时候他会用一个非常复杂的词来解释一个很简单的词，但是反过来，他把自己的看法投射到文字当中，这样其实逐渐影响了语言的进程。

另外一个方向就是他的词典例句全部来自现成的文学作品，都来自于从伊丽莎白时代到十八世纪中间这一段的作家作品。因为他看书非常多，他在看书时会在书里用铅笔标出来，然后贴一个条，有助手负责手抄。这样一个从现存的文件当中摘抄例句，甚至摘抄追索这个词出现的最早时间的一个编辑法则，后来成为了最重要的词典编辑法则。

还有一个层面是和传记有关的，其实约翰生本人也是一个特别好的传记作家，除了我们刚刚说的《英国诗人传》以外，他在更年轻一点，30来岁的时候就写过《萨维奇传》。萨维奇本人算不了一流的诗人，在伦敦还犯过谋杀，但是他是约翰生的朋友，所以他死后约翰生给他写了一个传记。这个传记里头他把这个人一生做的事情写得非常活灵活现，其实跟鲍斯威尔写他的写法有点像，但是同样在最后他也没有完全偏袒自己的朋友，把这个人的问题非常坦率地暴露出来。在写完这个传记的时候他还说过，给一个人写传记的最好的作者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是跟这个人一起吃饭一起喝酒的人。所以大家在读《约翰生传》时，会觉得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历史巧合，因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未来会有一个叫鲍斯威尔的年轻人主动来给他担任人生记录，来写下他人生中的一切。

顾真：知道鲍斯威尔在记录自己后，约翰生博士会去表现自己的一些行为，故意在一定的场合去说话。约翰生博士大概是像辩论的鼻祖一样，他在聊天时会刻意选一边，尤其是他特别喜欢挑当时最有名的演说家埃德蒙·伯克去辩论，每当伯克去选边的时候他就会去选另一边，然后他们两个就可以发生非常激烈的交锋，这种时候鲍斯威尔都在旁边默默记录这个场景。鲍斯威尔这个人刚才说过了，他其实就是脸皮很厚，也不在乎自己的面子。

《约翰生传》责任编辑 顾真

肖一之：十八世纪大家一起公开辩论的风格不仅限于约翰生，因为当时的文坛跟我们现在的理解有一个蛮大的距离，那个时候基本上所有的作家放到现在都只能叫公共知识分子，他们会涉及所有的事情，在十八世纪“批评”这个词是囊括所有的。大家会批评一切，英国政府的政治、各种各样的宗教议题……当时有一个人写过一篇反对喝茶的文章，因为约翰生是一个茶叶爱好者，跟后来那些喝咖啡出名的作家类似，他也是一个重度上瘾者，每天要喝至少25杯，所以他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激情赞美茶叶。他的表演欲望我觉得可能有一点被鲍斯威尔激发了，他本来就是特别想要去表现雄辩的这么一个人，再加上他知道会有鲍斯威尔在他旁边，更增添了这种趣味。

张定浩：刚刚两位说到很多，好像约翰生是一个特别辩才无碍的人，但是我觉得可能要纠正一点，其实约翰生自己对言谈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他觉得一个人不是光听别人说话，还是要自己去读书、去生活。他首先是一个写作者，其次才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这两者之间是有一个紧密的张力的，但是他又特别热爱交流。他有很多的故事，有一阵子住在一个商人家里面，住了好多年，早餐的时候就会很多人在一起。有一天早晨他下来的时候，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到后来几天他就不下来了。女主人就讽刺他，说你这个博士好像不太懂礼貌，怎么早餐还不下来？他说，夫人我不希望下来看到一片的虚空。就是他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他其实特别渴望跟人交流。跟现在完全相反，我们现在如果在酒店里面到早餐时看到没人，开心死了，最好就我一个人吃饭，大家都非常社恐，生怕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更何况交谈了。他们那个时候如果没有交谈就仿佛人生就缺了一块。

