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5也填不平的鸿沟:大学生出路分化之谜
最近几年,小镇做题家一直是舆论的热点,甚至恶化成了打在一类人身上的标签,每当有考研、考公、编制相关的新闻,总会有人提及小镇做题家。
这个词最初来源于豆瓣的“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实际是名校大学生对自己大学经历反思和自嘲的产物。从县城或者乡村考上名校的大学生,在这里分享进入大城市和名校后受到的冲击和触动。家境、社交能力、英语口语,甚至是生活上的点点滴滴,城市同学在这些方面的优势动摇了他们的信心,让他们自嘲自己只是做题家。
即使已经大学毕业,面对相比城市同学更普通的出路,这些自嘲“小镇做题家”的人也会回顾自己的大学生活,带着遗憾和无奈讨论大学时期家境和眼界如何限制了自己的发展,反思自己的内向和不善社交[1]。名校的经历带给他们的不只是光环和阶层跨越的机会,也是落差下自我认知的艰难重塑。
在小镇做题家这个称谓出现之前,已经有学者关注到弱势阶层学生在名校中适应的困难,以及毕业后和优势阶层学生出路的差距。
早在大概10年前,广州大学教育学院教授谢爱磊就关注到了这些现象。从2013年起,他对4所985高校的近2000名学生进行了持续的追踪调查,调查包括了问卷和访谈,贯穿了这些学生的整个大学生活,甚至持续到了他们毕业之后。
从他的调查中,可以看到不同出身背景名校生毕业出路实实在在的差距。谢爱磊对《知识分子》介绍。按照他的调查数据,同样985高校的毕业生,农村出身的学生第一份工作起薪、就业地点、工作稳定程度、升学比例上都和城市学生有着差距。
接受调查并实现就业的城市学生当中,有25%会在直辖市就业,相比之下农村的只有9%。更多的农村学生去了村、镇、县城就业,占到农村学生比例的17%,而城市学生只有7%离开城市去了县城或者乡村工作。
城市学生的工作起薪也比农村学生要高上20%,而起薪对于整个职业生涯的收入水平都是非常关键的。同时,农村学生的工作的稳定程度也更弱,在毕业后的追踪研究中,仅仅半年就有很多农村学生已经换了多份工作,有人甚至两年换了5份工作。
2015到2018年,如今在香港大学教育学院读博士的郑雅君也开展了一份调查,分两次对北京、上海两所名牌大学62名毕业生学生进行深度访谈。研究结果还结集到《金榜题名之后:大学生出路分化之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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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弱势社会阶层出身的学生,即使上了顶尖大学,毕业出路和同学相比还是劣势明显?了解这个问题,要从弱势阶层学生在名校的体验和选择说起。
小镇做题家,无奈的结果
“不少学生觉得自己在城市像一个过客。”在谢爱磊的调查中,农村籍学生经常会提到自己对城市和所在学校没有归属感。
对农村学生来说,大学是为他们提供温暖的港湾,却不是进一步在城市发展的跳板。这种判断固然有着经济上的考虑,毕竟在没有家庭支持的情况下,负担大城市的房价确实压力太大,但文化上的不适应也是原因之一。
按照社会学家布迪厄的说法,高等教育机构远非一个文化中立的环境,其中充斥的是中上层的文化规范和游戏规则。进入精英大学,意味着弱势阶层群体要“重新做人”,融入一套完全陌生的,按主流观点更高阶的文化环境,这是一种制度上的不平等,弱势群体在融入过程中会承担更多的心理和情感压力。
初入大学,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学生都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但在这个过程中,农村学生面临的难题和承受的痛苦明显更多。很多对城市学生来说呼吸一样自然的存在,农村学生是见所未见的。
“城市的学生来到大学,一开始的时候可能也不够了解,但在这里是有归属感的,他觉得他属于这个环境,大家跟自己都差不多。农村学生归属感要少一些,他们觉得自己不一定属于这个环境。”谢爱磊说。
谢爱磊举了Michael Apple的例子,这位教育社会学教授出身工人家庭,当年是半工半读上的大学。在一次学术讲座中,他提到,第一天上大学时,他甚至不知道在大学教室中该如何坐着,该说话还是默不作声。只能看着其他同学自如地和教授聊天讨论。
在郑雅君的访谈对象中,琳琴困扰于网络选课,“(选课交费)都要在网络上进行,它其实对我是陌生的,不知道该怎么操作。而且在这里很少有人,不,没有人会问这种问题。”出身农村的益民刚从上海站下车,就已经找不到方向了,脱离了熟悉的环境,见到过去只在电视上见到的高架桥,他感觉恐惧。
