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绘画史上，你绝对不知道的一颗遗落“明珠”

公众号新闻

2023-07-05 11:07

全文共3630字 | 阅读需8分钟

说起中国绘画，首先浮现在你脑海中的可能是《簪花仕女图》《千里江山图》《山鹧棘雀图》......这些赫赫有名的山水、花鸟、人物画作。

对于“界画”，你可能闻所未闻，甚至疑惑，它是外来画种吗？

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故宫博物院藏

其实，界画是中国画中一种非常独特的画种，明陶宗仪《辍耕录》载画家“十三科”，其中就将界画列为一科。它曾有着非常璀璨的时刻，然因少有人传承，而渐渐被湮没在历史中，成为一颗遗落的“明珠”。

如果你愿意了解它，就会发现原来在博物馆中它的身影无处不在，只因你从未听说过它，便选择了错过。

清袁江《九成宫图》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今天，就让我们回到那座立千年的艺术宫殿，寻找消散在历史的烟云里的——界画。

什么是界画

界画，也称“屋木画”，是专门描画宫室楼阁、舟船桥梁的绘画，因作画时用界尺引线，因而得名。简单来说，界画是一种建筑绘画，它的技法严谨工细，一点一笔皆要求中规中矩，合乎实物比例，堪比现代的“施工图”。

在宋代黄修复《益州名画录》中有这样一段关于界画的记载：

“赵忠义者，德玄子也。……蜀王知忠义妙于鬼神屋木，遂令画《关将军起玉泉寺图》。于是忠义画自运材斫基，以致丹楹刻桷，皆役鬼神叠拱、下昂、地架一座。佛殿将欲起立。蜀王令内作都料看此画图，枋拱有准是否？都料对曰：‘此画复较一座，分明无欠。’其妙如此。”

元王振鹏（传）《大明宫图》（局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据说五代时期，赵忠义受皇帝之命画一幅玉泉寺的图。在他的精工细刻之下，一座美轮美奂的庙宇跃然纸上。当皇帝验收时发现竟与原物“毫厘不差”。在没有高科技的古代，赵忠义画下的这张玉泉寺界画，相当于起到了照相机的记录拍摄作用。

与中国山水追求的意境相反，界画追求极致的精细，复刻现实的建筑，“分秒不得逾越”。

界画的发展

在人物和山水占主导地位的中国绘画史中，界画是唯一一个对建筑表现出浓厚兴趣的画种。那么，它是如何发展而来的呢？

约公元前5000年，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出现了线条、边框等抽象的建筑图案，可能象征着某种宗教信仰或文化符号，也可能代表了当时人们对空间的概念和划分。界画的概念在先民们的实践中有了雏形。

舞蹈纹彩陶盆（新石器时代马家窑文化）1973年青海省大通上孙家寨出土

最早关于界画的史料记载，可追溯至秦朝。《史记·秦始皇本纪》写道：“每破诸侯，写仿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秦始皇灭六国后，特地派人去仿写其宫殿，以便日后重建。到了汉代，楼宇建筑被绘制在画像砖和画像石中。西汉经学家刘向《说苑》记载：“齐敬君者，善画。齐王起九重之台，召敬君画之。”由此可以推断，这位叫敬君的人应该是建筑设计图的先行者。但此时的建筑绘画还是以工程图的形式出现，尚未形成专门的艺术形式。

东汉画像石六种民国拓本

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佛教的普及和发展，寺庙洞窟壁画中出现了大量佛传故事或者西天佛国胜境，这些绘画离不开宗教建筑，而如雨后春笋般建立在都城的寺庙（据记载，当时南朝都城建康有佛寺500多所，北魏都城洛阳有1367所），则成了界画最好的题材和范本。

南宋佚名《摹顾恺之洛神赋图》（局部）弗利尔美术馆藏

隋唐时期，艺术迎来了全面繁荣的时期。建筑绘画慢慢跳脱出叙事配景的角色，不再沦为人物或山水的背景板，而作为画面主要的表现对象。界画成为一门独立的画科。阎立德、阎立本、李思训、李昭道等画家掌握着高超的界面技巧，吴道子甚至不使用界尺也能将楼宇勾勒得中规中矩。《历代名画记》中评写道：“吴生何以不用界笔直尺，而能弯弧挺刃、植株构梁？”

唐李思训《江帆楼阁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在唐的基础上，继续将界画发扬光大。宋代帝王亲自参与界画的绘制，设置翰林图画院，通过规范的体制保障画家的创作环境，还将界画定位画院考试和学习的必需科目。南宋时，界画从宏阔的全景描绘向建筑群体的某个局部深入，表达一种细致入微的趣味。此前，界画被称为“台榭”“台阁”“屋木”“宫观”等，北宋书画鉴赏家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录》中第一次以“界画”命名建筑绘画。

南宋佚名《万花春睡图》私人藏

（局部）

元至明清时期，写意的文人画兴起，写实的界画因作画时需要直尺界笔的辅助，被认为“匠气”过重而广受批判，逐渐式微。

这朵绘画界的“奇葩”在经历了唐宋的辉煌之后，终究如昙花一现般走向没落的命运。它曾以工谨的线条，绚丽的笔墨描绘宫苑的繁华和帝王的生活，如今却湮没在历史长河无人问津。