包括小说这门艺术，在英国的兴起，跟他们社交的热情跟兴趣是分不开的。那个时代的作家，简·奥斯丁虽然没去过很多地方，她在家庭里面也是这样的互相的社交和言谈，言谈的热情是非常重要的。约翰生还有一本小说，也是顾真编辑的，叫《王子出游记》，是他一生写的唯一的一本小说，有点像《小王子》。里面提到一个天文学家，一直在观测星尘，到最后产生一种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太阳控制天气的幻觉，王子跟他的老师都面面相觑就不敢跟他说话，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肯定是神经出问题了。这是他说到幽居独处对一个人的坏处，让一个人陷入幻想当中不可自拔，所以这个时候跟他人的交流是特别重要的，我觉得在英国的中产阶级中洋溢着特别渴望跟大家交流的这种热情。

但是约翰生的言谈里，他这个辩才，我觉得可能不能跟现在辩论赛的辩论对应，因为我们现在很多的辩论其实是为了攻击对方，为了找到对方的漏洞。而约翰生他们那个时代的辩论某种程度上还是追求真理的辩论，就是他至少想知道一个事情的如其所释的呈现。这个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语言本身就是在做各种的掩饰，但是一个好的谈话者，像约翰生这样他恰恰是要用一种还原真相，还原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方式来谈话。如果大家不熟悉约翰生的人会觉得他的话很冲，但是他说的话就像给一个小孩子吃芥末一样，就是大人能够接受这种芥末的感受，小孩子吃惯了糖就吃不了芥末，那些听惯甜言蜜语的人也接受不了约翰生的这种东西。约翰生的言谈是跟他的写作是一体的，写作还原人生的真相，但是他在还原的过程当中又带着巨大的同情心。面对真相首先需要的是勇气，我觉得传记作者们都会提到他的勇气，他经常会毫不留情批评同时代的一些作家，甚至有人扬言要打他，他就随身准备了一根棍子，就说你来吧，完全不怕跟别人正面怼的。写作也好，交谈也好，他是要负责任的。约翰生这种愿意承担后果的勇气，对我来讲特别有警醒作用。

英国有两个伟大的人物，一个是莎士比亚，一个约翰生，莎士比亚是有作品，约翰生留下了浩瀚的言谈，这两个人都是同等的伟大，一个人的一生像一个谜一样只留下作品，另一个人一生的作品可能现在都没有什么人去看，但是他的很多事情都依旧被人记得。

肖一之：虽然我理解大家要配对的这个冲动，但福尔摩斯和华生这个可能稍微有点不太对。在福尔摩斯和华生的关系当中，华生大多数时间都是“然后呢”，但是在鲍斯威尔跟约翰生的关系里，其实鲍斯威尔是有意识的，他知道约翰生的某些层面是能被激发的。传记里提到一位朋友这么说，其实就是鲍斯威尔在写传记的时候将把自己匿名化，就像我们经常说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事情，这其实就是我们自己。所以我觉得在这个意义上，鲍斯威尔和约翰生之间的张力不太一样。

另外一个就是鲍斯威尔的确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传记作家。如果他没有写《约翰生传》，在英国人编写的《国家名人传记辞典》里，鲍斯威尔可能占个2/3页就到头了，但写了这本传记后，他就可以得到5页。他的突出性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呢，就是到了后来大家如果在说这个非常好的作者，但是他缺一个好的传记作家时，大家肯定会说他缺一个鲍斯威尔。鲍斯威尔已经成了这么一个代名词，就是一个能够把自己完全融入传主生活、最后能够非常鲜活的把传主的生活保存下来的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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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定浩：对，他一直觉得约翰生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值得记录的。而且他是一个很好的导演，他可以营造一些场景，让约翰生说话，甚至让约翰生跟他的一个仇人会面，并且让他们两个人最后还言谈甚欢，他就有这样的能力，把两个完全不对付的人安排在一桌，让他们在一起说话，说得还挺好的。后面二十年他“介入”约翰生的生活，约翰生也默默接受这件事，甚至愿意暴露自己的一些缺点。