在教育社会学中,这种情况被称为习性错置或者精英休克。大部分农村籍学生都是家里的第一代大学生,很少有人去过超级大都市,更没有去过这些知名大学。突然进入一个规则完全陌生,生活习惯、穿着、口音都存在歧视,和同学阶层差距明显的环境,落差和疏离感可想而知。按社会学家布迪厄的说法,这些学生的感受是“如鱼离水”。
农村学生的这种不适是从小生在城市的学生无法感受到的。从就学体验上,城市学生和乡村学生上可以说的不是同一所大学。
“刚来的时候是非常嫌弃的......觉得哪里都不行。基础设施和条件实在太差,跟深圳实在没法比,特别是跟高中同学有很多联系,他们有很多去香港,就落差很大。”郑雅君访谈中,一位从小生长在深圳商人家庭的学生,在上海体验到的是另一种落差。
认知上的冲击和不适应,给部分农村籍大学生带来了严重的心理和情感负担。在郑雅君研究中,家境劣势的被访者,长则数年短则数月,普遍经历过一个自信瓦解的阶段,甚至会经历自我认同的撕裂,需要时间来“重置”自己以适应大学的文化。
《金榜题名之后:大学生出路分化之谜》一书中提到出身甘肃农村的昌盛,在高考前没有出过省,但入学后很多同学都有出国求学的经历,这种差距让他觉得自己非常土,和同学的差距也并非努力能够弥补。有段时间甚至他出门都陷入一种恐惧,不愿意与他人交流,甚至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嘲笑。
“那时候就两重折磨,心里的空虚是一种,另一种就是感觉自己与环境的这种格格不入......我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很热闹,但是我感觉我和外面是隔绝的。”昌盛说。
在谢爱磊访谈的学生中,有一位进入大学后一年多仍然无法很好地融入,直到大三的访谈中,她依然表示自己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变换身份,成为城市的一员,反而流泪表示自己永远也不会变成“他们”,也就是那些出身城市,将来会成为城市中产的同学。
这种“走错地方”的不适感,还会扭曲他们对别人和自己的认知。从农村突然来到城市,周围都是看上去眼界、能力、家境处处更优越的同学们,受到冲击的农村学生很难客观估计大家的真实水平。谢爱磊在研究中发现,农村籍学生会出现自我低估的情况,低估自己,同时高估同学的社会能力。这种对自己的低估,也影响了农村籍学生在学校的探索,让他们显得束手束脚。
根据谢爱磊的调查,来自农村或小镇的学生,在学生会等半官方学生组织的参与方面低于城市学生14个百分点。农村籍学生谈及这些组织时,往往都会提到自己不轻易报名,因为“自己没有能力胜任相关的工作”,或者“没有城市的同学那么自信”。
相比之下,在学习上,不少接受访谈的农村学生表示感觉更加“自在”,适应上没有太多困难。不过,这也是一把双刃剑。
一方面,不必暴露自认为的社交上的短处,不需要承受他人的目光,这样容易使农村籍学生感到久违的安全感。获得好成绩还能得到学校的奖学金和同学的认可,这使得学习成为了农村学生的舒适区。但舒适区也容易导致他们不敢或不愿轻易再在其他领域做积极探索。
谢爱磊的访谈对象中,一位经常表示自己社交能力一般、大学生活不完整的被访者,就是当初参加学生会失败后专心学习。他的自嘲“那我只好做个学霸了”,也暴露出选择投身学习无奈的一面。
在谢爱磊看来,这也是农村籍学生的一种自我设限——由于不熟悉精英高校的文化环境,对自己的社会能力产生怀疑的结果。在临近毕业时,很多被访者回顾自己的大学生活,都觉得当初本来可以多尝试,可以更多地锻炼学习之外的能力。
一位武汉农村背景的学生曾经考虑竞选院学生会干部,“当时觉得如果更自信一点就好了......但我就没那个自信,觉得什么都不会,不像城市的同学,才艺什么特长都有,而我就没有。”
这种自我设限是社会流动中的无奈,是通过学业向上流动的农村籍学生,为了应对在大学中的不适应自然而然采取的应对方式。但这种模式一旦形成,也会限制未来的发展。
谢爱磊表示,小镇做题家这个词并不是指他们真的更会做题,而是一种对自己心理状态的反思,对大学学习和生活经历的一种反身性思考。觉得自己大学生活有缺憾,能力被局限在做题这个方面。不断出现这种反思,也显示出“小镇做题家”是一种难以摆脱的心理状态,是农村籍学生向上流动中付出的心理代价。
后知后觉的大学生活
弱势社会阶层出身的学生在精英大学,除了要面对适应城市和大学环境的难题,还要面对一重隐蔽的文化障碍。
郑雅君的研究认为,毕业出路如何,要看大学生是否了解大学潜在规则和隐性要求,掌握在大学中积累资源的文化技能,为自己的职业道路尽早打算。而对这些规则和技能的了解和掌握,本身就根植于不同的家庭背景。
