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 思考姬、若风
文字编辑 / 思考姬
视频编辑 / 若风
省流：“因为大家都是孩子，都是笨蛋……地球人都是傻瓜”？
前言
2023上海国际电影电视节刚落下帷幕，借此机会动画学术趴有幸采访到了这两位制片人大佬。一位是正在参与《冥王PLUTO》动画项目的68岁业界资深制片人真木太郎，另一位则是来自东映动画的人气制片人神木优。我们请他们以“制片人”的视点，回答了我们诸多问题——包括“动画制片人到底是做什么的”等小白问题；还包括“日本动画资金来源变化后制片人的头痛之处，中国动画的潜力与困境是什么”等以业界资深制片人视点来看可能颇有深意的问题。两位年龄经验、所属公司截然不同的圈内制片人，对以上问题做了坦诚解答，也因此形成了一些幽默的对照效果，偶尔还有一些令人爆笑的互动。
总之，这次的视频（文字版在下方）非常值得一看，欢迎大家评论区交流。
♦ 采访嘉宾介绍 ♦
真木太郎
株式会社GENCO董事，知名动画制片人，曾与今 敏、片渊须直合作《千年女优》、《东京教父》、《在这世界的角落》等作品。时年68岁，已经参与100部以上的电视动画和剧场动画的制作。2017年凭借作品《在这世界的角落》，被授予日本制片人唯一奖项-藤本奖（第36届藤本奖·特别奖）。东映动画制片人。隶属动画制作部门，过去曾参与过《航海王：红发歌姬》、《美少女战士Crystal》的制作。
近年负责《光之美少女》系列。
二·共同提问部分
0:56 成为制片人的原因
3:03 制片人工作中最重要的一点
4:52 制片人是否优秀的标准
5:35 经手过的最有意义的作品是
7:53 如何看待近年日本动画电影热潮
11:33 对中国动画的建议或看法
三·单人提问部分（真木太郎）
14:10 制作人、企划、制片人对您有何不同
15:06 日本动画资金来源的近年变化
16:42 《冥王PLUTO》和当今AI话题的契合度
18:46 对《冥王PLUTO》的野心是
20:11 怎样挖掘作者性强的导演
三·单人提问部分（神木优）
21:38 《光之美少女》系列能持续20年的原因
25:11 如何看《光之美少女》在成人中也很有人气
26:59 在上影节上映的《剧场版 拥抱！光之美少女♡两人是光之美少女 群星回忆》电影
文字记录
双人提问环节
1、两位是以怎样的契机进入动画行业，并担任制片人的呢？真木太郎：制片人这份工作，需要筹集资金、制作动画、宣发等等。负责这些工作的就是制片人。我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在做这些了。所以就自然而然的。
真木太郎部分代表作
神木优：我当时进入东映动画的时候，是处于不知道去哪个部门的状态……当时跟我们公司很多制片人交流过，然后发现其他部门一般都在谈论工作相关的事，但制片人部门会时不时说居酒屋等等和工作无关的事，当时就觉得好有趣，所以就特别憧憬如今的这个部门。
顺着这个话题延展开一点的话，最初为什么进入动画行业，我小时候看了《美少女战士》，当时对妈妈说自己想当木野真琴，结果就被带去了空手道馆，学习了10多年空手道……可以说很大程度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对我来说印象十分深刻。这就成了决定进入东映动画的契机吧。
神木优：我觉得制片人是有着很多看不见和看得见的工作。在做这些工作的过程中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能够“让大家参与和投入进来”。
但是最近感觉，还需要“坚持到底”的决心。如果放弃了，那么企划就没法成立。比如说在写企划书的时候，写优秀的企划书可能是件很简单的事。但实际过程中，时常会变成“我们将夺走大家好几年的时间”，因为项目基本上都会非常花时间，也非常耗费人力。所以会觉得“要坚持到底”这样的决心很重要。比起普通人的那些想法，制片人更需要去想一些看似非常愚蠢而宏大的东西，就算错了也没关系。神木优：比如说，并不是指做这部动画的时候，我想和哪位动画人一起工作这种事……神木优：是的。是大家想象不到的，这样的目标，这样的表现，这样的展开等等。跳脱开思维的局限去思考。我觉得大概是这样的。但在我看来制片人是否优秀，在于是否敢于去做没人做过的事。只是我个人看法。神木优：我还完全没有到能评判（别人）的地步……不过确实，把前人开拓的道路更加拓宽，对于动画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不过我也会想，最初开拓这条道路的人有着怎样的勇气啊。对于这些人我真的很敬佩。
4、对二位各自而言，曾经手过的最为意义非凡的一部作品是什么？真木太郎：就是现在在做的作品，《冥王PLUTO》。最新的作品就是最重要的。因为至今为止自己做过的作品的经验，包括失败的经验，这些都会精华提炼浓缩在最新作品中。所以对自己来说，最新的作品是最重要的。神木优：对我来说，是过去负责过的《光之美少女》电影，《剧场版 拥抱！光之美少女♡两人是光之美少女
群星回忆》。因为它是《光之美少女》15周年作品，过去很多人负责过的角色都会登场，所以制作会十分困难。但是，一方面也会有自己想表现的东西，一方面（当时）和很多位导演沟通过，才知道“原来之前是这样想的啊”。配音演员啊制片人啊等等，都是非常熟悉的人。（电影版）是一部在许多交流中诞生的作品，大家不自觉地都将自己的喜好融入其中，才成就了如今的《光之美少女》。当然一定程度上也是由观众们决定的。我自己也挑战了自身。在最后电影结束后，为主角们配音的声优们等工作人员，在回答采访问题时，他们会自发地谈起很多像初代监督当初说过的话之类的事情，怎么说呢，才知道原来当时有说过这些事。所以说，这部电影不仅仅是依靠这一个团队，也依托于围绕着整个系列的所有人，在我看来有一种集合体一样的感觉，我觉得是非常不可思议的经历，让我印象深刻。
