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虽然你无论怎么胡说八道别人都不会当真，人们也喜欢各种段子、顺口溜和俏皮话，但是有一样是例外---别用吹牛皮当做玩笑，因为别人会当真。
比如说，我刚到北京的时候经常开玩笑说：我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英俊。过不多久，就有朋友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菜头，你说以你的相貌，你的身形，你的头发，怕是谈不到什么英俊不英俊的吧？你会不会对自己的认知出了什么问题？我当然很清楚，“英俊”这两个字还是在小学时代就已经从我的字典给删除了。当年我宣称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英俊，效果正如我今天宣称自己唯一的优点是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一样。重点在于，这件事必须得没人信，这样才会变得好笑。但凡有一个人当真了，事情就会变得极度不好笑。但是北京嘛，毕竟也是北方，自吹自擂，自我贴金是一种本地风俗。哪怕是一位网约车司机，上车之后也会告诉你他开车不是为了钱。他早已经衣食无忧，开网约车是为了出来“透透气”，“解解闷”，“见见人”，甚至是“体验一下生活”。而且每天就开4小时，一会儿还要顺道去收好几处的房租。更不用说在小餐馆里吃饭，随时都能听到各种汉子自我介绍，说是正在负责几个亿的项目，各种姓马的名字在空中飞来飞去，不然就是东哥或者大强子，总是透着熟悉和亲昵的味道。我就不同，我是南部的山里人，而且我认为我会一直如此。当然有些时候我也会迷糊，每天在这城里跑来跑去，就觉得自己的相貌开始变得模糊。偶尔也会担心，会不会有天我会变得不认识自己？嘴上说是反讽自嘲，会不会我自己的内心里也会当真？当我说“我那么大的作家”，“我那么大的画家”,“我那么慈祥的网络慈父”时，会不会真有一丝丝认同，觉得自己当真还不错？北京城的伟大之处，就体现在它经常会不动声色地教育人。几年前，有次朋友约我去四季酒店吃饭。我感到很振奋，因为从此往后，我就会成为在四季酒店吃过饭的人，简称四季吃人。由于过度振奋，我去得稍早了一点，就站在酒店外面吹风等朋友到，珍惜一下最后这一段站在四季门外看四季的感受。一想到从明天起，我就会永远失去这种感受，不由得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忧伤。
正当我沉浸在忧伤的情绪中不能自拔的时候，酒店保安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边上一辆临时停靠的出租车对我说：师傅，麻烦您挪挪车，别挡着道。我的病当场就好了，忧伤不药而愈。我在我自己眼中面目模糊，但是在保安大哥眼中却异常鲜明，相貌、气度、型格就是个中年出租车司机。于是，我看自己时，一下子也鲜明了起来。
最近因为学习AI绘画的缘故，我已经自称“大艺术家”长达一个月之久。这种心态上的变化是很微妙的，我甚至都已经动了念头，想着是不是要开始留胡子留长发穿牛仔裤。昨天我顶着35度高温做完核酸，专门跑去楼下小超市想买一点肉沫---家里人从云南空运了好多菌子给我，其中有一种青头菌，最好是放一点肉和大蒜，小火慢慢煨出来。这样会有浓郁的菌汁，吃起来简直感人肺腑，重回童年。等我跑到冰柜前一看，北京毕竟是北京，肉沫一盒最少也有半斤。我就炒一道菜，哪里用得了这许多肉沫？总不能炒一道菜，我再包十五个饺子吧。于是我就问店员：“你们这里还有更小份的肉沫吗”？店员听了我的话，放下手机对我徐徐道来：
“先生，这已经是最小份的了。而且，这已经很便宜了。以前我们进的肉贵，现在要便宜很多。量和之前一样，但是您看看价格，是过去的一半。”
我当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想明白的时候他已经低头继续玩手机了。和当年的保安大哥一样，店员小哥对我的认知也极度鲜明，完全没有从我身上看出任何大艺术家的迹象，只看见一条中年落拓潦倒的汉子呆呆站在玻璃柜台前，看着一盒盒半斤装的肉沫心中作难。
放弃了肉沫，我认为我吃个素炒青头菌也就够了。站在收银台前，我满心欢喜，觉得大艺术家轰然倒塌，我又变回了我自己。在我自己心中，我对自己有千般想法，万般念头。但是从这些年路人对我的观感来看，我觉得我身上有一种持续的、稳定的、均一的气质，那就是一个落入人群会立即消失不见的中年大叔。北京就是这么伟大，一次次帮我建立起清醒的自我认知，让我一次次看见自己的真正面目。每一个前往北京的北漂，心中未尝没有头顶主角光环的幻想。而北京城一次次轻易地把这光环打落，让人回到街道上，回到人群中。最后说一下那位我劝告我的朋友，他忧心忡忡问完我那一堆话之后，很认真地问我：菜头，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我才是我们这一群人里长得最帅的？题图：《花园》
题图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算法提供：Disco Diffusion V5.4
prompts: A serene landscape of a garden the moon by Georgia O'Keeffe.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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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昨天晚上的月亮比前天晚上更圆更亮一些，但是朋友圈却没有了超级月亮刷屏的盛景。可见人们对十五的月亮有执念，十六的月亮再圆再亮也没用。但是好笑的是，十五那天晚上很多人用了特效，在朴素的夜空上造出一个硕大的月亮，能够清晰地看到环形山。如果月球当真有那么大，我们都应该生活在海面之下才对。
南派三叔专区
想起公众号早期的时候，我还发过南派三叔的童年照。那时候的人们会直接发一句话，一张照片出来，在今天看来，完全是不可以想象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