郑雅君把上大学比作一款迷宫寻宝的游戏,大学生可以分为直觉依赖模式和目标掌控模式。目标掌控模式的大学生是手持迷宫地图,早早规划路线的一群,他们了解大学和劳动力市场的种种或明或暗的规则,也有自己的明确目标并向目标努力。
相反,直觉依赖模式更多是出身低阶层的学生,他们在大学这个迷宫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能依靠过去的习惯应对大学生活。
农村籍学生本来也有确立目标的能力,但从农村跳跃到精英大学,文化和规则变化太大。很难理清在新环境自己是谁,将来能成为谁,只能勤勤恳恳、先好好学习再说。他们的爸妈也往往没上过大学,对社团,团委、学生会有多重要,对将来的发展有什么帮助,如何得到教授的青睐,这些不公开但必要的知识技巧他们一概不知。
“有的人想清楚了干什么然后去努力, 剩下那些人是我要努力, 然后再想我去干什么。”郑雅君一位访谈对象的说法,很准确地区分了这两种模式。
高中时老师经常鼓励学生“上了大学就轻松了”。但当代的大学早就不是一个能够放松的地方,而是一个面向就业的竞技场。
问题在于,大学和劳动力市场的衔接并不流畅,中国的大学更是市场化程度不高。劳动力市场考察什么东西,大学课程并不教,学生自己也未必清楚如何把学校的资源,转化成自己在就业市场的优势。谢爱磊发现,很多农村学生在反思自己大学历程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太按部就班,没有把握大学在就业方面的文化内核。
根据谢爱磊的总结,大学在就业方面的文化内核主要有三点,第一个是承认个体对自身就业结果的责任,看重主观能动性,要求学生尽早形成目标和规划职业生涯。第二是重视就业的竞争性,主动积累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比如行业中的人脉和行业知识,为文凭增值。第三是理性目的和系统行动论,即尽早确立就业目标,清楚达成目标需要的各项能力和学校能提供的各项资源。
可惜入学时候的农村学生,并不能发现这些高校中的隐性规则,他们更多听到的是教师们对学术基础的强调,对甘坐冷板凳的推崇,看到的是学校提供的奖学金。如何为简历加分,本身就是一种大学不会教的潜规则,不仅考察成绩还要考察业余时间的各种活动,没有一份“地图”指路,教他们如何在平常多加积累,就业时等待农村学生的就只有碰壁。
反思自己的大学生活时,农村学生经常用“按部就班”来形容自己的大学生活。谢爱磊解释,农村学生通常按照学校的步骤做相关安排,却不了解学校隐性的就业文化,也没有根据自己的需要积累资本。企业来招聘时已经有了具体的需求,没有积累的农村籍学生在就业的衔接上就会出现问题。而家庭背景好的学生更容易了解这些隐性文化。
如果扩展一下郑雅君的比喻,大学生不仅要清楚走出迷宫的路线,最好地图上还应该标好迷宫中各类资源的获取方式、难度以及获取资源的时间表,成为一份完整的攻略,才能在这个找出路的游戏里取得满意的结果。
这样的攻略从选课就开始了,郑雅君在《金榜题名之后:大学生出路分化之谜》一书中提到,在调研的上海985高校里,流传着一份《大学选课学概论》,记录了各种选修课的给分情况和作业要求。在上海长大、父母经商的泽斌就是这份攻略的用户之一,他不在意课上学到什么东西,对自己的工科专业也不感兴趣,只想“最短的时间来获得我能够满意的成绩”。
但农村籍学生可能就没有这么灵活,不会一开始就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出身山西农村的禹海是高考全省前20名的优秀学生,他对这种做法很不认可,觉得“不是正经道路”,自己更倾向通过硬实力竞争。当然他过去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份攻略存在,不过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去做。
反过来,这些“习惯性优秀”的学霸也被目标掌控模式的大学生瞧不上,因为他们虽然优秀,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没有长远的目标,做事更多是依赖自己的惯性。“只有临到决策那一刻才想:我到底要干吗?其实大多数‘学霸’都是属于这样的。”
在泽斌看来,学习在大学生活的比重就“占个不超过20%”,重要的不是专业课成绩,而是“体验生活”“认识人”,是“三观建设”,明白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且积累相应的能力和资源。为此他早早参与各类实习,找到“商业营销”这个兴趣所在,后来放弃保研,以工科生的身份入职了游戏公司的营销岗。
“我一直坚信,所有东西都是‘我想’最重要——我想往哪边发展。我一直都在慢慢地往自己想要的那个目标靠近。漫无目的地生活其实是一件没有效率的事情。”泽斌说。
