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这种烂剧了
今晚我们聊最近的国产新剧《后浪》。
写这部不是往常的推荐或避雷,而是觉得很稀奇。我给大家看一下这部的豆瓣首页,各位应该就能明白我说的这个稀奇,到底具体指的是什么了。
确实如标题,我们都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豆瓣评分页面如此整齐,质量毫无争议的作品。
这种级别的作品,我们再嚼烂了掰碎了给大家一一写缺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本身也并不会有多少人去看。
但它们往往都有一个特殊的作用,就是可以用它们相比一般作品更显像的缺点,来更具体的聊某个行业通病。
比如这部《后浪》,批评它的言论里大家用的最多的词是“悬浮”,这个词算是我们影评行业的陈词滥调,大家都爱用,但很少有人更具体的去说悬浮到底是什么?有什么标准?对一部剧的危害在哪?
而这部《后浪》,因为其对悬浮这一问题的最大化“呈现”,让它成了回答上面这些问题最好的例子。
《后浪》
一
悬浮到底指什么?
《后浪》讲的是孙头头(赵露思饰)、任天真(罗一舟饰)一群年轻人在教授任新正(吴刚饰)创办的传承班里学中医的故事,它所选择的中医题材,放到国产剧里其实还蛮少见。
就比如外卖员把饭砸在顾客脸上这场戏。
作为第三方观众,我们自然会从一个俯视视角,看到底层外卖员与上层精英大学生之间的身份对比,对两者都有一定的前期预设,并对穷人保有同情。
所以既难理解外卖员扔饭这一行为,也很难接受在对方已经道歉的情况下男主可以全程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两人的行为都与具体情境脱节。
而从现实与戏剧逻辑的关系来看,对于这场戏的批评,关键不在于讨论这个行为本身的现实可能性。
问题出在编剧对于这场戏的写法,完全忽视了日常生活中的两个陌生人在不同身份、不同境遇下的具体动机和行为,也不做任何矛盾叠加,反而戏谑先行,加速矛盾极端化。
让孙头头当着任天真的面撒谎,让任天真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为加速情节推进,而不惜牺牲“人同此心”的原则。
像这样用强戏剧冲突作为情节推动方式的做法,在整部剧里还不止一例。
有一场戏,是一位情绪激动的妇女突然闯入中医馆,称杨小红(张萌饰)是杀人凶手(编剧对此给出的解释是她老公在与杨小红打官司途中心梗猝死,杨小红却见死不救),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
孙头头和同学们见状蜂拥而上,众人围成一团相互拉扯,师傅师母则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等待着孙头头突然转身向那人泼了冷水,两人再上前为其号脉,称对方因为怀孕而情绪不稳定,最后把人送往医院。
这场戏在强行解释中潦草收尾,从编剧、导演到演员都毫不关心人物行为逻辑与矛盾的解决。
以及后续这一女性角色的再次出场,是与杨小红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相遇,编剧为了缓解两人矛盾,让刚由律师转行至中医的杨小红在雨中为前者接生。
此处的情节、人物行为乃至是场景设置,都已经无法按常理来解释了。
除了剧情上的突兀和巧合,《后浪》里所悬浮着的还有人物,里面的故事人物因为失真的塑造和描写,显得异常的扁平和虚假。
就拿女主孙头头作为例子。
她从混不吝转变成中医传承人,从没有任何专业素养的底层晋升为专业人士,接下所谓姜氏针法嫡亲传人的担子,无疑是一个成长型人物。
但编剧显然没有通过设置外部障碍与奖惩来刺激人物成长的意识,而是将人物标签作为叙事主导,忽视对人物成长弧线的描摹,让后者为前者服务,本末倒置。
为了解释她的混不吝,编剧给人物贴上大大咧咧、不学无术、汉子的标签。
像上课开小差、打瞌睡,随意打断师傅授课,举手上厕所等俗套的塑造方式。
以及编剧非常刻意地在凸显孙头头盘腿抖腿的动作,让她时刻重复一边奔跑一边大叫的行为,动不动就躺在地上大笑。
