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出预期,还是国产
今晚聊这部可能没什么人知道的华语新片,《温柔壳》。
这部片去年是平遥电影展的开幕片,作为青年导演的处女作,当时影迷的口碑非常不错,但上映后看起来普通观众还是有些距离,上映两天票房惨不忍睹。
这个距离,大概来自于这部片题材上的特殊——它虽然是爱情故事,但讲的是两个患有严重心理疾病的人的爱情故事。
爱情甚至在后半部分两人相爱后弱化了不少,转而走向了社会议题下的人文关怀,硬要去分类的话,它属于文艺片的范畴。
但恰是因此,它的质量远超了我对国产爱情片的预期,完全可以说它正在尝试一种,大陆从未有过的爱情电影类型。
《温柔壳》
请允许我第一次写电影从电影最后的字幕写起——
在这部电影结束的时候,漆黑的滚动字幕里突然出现了一声清亮的孩提声音,叫了一声爸爸妈妈。
于看过电影的人来说,这应该是电影里那对恋人角色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声音,是电影带有想象意味的美好彩蛋;但于知晓这部电影幕后的人来说,这其实是导演王沐自己三岁孩子的声音。
看的时候我还疑问,导演自己在放入这段声音的时候,是献给自己的孩子,还是献给他创造的这对苦命鸳鸯,但后来我看到采访,导演谈到这个设计的时候,引用了诗人痖弦的一句诗:
“温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
那这么去看的话,我这个疑问突然也没什么必要了,不管是献给谁的,通向的都是温柔这一原始动机。
弄清楚这个奇怪的片名在说什么之后,我们差不多可以来看看这对在蜕壳的螃蟹了。
男主戴春,女主觉晓,两个在精神康复中心相爱的年轻男女,但导演对他们温柔到全片都很少提及他们到底得了什么精神疾病(只是闪过了一句抑郁症),也没有过多展现他们的特殊,只是以平视的态度,把他们当常人来拍,因而让他们的爱情呈现出一种朴素的诗意,很好代入和共情。
一个是生活化物件的穿插和呼应,生活流而高效。
戴春对觉晓的爱意萌生、发自内心的关怀,以及接受到爱意后的产生的细微变化,都是通过一颗苹果。
一开始他出于好奇,跟随觉晓到屋顶,从睡着了的女孩手上,很小心地拿走了那个剩下一半的苹果,咬了一口。以食物的单方面共享,表示他萌生的爱意,他渴望和女孩建立情感链接。
之后他又趁女孩在干活时不经意,把一整个苹果放到她面前。这首先是归还,其次也是一种关心和告白:他注意到了她喜欢苹果,也想要给她苹果。觉晓在沉思后收下,其实就意味着接收到了这样的讯号。
戴春和觉晓相恋,从她身上得到了很多力量之后,苹果又成为了一种情感支持的外化。
于是最后戴春主动把苹果分发给疗养院的老人,自己也吃着一个苹果。这种互助的支撑,对于他们都很珍贵。
戴春和觉晓对彼此的爱护和怜惜,则是通过一块手表。
戴春在路边服装店看到女装和配套的手表,是很春天的绿,和自己名字一样带着希望,他果断买下,路上不慎摔倒,第一反应也是拿起手表看看,最后把它戴在了觉晓割过腕的手上。
这块手表从此以明显或侧面的方式反复出现,在觉晓看到戴春受伤时,抱紧男孩时;在觉晓喂被家人折磨的戴春一口食物,表示爱意和关怀时,等等。
这块表,某种意义上就是温柔壳的外化物象,戴春呵护着她的伤疤,而觉晓也为此变得温柔坚强,反过来关怀他。
这一层真的很动人,但我更惊喜的是,除了去展现这种相互的庇护之外,电影其实又多走了一步,去呈现一种对“壳”的打破。
我们之前有提到,导演给了他们两个极为理想化,甚至有些不真实的关系,但这里还有一个需要搞清楚的地方,这种壳的构筑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直白一点,这种同类沦落人报团取暖式的关系,是他们本身就期待的生活吗?
还是不被社会接纳,不得已而为之的呢?