当然,目标掌控模式的大学生能够实现目的,不仅是自身早做准备,更是因为有足够的资源和手段去实现目标。即使一时没有明确的目标,父母的见识能帮他们选择最优的策略,家庭条件也足够为孩子的试错兜底。
在郑雅君的访谈里,有正处级的父母指点孩子支教读研,因为他们看到高学历人才在公务员队伍中已经越来越多。也有家里开公司的学生大谈表达能力在求职中的重要,因为这能让大公司面试官“感觉和你是同一个圈子的人”。
谢爱磊也提到,农村籍学生课余更多从事一些家教、勤工俭学的赚钱工作,但城市学生去香港、德国、新加坡实习的不在少数,家庭背景的差别在此体现的非常明显。这一点也会影响出路的选择,面对一份有前景但不赚钱的工作,农村学生更容易考虑到养家的压力从而放弃。
即使是校内的资源,农村学生利用的也偏少。谢爱磊介绍,精英大学里总有一些企业组织的社团或者俱乐部,这其实是企业的预备学校,筛选实习生会优先从这些社团开始。通过在这些社团的学习,可以了解到行业知识和实习的一些文化,至少会对面试有更多准备。
“后知后觉”,也是农村籍学生回顾自己大学历程时反复提到的一个词。
大学生的分化并不是一开始就很明显的。根据牛新春和郑雅君的一项研究,大一和大二期间学生的还没明确生涯目标,大二暑期的活动才是生涯定向的关键。大二之后,学生投入高影响力活动的范围明显缩小,方向性更加明确[3]。
但能否跟上这个时间表,也和家庭背景有着密切的联系。这项研究发现,即使农村籍学生看重学习,他们在大二暑期投入学术活动,向学术生涯发展的可能性也只是城市学生的一半左右。
禹海在大学就经常“赶不上趟”。“忽然发现这件事情别人已经做完了,才认识到这件事情应该去做。 比如当你知道你的同学要出国了, 其实你只是知道一个结果。”据他判断,他对一些问题的认识,“会比同学晚一两年这种感觉,但其实晚一两年差别就很大”。
这也符合谢爱磊的观察,他发现城市的学生可能大二就在准备就业或者升学,而农村学生要大三下学期甚至大四上学期才会行动。“我在做访谈的时候,农村的学生在做反思时会普遍提到自己考虑工作的时间比较晚,后知后觉,没有较早地去思考可能就业的行业和岗位。”谢爱磊说。
禹海在当初选择工科,是因为听说这类专业好找工作,但他最终却选择了直博。没想过要读博的他,选择读博只是因为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实习,因此直到大三下都没有做过工作相关的准备。
回顾自己的大学历程,禹海说自己每一步都“没有想清楚理由是什么”。实际上他的人际交往不多,甚至和寝室大部分同学都“说不到一块去”。其他同学是否真的没做准备他不真的清楚,只是被身边人的选择,甚至是自己的惯性推着走。
社会流动的深层障碍
城市学生和农村学生在大学不同的选择,深深植根于他们不同家庭背景,甚至从早年的教育开始,两类学生在大学的分化就种下了。
谢爱磊的研究表明,家庭在早期教育阶段文化资本的投资策略,会影响学生在大学中探索,进而影响到他们的出路[4]。不同家庭教养风格的不同和文化资本投资的情况,比方说带不带孩子去博物馆,去科技馆或者去旅游,会不会让孩子去听音乐会,去看体育赛事。家里有没有藏书,会不会带孩子一块阅读。
这项研究发现:家庭的这些活动越多,文化资本的积累越多,这些孩子就越自信,在大学里会越容易有归属感,他对大学的知识和认识就越多。越是相反的话,对大学的归属感就越差。现在城市父母热衷鸡娃,在这些方面的投资不会少。农村的学生基本上早期文化资本的积累都是比较少的。
这当然不是在谴责农村父母的教养方式,毕竟这些投入都要财力和精力支持,对农村家庭负担不小,即使去免费的博物馆,也几乎只有大城市有这个条件。这项研究揭示的是,现在的社会结构正在变的日趋刚性,不同社会群体之间已初步显现难以跨越的文化边界,它反映在不同类型家庭的早期文化资本投入的差异上。
“城市家庭很重视文化资本投资,它成为一个规范了,几乎所有的城市的孩子早期都是这样的,父母都有意识在做这些工作,农村的孩子是没有这些机会的。这些从小开始做的事情,对他们生命的历程的影响是那么远。”谢爱磊说。
更残酷的现实是,现在能够考上名校的农村籍学生,家境在农村已经属于中上层。“我们的大学里面,尤其是精英高校里面,大部分的学生都是来自中上层背景的学生。即使是农村来的学生,主要也是来自农村社会内部中上层家庭的。”谢爱磊说。
即使是农村的中上层家庭的学生,家庭的经济条件,尤其是在家庭提供的早期的成长环境和社会化的经历方面,和城市学生仍然有着难以抹除的差距。
上海纽约大学社会学教授吴晓刚曾用“首都大学生成长追踪调查”数据,揭示了出身和优质教育机会获得之间的联系[5]。他的研究发现,家庭经济地位在当地处于中上层或上层的人,子女在就读211大学方面具有优势。同时,家庭居住地层级越高(农村/乡镇、县城/县级市、地级市、省会城市或北京),其子女获得精英高等教育的机会也越大。