以上的确吻合着孙头头认为打底裤娘们叽叽、师母教训她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师傅则坚持要把假小子教化回归至姑娘等人物言行。
但与此同时,也暴露出文本中过时且刻板的潜意识——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这种标签化的人物描写方式,不仅让人物显得低幼、刻板,甚至会对人物造成毁灭性的贬损。
那场祭祀戏,孙头头在如此严肃的公共场合,毫无由头地离开行礼队伍,蹲在一边,抱怨这是封建行为,反对大家诵读大医精诚。
可以理解孙头头作为孤儿的创伤性经历,但编剧对此却缺乏足够能力来展现人物内在的情感撕扯,反而让她在过度忤逆中与观众拉开距离。
一边是承担传承任务的后浪,为了服务标签化的身份转变,而变得低幼无理;一边则是前浪为了例证专业和地位而被圣人化。
这个典型,是吴刚饰演的任新正。
为了凸显他对中医传承的热忱,编剧让他在公共领域里,保持一种完全遗世独立的清醒。
他可以毫不犹豫拒绝对中医传承班的投资,拒绝医药大学扶持办学的奖学金,还坚持到村里扶贫,没有任何私欲。
在私领域,他则时刻维持一种严父形象,强化“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关系。
父子冲突一直得靠妻子的好言相劝来化解;他与妻子的对手戏,要么是通过妻子熨衣服、丈夫在一旁看书的场景来刻画家庭环境,要么是让妻子像犯错小孩般向丈夫承认自己对儿子的包庇,以此展现编剧自认为的和谐家庭关系,却又
低幼化、圣人化其实都是精英视角下对于普通人物的凝视,《后浪》的贫瘠就在于它并没有做到与观众同处水平视角,去聚焦千疮百孔的人在现实生活里的冲撞与挣扎。
二
为什么要批评“目的先行”
悬浮这个词,我们之前最常用来骂那些被消费主义建构的现代都市剧,或者以职业作为包装的甜宠剧。
《后浪》同样存在情节夸张、人物失真的问题,但与前两种电视剧类型所不同,《后浪》的悬浮还在于它更像一场巫师迷梦。
什么意思呢?
《后浪》原本应该是想用女主与师傅、女主与男主间的情感动线,展现中医文化生态,并达到宣传文化的目的,以此提升作品本身的社会意义。
这个逻辑没有问题,而且我也相信,社会功能对于国产剧而言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但问题就在《后浪》目的先行,越过了第一性的创作手艺和行活,而不断强化作品的教化功能,反而呈现出既做创作者又做教员的妄人姿态。
剧集对于中医文化的表现,要么用“病人晕倒-医者扎针-医者总结”的套路敷衍专业的医治过程。杨小红晕倒,师傅扎针让她苏醒;许萌生理期疼痛倒地,几个医学生扎针医治。
要么大篇幅借中医之道进行智者点拨,让医学变成玄学。
任新正劝解程莹放下对出轨丈夫的执念,劝解陷入生活困境的母亲放下怨恨。所有的矛盾都在大道之道里迎刃而解。
《后浪》过于生硬的说教感和使命感,还在于其非常牵强地将杨小红与孙头头设置为对比型人物,创作者再以师傅作为化身,去评判,去教育。
杨小红因为孙头头私自使用自己的学习工具,提出调换宿舍的申请,却被师傅教育要融入集体生活,以人为镜。
她因服务员态度不好,与对方发生争执后向师傅抱怨扶贫意义,师傅则以孙头头勤奋干活作为榜样,对她进行“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的教育。
另外,《后浪》对于中医文化的刻画,还只是站在文化角度来着重表现“礼”。
学生学习中医的过程,是上山采药,勤练书法,在清明节祭祀,在教师节敬酒,在中秋节归家,停留在岁月静好的蓝图绘制。
它忽略了中医既关涉文化,同样也是社会议题。中西博弈进程下传统与现代的对冲,背后是精神文明的一次次动荡,这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弘扬的前提,是要看到任务或使命背后必然存在的现实问题。
毕竟,在以同归为终点的殊途上所要坚定的信念,是相信生活的多面性,没有绝对的苦难,也没有绝对的美好。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