元夏永《丰乐楼图》故宫博物院藏

（局部）

走进界画

当历史的风云带走长安城最后一片砖瓦，却留下了唐懿德太子墓中一幅《阙楼仪仗图》，让我们再窥见千年以前的城池上，这座屹立的壮丽宫阙。

唐《阙楼仪仗图》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阙楼仪仗图》被誉为唐代墓葬中最精美的壁画，同时也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幅大型界画。它描绘了唐朝时期庆典游行的盛况，整个画面由近千人、数百匹马和车辆组成，栩栩如生。

然而最吸引人眼球的，要数画面中央气势磅礴的阙楼——分上下两层，上层设有亭台，下层设有门洞，一支浩荡的仪仗队从前经过，人物穿着五彩华服，手持着龙旗、虎符，威武尽显。

（局部）

在古代，“阙”是皇宫中的重要建筑。图中的阙楼建筑的规格堪比帝王专用“三出阙”（阙制中最高等级的建筑），反映了懿德太子生前的显赫地位，以及建造者“号墓为陵”的祈愿——让懿德太子在地下的虚拟皇宫里，永远享受着他未曾实现的皇帝梦。

《阙楼仪仗图》中的阙楼反映了当时皇家建筑的豪华气派，虽历经了数百年的沧桑，却仍保留着大唐繁荣、富贵的气息，为考古学和建筑学提供了难得的研究资料。壁画上残留线条，仿佛让我们看到一位画师正伏案用界尺和木枝（或毛笔）一笔一划起稿、勾勒……

（局部）

“九成宫”是隋唐颇负盛名的离宫，坐落在“万叠青山但一川”的陕西麟游县水河之滨，隋唐两朝三个皇帝24次驾幸于此地。魏征曾对它赞不绝口：“冠山抗殿，绝壑为池……仰视则迢遰百寻，下临则峥嵘千仞。珠璧交映，金碧相辉，照灼云霞，蔽亏日月。”

如今的九成宫只剩废墟，好在，唐代画家李思训将它“搬进”了《九成宫纨扇图》。画面中的宫宇严整，格局宏伟，亭台回廊，翠竹掩映，展现了九成宫“台阁千重，山崖万叠”的景象。据载，李思训在画原稿时，曾以金粉勾勒了整个宫殿轮廓，又用青绿朱砂重彩装饰了画面，运用高超的界画的功底，使画面达到绝妙之境。

唐李思训（传)）《京畿瑞雪图》（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唐代《宫苑图》也是一幅描绘大型皇家官苑的界画：建筑群落规模宏大，参差错落于山峦之间，其间河流蜿蜒，桥梁密布，游人如织，楼阁之中灯火交映，宛如人间仙境。画中游人悠闲风雅又热闹欢快，体现了唐代宫廷及贵族阶层悠闲而奢华的生活。

此外，唐代石窟和墓葬的壁画中也保留了界画的痕迹。敦煌217窟壁画《西方净土变》中高大宏伟的阙楼宫殿，以及245窟的《团龙藻井》、220窟的《西方净土变》、329窟的《飞天莲花藻井》等中，融合了印度或西域特色的唐代的宫殿，均再现了当时建筑的真实面貌。

唐《西方净土变之说法图》莫高窟217窟北壁

北宋画家郭忠恕以一幅《明皇避暑图》，描绘了巍峨的皇家宫殿建筑群，以及唐明皇垂钓、品茶、弈棋、听乐的悠闲生活。全图采用全景鸟瞰视角，其中，以黄色琉璃瓦为顶盖、青灰色与白色相间的砖石为基座的“华清宫”从众多建筑中脱颖而出。

它依山势层层覆压而上，阁榭台殿林立，高门回廊穿插无际，殿庭深处，门廊洞开，屏风帐幔围护，只见侍卫、执事人员来往不断。有学者试图通过《明皇避暑图》将宫殿复原重建，可见此幅画作的逼真、精细程度。

五代郭忠恕《明皇避暑宫图》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宋徽宗赵佶的《瑞鹤图》大家都不陌生。在之前的文章中，我们曾介绍过这幅画。在京城汴梁的朗朗青天下，彩云缭绕的宣德门上方翱翔着20只姿态各异的白鹤。

但，你是否曾注意过白鹤下的屋檐？这位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书画皇帝在这幅画中不仅把鹤画得栩栩如生，也运用界画技巧将庄严巍峨的宣德门描绘得细致入微，几乎可以使人看清殿脊上整齐排列的块块灰瓦、飞檐上只只瑞兽的造型和檐下木质斗拱的紧凑结构。建筑，是这幅画的画龙点睛之笔，却往往被人忽略。

北宋宋徽宗《瑞鹤图》辽宁省博物馆藏

此外，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描绘了北宋都城汴梁的城市风貌，将城门、商铺、酒楼、祠堂、桥梁等建筑一网打尽，密而不乱，界画技巧几乎臻于完美的境界。

南宋画家李嵩的《月夜看潮图》、赵伯骕的《姑苏天庆观样》则描绘了寻常百姓的生活图景，巧妙融入了界画独有的空间感，给人身临其境般的真实感受。

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看到这儿，想必大家对界画已有了一定的了解。总结一下，界画的概念主要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点：

1. 它是一种表现宫殿、楼阁等的建筑绘画。

2. 作画时需要以界尺作为辅助工具。

3. 造型追求极致的精细，多采用横平竖直的线条。

下次去博物馆参观时，别忘了寻找“界画”哦！

参考文献：

王陶《游规矩于准绳内，寄妙理于法度外——界画浅析》

刘仕羽《唐宋时期界画建筑形象研究》

徐腾界画复原研究方法初探——以《明皇避暑宫图》为例

刘家信《九成宫图》：中国最早的纨扇“界画”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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