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问 | 王立铭:我们难以定义什么叫进步
王立铭:1983年出生于河南省洛阳市,毕业于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现为浙江大学教授。作品有《生命是什么》《上帝的手术刀》等大众科学读物,新书《王立铭进化论讲义》于今年4月由得到图书出版。
Yi:YiMagazine
W:王立铭
01
Yi:“在一万年文明史上,人类文明的进化在少数几个时间节点突然提升到惊人的水平,仿佛一夜间进入一个新世界。”你在新书中表示,我们这一代地球人正处在间断平衡的“断裂期”,一系列有深刻影响的改变要么正在发生,要么将要发生。旧的传统和经验注定要失效,据你观察,哪些明显的传统和经验在失效?它们在被什么替代?
所以关于哪些事情正在发生断裂,我觉得可以分为以下几个层面来讨论。第一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在过去两三百年时间里,人类一直处于高速增长的时代,无论是科学、技术、社会制度还是经济水平和观念。科技在不断持续刷新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我认为我们可能正在发生的一个剧烈变化是,我们现在的科技发展处于大停滞的前夜。从生物学来看,上一次革命是1950年代的分子生物学革命,到现在也70多年了,没有新的革命再出现。第二是可以从很多学科看到,我们已经进入所谓的后科学时代。拿物理学举例,理论还在继续发展,但是已经远远超过了实验所能验证的范畴。所以比较要命的事情就是,科学革命迟迟没有到来,社会发展可能会减速甚至停止。
科技的高速增长会把我们带向一个有明确方向和目标的历史发展路径,但是伴随着增长的结束,历史的方向感会没有那么强烈,我们不知道最终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图景。这也是我所说的传统和经验正在失效的一个标志。我举一个稍微细节一点的例子,比如,在一个高速增长、存在明确目标的社会里,我们知道工业时代的组织形态——自上而下的、金字塔式的形态——能够最大程度发挥个人效率和分工优势。尽管马克思把它称作“劳动的异化”,会有对人的压榨感,但从结果上来讲,它的优势是很明显的。而如果高速增长期结束了,这个明确的组织形态方向感也就失去了,它不见得是在低速增长时期最适合我们的形态,因为效率不一定是最重要的。那我们就需要去探索未来的发展方向。
02
Yi:相对于古人,现代人的知识成倍增加,但在智力上似乎并无显著跃升。如果千年尺度并不能看见明显的智力跃升,那么在进化论里,智力跃升是多大时间尺度内可以讨论的事?
第三层我想说的是,抛开大脑以百万年计的生物学变化,我们在过去实际见证了两次人类智力水平的跃升。一次是一万年前的农业革命,一次是两三百年前发生的科学革命。它们的实质都可以回归到我们的工具和认知世界的方法论发生了变化。基于这个基础,如果要讨论未来人类的下一个明显智力跃升,可能也会出现在这个层面。举个现实的例子,比如很多人都在讨论的脑机接口,想要实现的是人的大脑和计算机之间的联网。在工具意义上,人的智慧可能会得到另一个维度的提升。这不见得很快会发生,但一旦发生,它会产生可以和农业革命和科学革命相提并论的飞跃。
03
Yi:你对神经生物学比较熟悉,我们离脑机接口还有多远?包括从马斯克的进展来看,我们现在大概处于什么样的阶段?
04
Yi:现代人越来越多出现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你怎么看?是现代人的神经细胞的生理机制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吗?还是一些文化和社会因素在起作用?