我们前面说约翰生自己也是一个很好的传记者，他觉得一个好的传记是要发现一个杰出人格的卓越之处，而不仅仅是发现他们的八卦。约翰生有这样的自信，他觉得可以把自己的任何一面袒露给鲍斯威尔看，这些弱点本身从侧面又佐证了他自己强悍的地方在哪里。或者反过来说，他是一个在道德上面几乎无可指摘的人，也可能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自己向另外一个人完全敞开，我觉得在现在可能也很少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了。约翰生很多的挣扎是发生在他自己内心深处的，他意识到自己身体里面有很多邪恶的东西，但是他都是用自我的方式把它克服下来，我觉得这是很强的。

《王子出游记》里就说一群人去探访各种各样的人，富人、穷人、普通的人、天文学家、哲学家……每个人都有自我的繁忙，所以约翰生最后说获得幸福的方式往往是要忘记自我，幸福不是通过得到某个目标才叫幸福，而是在你追求某个具体目标的时候你突然忘记了自我，忘记了关心自我的事情，忘记了自我的那些挣扎，就像约翰生自己这一生所做的一样。斯雷尔夫人说有三本书可以总结约翰生，也是他最喜欢的几本书，第一本就是《天路历程》，还有一本《鲁宾逊漂流记》《堂吉诃德》，在这三本书里面看到一个形象都是一个朝圣者，一个探索者，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个漂流者。如果合在一起具体到一个现实的人，就是约翰生本人，这个也是他这个人非常珍贵的地方。这三本书都是虚构小说，但是约翰生是活生生的存在着的一个人，所以他的传记我相信每个人都可以从中获得一点人生的勇气。

肖一之：说到底看《约翰生传》，其实就是看约翰生这个人整个生命历程。这是一个看起来表面上很热热闹闹、熙熙攘攘、风风光光的一个人生路，但是最后你发现一切的真正的风暴都是在他内心当中的。为什么要读一个十八世纪老头的传记？我觉得现代人去读这样的东西很容易理解内心的挣扎，虽然时代有距离，但作为一个人要去面对的问题，如何跟自我相处，怎么样去面对自己这一生的恐惧，都是值得学习的。约翰生这一生都是一个道德要求很高的人，而且他不是只要求别人，他第一个要求的是他自己，就像刚才张定浩举的例子。还有另外一个例子，他的学生后来成了十八世纪最著名的演员，有次就请约翰生到剧团后台看，结果约翰生说我不要去了，因为剧团里头那些女演员对我充满了诱惑。有很多这样的时刻，约翰生会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于是就老老实实不要去面对这些诱惑。我觉得很多这样的时刻，我们会忘记他是一个来自遥远时代的人，我们会记得要跟他一起要面对的这些问题，人生的旅途，生与死，这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事情。

张定浩：这套书跟现在的传记不太一样，它基本上是一个类似于言行的记录，按照年份来的，每年有很多是鲍斯威尔经历的事，但是有很多是鲍斯威尔不在的，他就会去问别人，约翰生最近有些什么事情，它可能不像我们现在看到的一个传记，把一个人一生的传记拉出一条叙事线索，但是我觉得这个恰恰更加本真一点，可能生活就是这样的，所以这三本书虽然很厚，但是从哪一页翻起读都可以。

仿佛跟约翰生交谈一样，你不可能陪他从1岁走到他的75岁，你只是在他的人生某个瞬间见到他，跟他一起喝喝茶，你翻开一页，可能他正好在那里说话，你就在旁边就像一个旁听者一样。我们从他人生任何一个瞬间，旁听他的一些精彩言谈，有所得，这就很可以了。我刚才想到了他里面很多的片段，但是不需要找，因为每个人从中可能看到的都不一样，你从中找到的是你自己，这个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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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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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鲍斯威尔 著
蒲隆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