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夏天，都有独一无二的无聊

2022-07-08 14:07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作者｜May与五月

全世界的文学创作者都对夏天有着不同程度的偏爱。阿尔贝·加缪说，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汪曾祺老先生对夏天的偏爱从食物入手：西瓜以绳络悬于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还有我很喜欢的一句诗：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今年的梅雨季应了个“没雨“的谐音梗，偶有几场表现不稳定的降水，十之八九都顶着明晃晃的太阳出门。在微弱的雨季感知里，手机里赫然弹出“黄梅结束“的消息，留下我一脸错愕和高温将至的彷徨与焦虑。

燥热的夏天全民疲倦，唯知了独领风骚。知了的肺活量一定很强吧，要不怎能不带喘气地唱出一曲儿接一曲儿的嗞嗞乐章，中间都不带停的。中场歇息片刻，就即刻开启下一场。整个夏天，就数他们最忙最欢快。

《海街日记》剧照

人就不一样了，被懒鬼找上了门。深思倦怠，心神不宁，身体慵懒。只想懒洋洋地躺着，坐着，卧着，趴着。甩着空荡荡的手臂，什么都不做，发呆放空，或者做些无聊之事。

也就是夏天，我才容易犯些无聊的傻。

周末吃完晚饭，我无所事事，于是走到外面随便晃晃。邻居养的沙皮狗机灵地找了处穿堂风最盛的角度趴着，周围都是些叶子宽大的绿色作物，将它肥墩墩的身体遮挡了一半。

镜片后，我的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它漆黑圆溜的大眼珠。它认得我们这些常来常往的邻居，所以不吵不闹的，就这么和我隔着距离，相互打量着。

夏日的惬意始于光照未尽的傍晚。晚风荡漾起弄堂里的丛丛绿荫，宽大的叶片缝隙里漏进沙沙的风声。伏在地上的沙皮狗似乎受到了惊吓，眼珠猛地转动，眼黑几乎给转到后头去了，被我瞧见了一大片眼白。

《菊次郎的夏天》剧照

它略微支起身体，偏过脑袋打量着划破安静的响动。见没什么异常，眼珠子便很快归位，嘴唇堆在一起，眼睛的形状耷拉着，再次恢复了平常楚楚可怜的委屈样。我突然想到前两年很火的沙皮狗造型的蛋糕，很多网友开玩笑地当着自家狗狗的面，切下蛋糕的狗头，然后观察狗狗瞳孔地震的惊吓状。

我半屈着膝盖，和它四目相对好一会儿了。它动了动身子，我以为它趴累了，想起来活动活动。没想到它倒是机灵地给我表演了一个真狗版下犬式，姿态优美且标准。它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不像很多打工人都被干眼折磨。水润莹亮的眼睛配合沙皮狗特有的委屈相，真是楚楚可怜。

看了十来分钟，我决定换一个观察对象：地上啄食的麻雀。

乡下总能见到很多麻雀飞来飞去。它们的腿跟两根缝衣针似的，纤细羸弱。支撑着比腿粗壮百倍的身体，却也不见摇晃，走路还挺稳的。小嘴吧嗒吧嗒地啄食着地上星星点点的吃食，这儿啄一下那儿啄一下。

《菊次郎的夏天》剧照

我不过轻手轻脚地朝它移了两步，它就警惕地扑腾着翅膀一跃而起，跟小龙女似地，轻盈地站上了谁家的屋檐。居高临下地发出啾啾的声响。小东西，跑的可真快。

观察对象跑了，我只能第三次寻找起新的观察对象。这回我盯上了夕阳和光影。夏天可爱的原因之一在于日光尤为慷慨。其他三季的阳光都带着点限量供应的意思，下班时赶上太阳也熄影，情绪难免低落。

夏天就不同了，5点走出公司时阳光还大大方方地铺展在人行道上，阳光透过树荫投射下金色的光斑，随微风有节奏地颤动着。嚣张了一整个白天的热焰即将落幕，温度渐收，落在皮肤上的触感也带了温和的体恤之情。

西边的天空泛出渐变的橙黄浅白，绵白柔软的大块云团悬浮其上，给这副夏日的夕阳图景添上了3D特效。日落微醺时，光影在建筑上切割出了不规则的明暗阴影。

《怦然心动》剧照

沉在阴影里的建筑和人似乎提前进入了夜晚的气氛，纳凉的人躲在荫凉处，心不在焉地摇着手中的蒲扇，说些东家长西家短，聊些大家进进出出都看得见又或者看不见的琐事韵脚。

被夕阳余晖照拂到的一面，人们延续着白天的活动，尽情享受着夏日特有的超长日光使用权。电瓶车、汽车、自行车来来往往，篮筐里装了菜准备回家做饭，下了课的小孩在小区里玩耍，三五遛狗的人任由狗狗反向牵着，打闹的声音活跃了傍晚即将收拢的气氛。

也就是夏天，才给我的无聊观察日记和一切傻里傻气的举动提供合理化存在的场景。《夏日的布里克街》不就说了，“夏天属于散文和柠檬，属于裸露和慵懒。属于关于回归的想像的永恒闲置……”全世界都在午睡，给无聊留下了自由发挥的空间。

19年之前的夏天，总有很多向外的冲动和打算，做不到现在这般和“无聊”和平相处。一到年底，就兴冲冲地盘算着下一个夏天去哪儿玩。选目的地，看攻略，算经费，查交通，看签证……一切都早做打算。

《德雷尔一家》剧照

属于夏天的to do list也有着所有待办事项里最可爱的面孔：要去海边，要和朋友来场自驾游，要去露台一起喝酒聊天享受夏夜，要听一场乐队live，要和喜欢的人牵手看日落…一旦附带上“夏日”二字，再平凡的小事都瞬间有了令人怦然心动的力量。

高温天的难熬被旅行和一系列驰骋的想象给冲淡，我甚至希望夏天能长一点，再长一点，好让这种期待和快乐无限续存。

19年之后，夏天开始拘谨和沉闷了。夏天依旧是夏天，只不过远行的计划逐渐收缩，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

《恋恋笔记本》剧照

但今年夏天似乎又确实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被冰淇淋刺客虐得痛哭流涕的成年人怀念小时候五毛一块的便宜冷饮，搬出桌椅在室外吃饭的习惯又在大街小巷流行开来。心思内收的成年人开始琢磨近处的玩乐，在家门口玩飞盘，找一处绿意葱茏、枝叶连天的安静街道散步也一样开心。

爱因斯坦说，“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差别只是一种幻觉，虽然是一种长久不变的幻觉。”那么我所觉察出的夏天与夏天之间的差别，也许只是一场关于时间的幻觉。每个夏天，都有独一无二的无聊，只不过那时随手打发掉了，或沉浸其中不自知，人也更容易快乐。

排版：南溪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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