一个简单的解释就是现代生活方式确实会提高情感疾病的发病率。我个人认为的一个合理解释是,人脑在过去一万年时间内都没有发生什么显著变化,也就是说,人脑可能更适应文明时代以前的采集狩猎生活,到了现代社会,两者之间就会出现错配。比如说,采集狩猎时代,我们显然不会是一天三顿饭的规律生活,基本上是饥一顿饱一顿。而到了近几十年进入现代生活后,我们需要按照工作节奏,一日三餐地规范生活。这些饮食习惯和生活是我们祖先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所以它会对人的身体结构和生理功能造成冲击。
05
Yi:在《进化论讲义》后记里你提到书的缘起,当时正值中美贸易摩擦白热化状态,你与何帆在一班飞机上讨论人类世界看起来又到了一个范式转移的关键时期,很多默认有标准答案和现成解题思路的问题,比如和平与发展、全球化、公共危机的统一行动,似乎需要重新检讨。3年后来看,你是否更坚定了这种判断?能否再展开讲讲这种转变带来的影响,尤其是对普通人的影响。
对普通人来讲,我们要适应所谓的新常态,它可能意味着低速增长,甚至不增长。因为我们这一代普通人实际上是高速增长的既得利益者,在过去40年间见证了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但在新常态里,我们的对于世界的观念和行动都要发生一些变化。从高速增长切换到低速增长和停滞,这意味着社会议题可能会从促进增长到促进公平转变,从鼓励冒险向鼓励安分守己转变。对普通人来讲,这是一个相当痛苦和纠结的过程,很多观念都需要重塑。我发现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能要意识到这一点才能在新的时代里活得比较幸福。
06
Yi:生存竞争推动了生物进化,但特别激烈的竞争往往会干扰创新。你给出的建议是远离热点,避免扎堆前往那些诱惑巨大、存在高强度竞争的地方。对个人选择来说,也是这样吗?比如年轻人在专业选择问题上,会很纠结。热门的专业往往是现实中回报明显的领域,而“天坑”专业往往就是没有悬念的坑洼之地。
在商业里我们经常讲,要“远离红海,去探索蓝海”,但是蓝海得是一个没人发现但资源丰富的地方。进入蓝海要有心理准备,在传统意义上的苦寒之地活下来,是需要克服很多困难的。这对年轻人选择专业也适用,比如我学的就是被称作“生化环材”天坑专业中的一个,生物学被称为天坑之一不是没有道理的,它确实不是随便进来躺着就能享受到资源的领域。你需要有独特的能力和心态挖掘它的资源,确实不容易。反过来讲,竞争激烈的领域也是因为大家纷纷涌入,涌入肯定是因为资源利用比较容易,比如学计算机,可能一毕业就能找到收入还可以的工作,这个领域也就成了红海。所以这个问题我觉得也要辩证来看。
07
Yi:你认为创新往往产生自“冗余”,适度的冗余具备“反脆弱性”。“冗余”的环境如何能创造出来?另外,我们看到无数家长在“鸡娃”,希望提前抢跑。但给孩子“冗余”一点的环境,实际上是奢侈的——小到家庭,大到工作环境,似乎留给我们的弹性空间都不多。你如何看待和处理这种矛盾?
08
Yi:你在《生命是什么》里其实也提到这个概念,有一句话我印象比较深刻,你说“人是DNA的器皿”。DNA在多大程度上起到效用?
09
Yi:有什么是你早年深信不疑,如今深表怀疑的东西?
但我现在非常怀疑。原因之一是我们刚刚聊过,人类世界现在可能就处于一个间断期。另外,我们也看到人类历史发展不是单线程向上的,很多时候会陷入循环往复、钟摆式发展的过程中,它没有清晰的目标和路径。第三是,从进化的概念来讲,我对进步的怀疑也是成立的。你可以看到,生物没有统一的生存法则,只要能生存和繁衍就是胜利。所以生物的生活方式有很多,它们各自通过占据不同的生态位来实现生存和繁殖。也就是说,生存和繁殖的发展方向可能是有分歧的,这意味着你没办法定义什么叫“进步”。
10
Yi:如果世界上任何一个已经过世的人可以活过来,并回答一个问题,你想问谁?问他什么?
2022年金字招牌大调查已经启动啦,
快点击下图来为你支持的品牌投票吧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