电影非常明确的站在了后者。
这种态度在电影里被体现得非常明显,比如普通人患病后所能得到的疗养条件是相当有限的,为此努力的空间也有限。
戴春一家就很典型,戴春患病,爸爸患病,戴春的弟弟戴河(白客饰)虽健全,仅有的钱就只够偶尔接济戴春,最后还被老婆和岳父岳母要求和戴春割席,他们患病的爸爸也只能住在非常差的寄宿房里。
那里不仅护工粗鲁,只要病人不配合就强行喂食,而且随时有人发病倒地,没有任何医疗措施,只能等待120到来。
而这不可能是个例,而是一种循环迭代式的悲剧:男女主情况好转出院后,工作机会有限,还随时会因为病症而受到不公对待,并因为治病而随时陷入贫困,老人很大概率就是他们的将来。
而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虽然目前观测为健康,但却也能让人不禁联想,这样的家庭里,是否孩子也将是他们的过去,或成为另一个受困的戴河,再次重复这条伤痛之路。
而觉晓这边也是如此,母亲很早就从她生活里离开,是小姨照顾她长大,虽然小姨看似很冰冷,卖掉了母亲留给觉晓的房子,给自己儿子结婚当新房首付,但从小姨的话语可知,因为母亲缺席,小姨等于无偿照料了她十几年。
这笔账你当然没办法跟无辜的觉晓算,但又怎么能让被迫加诸了责任的小姨来承担呢?
这种边缘家庭的连带困境,让健全人和患病者已经模糊了区别,大家都在负重生活,维持“正常”,这很大程度便是指向无人扶持,制度有缺。
那在这头房间的大象尚未被正视之前,这种当下看似无解的困顿,尤其对于患病者而言,有没有解法?
电影其实也给出了一种很温柔的答案,就是直面伤痕后,带着自决的勇气,活在每一个还能沐浴阳光的时刻。
这个答案是体现在男女主身上的,电影用四次鸟的意象,联系起了他们受困和重生的过程。
前两次关乎女孩,第一次是被觉晓的朋友,一个同样患病的女孩,女孩说觉晓身体里有鸟的叫声,“等鸟从你的身体里飞走,你就会好了。”
这时的觉晓不敢于直面母亲对自己的抛弃,日子过得很冷清,很没有颜色。
而第二次出现鸟,便是戴春出现之后,他带觉晓寻找片刻的自由,还找到女孩生母的所在地,让她直面答案,解了她的心结,最后放飞了她身体里的鸟。
她此后便开始因释怀而过得更为平静,和戴春相爱,在家里洗菜做饭,在外面照常工作。
而后两次则关乎戴春,他帮助女孩放飞鸟,也确认了觉晓是自己的同类,打开了内心缺口,说自小被爸爸家暴,被开水浇到背上,还有妈妈支走他去买早点,随后自杀,他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双亲给予自己的阴影。
于是鸟的第三次出现,是觉晓为了让他开心些,在路上扮演了一只鸟,但因为他始终不敢于直面这一切,外力也无法替他做到。
他只能注视着女孩,领会她的心意,而继续忍受胸腔里那只鸟的存在。
最后一次,便出现在戴春直面了过去伤痕之后。
他和父亲洗澡时,父亲突然清醒过来,拿起的剃须刀片似乎要碰他,戴春因为幼年阴影一下就蜷缩起来,叫着“不要打我”,回溯了童年噩梦,也直面了过去的伤痕。
父亲在这次清醒里选择了自杀,戴春恍惚之间,赤身裸体走上街头,脸上身上都沾着血,就像第二次切断了脐带,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在这之后,他在疗养院看见了阿姨贴的像鸟的窗贴,主动对着地上影子,比划出飞翔的姿势;
接着又看见了窗外驻足的鸟,他说出一句“飞吧”,让它飞走,自己也回到了原本的生活之中,对觉晓微笑,和她起舞。
他也实现了自我的解脱,哪怕可能也只是短暂的,哪怕已经失去了太多,但就和医生说的一样“往后依然会有挫折和困难,可我相信你完全能有勇气应付”。活下去,也许总会等来希望。
电影的英文名叫 Awakening Spring,那就但愿下一个春天,大家都能再好过一些吧。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