到2010年,城镇子女就读重点高校的机会仍是农村子女的2倍。虽然城乡高等教育的差别有所缩小,但是与了城镇学生相比,农村学生更多去了专科[6]。使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 2015 的另一项研究发现,中国城乡教育的差距有所减少,但主要是在量的方面,就优质的本科教育机会而言,差距并没有缩小[7]。从2007级到2017级,重点本科院校的城市学生比例从50.59%增加到54.77%,和农村学生的差距反而拉大了[8]。
学业突出的农村学子,在大学要经历重塑自己的痛苦。更多弱势的农村籍学生,甚至没有经历这种痛苦的经历,他们早就倒在了层层选拔的应试教育战场。寒门出贵子,成为一个越来越遥远的念想。
本文于2023年5月30日首发于《知识分子》,《赛先生》获授权转载。
参考资料:
1.董子琪.(2020)。“小镇做题家”背后的世界:出身小镇的985大学生为何自嘲废物?|界面新闻 · 文化.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4477138.html.
2.郑雅君著, & 熊庆年主编. (2023, April 14).《金榜题名之后:大学生出路分化之谜》.上海三联书店
3.牛新春,郑雅君. (2018). 重点大学城乡学生的生涯定向:基于跟踪调研的过程研究. 《现代大学教育》
4.谢爱磊, 洪岩璧, 匡欢, & 白杰瑞. (2019). “寒门贵子”: 文化资本匮乏与精英场域适应——基于 “985” 高校农村籍大学生的追踪研究. 北京大学教育评论, 16(4), 45-64.
5.吴晓刚. (2016). 中国当代的高等教育, 精英形成与社会分层——来自 “首都大学生成长追踪调查” 的初步发现. 社会杂志, 36(3), 1-31.
6.王伟宜, & 陈兴德. (2014). 高等教育入学机会获得的城乡差异分析. 教育研究与实验, 5, 22-26.
7.吴炜. (2019).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高等教育城乡不均衡的最新演变——基于 CGSS2015 数据的分析. 中国农业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5.
8.刘自团, & 谭敏. (2020). 城乡孩子的大学择校差异缩小了吗———基于全国 2007 级与 2017 级大一新生调查的历时性分析. 教育发展研究, 23, 50-58.
BOOK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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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大学寄托了万千家庭改变命运的梦想,如今一系列专项招生计划也为更多学子打开了机会之门。然而,金榜题名之后,学子是否如想象那般顺遂?不同社会经济背景的学生在毕业出路和职业前景上的差距是如何拉开的?通过对位于京沪的两所重点高校毕业班学生的深度访谈,本书揭示了大学生在上大学过程中遭遇的一种隐性的挑战:是否洞察大学场域的“游戏规则”,掌握其中“默认”为常规的一系列认知和实践模式。本书指出,家庭背景优势不仅带来了雄厚的物质支持,更意味一整套关于“上大学”的文化技艺的传承,这使得出身优渥的大学生得以在白热化的出路竞争中抢占先机,而家境平平者却更容易与机会失之交臂。本书也关注了意义感在出路获得中的重要作用,指出了在当前的制度背景下,内化主流价值信念、扩充“文化工具箱”有助于帮助大学生走出生涯目标迷失的困境,从而更高效地利用大学资源,获得生涯出彩机会。
作者简介:
郑雅君,1990年生,甘肃张掖人。毕业于复旦大学社会学系(2009—2014)、复旦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2014—2017),分别获得法学学士、教育学硕士学位。现为香港大学教育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2017—)。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化社会学视角下的教育公平与学生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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