5、这几年，日本动画电影在世界范围内接连引发热潮，比如新海诚导演的《你的名字》《铃芽之旅》等，东映动画的《航海王：红发歌姬》电影等。请问二位是如何看待这几年的日本动画电影在中国的热潮的？神木优：《航海王：红发歌姬》的海外制片是我负责的。
在讨论本土化发行方针该怎么做的时候，曾与上海和香港等的相关人员沟通讨论了很长时间……《航海王：红发歌姬》这部作品，我们不能仅仅把目光执着于这部作品自身，而是要把这部作品，放在比如之前《你的名字。》等各种日本动画电影之后，像是一个连续进行的挑战赛之中……接下来要发布的其他作品也是这样，就像是在传递接力棒一样。确实有感觉到我们好像正处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在这个过程中我确实感觉到了，发行规模就"日本动画"层面来说是在逐渐扩大的。还比如TikTok这类平台，只要内容火了就能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开。因为这些原因，作为观众有一种与大家联系着的感觉，这些渐渐积累起来。还有逐渐让电影院线方意识到了，如果放映日本动画电影，意外地会有很多观众入场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算是我们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吧。真木太郎：是个挺难的问题呢。我刚才考虑了一下，应该是宅文化狂热在全球范围内迅速扩散的结果。那为什么宅文化会如此迅速地传播开来呢。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也许是因为有一种全球性的社会现象吧。所谓的御宅族原本是一个少数群体，一直比较低调地躲起来过日子，然后有一天忽然转变成“已经不需要再隐藏了”，结果突然迅速地爆发开了，也就是大概10到20年前开始的吧。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猜有一个原因，可能是社会的贫富差距，或者叫做社会的阶层差异是这一现象的重要背景。动画是为少数群体加油、应援的文化，是少数人喜欢的文化，原本应该属于是次文化，结果现在它成为主文化，其背景果然还是社会的阶层差异。我感觉好莱坞也存在同样的状况。比如《复仇者联盟》之类的电影，和动画的情况很像不是吗。神木优：我感觉呢，一种反骨精神在动画产业中确实存在，您说的我确实能体会到，而且这种（现象）越来越明显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最厉害的那一部分动画的表现力、技术，有一部分是超过日本的。
但是，市场层面还局限在中国国内，跟成熟的动画产业相比还有很多距离。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达到世界级的标准，我可能也说不好，不过我非常期待。神木优：我负责的作品中，中国的动画师还挺多的。而且，在动画的某一话或者看点镜头中，大展身手的人也有。所以在沟通中，经常会有互相学习激发灵感的时候。比如说我们，因为是日本的公司和日本的项目，我们会提案说这样做，这样表现怎么样。但是最初中国的动画公司所做的东西，虽然还是会和我们想法不太一样，但是也会觉得非常好看，会觉得原来还可以这样啊。对了比如《哪吒之魔童降世》这部动画，我看了觉得非常有趣。当然画面技术方面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在诠释中国神话传说的时候，重点落在角色上，但却不是通过某种工序，而是通过这个角色的一些表现形式，比如笑的方式等等，感觉类似这样的表现手法非常厉害。日本动画还在发展的过程中，我觉得日本动画还可以更进一步成长。但可以像这样去看到不同道路的发展，我个人也十分期待。
单独提问真木太郎
1、您是日本动画行业的资深从业者，在您从业期间，动画的资金来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电视台出资、到制作委员会，再到近年中、美乃至世界各地的资金流入。您认为作为制片人的职责以及工作方式在此期间是否发生了变化？如果是，具体变化有哪些呢？真木太郎：作为制作人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筹集资金、筹措资金。根据不同的时代负责这一环节的人也不同。在以前有时候是电视台、DVD发行商、包装制作商（パケージメーカー）等等，现在则是发行公司。资金的来源在不断变化，这是影响的因素之一。其中也会有来自美国或中国等海外的资金，这是产生变化的影响因素之一。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动画的观众、用户群逐渐增加了。随着用户数量的增加，各种类型的人也增加了。在这个群体中，有些人喜欢观看动画影像，有些人喜欢购买角色周边商品。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过去（做动画制片人）相对来说比较轻松，因为比较单纯嘛，现在则要考虑很多事情，比如宣传和媒体推广，相对来说比以前更加辛苦了。在此基础上还会有海外用户加入进来，过去只有日本嘛，现在变化很大。
2、您和丸山正雄先生共同负责制片的《冥王PLUTO》动画，即将在网飞上线，是一部万众期待的大作。如今AI的话题也十分火爆，《冥王PLUTO》讲述机器人的主题十分应景呢。
真木太郎：这个故事实际上是源自手冢治虫先生创作的《铁臂阿童木》中的一段剧情——《地球上最大的机器人》这篇故事，以此为基础，浦泽先生和长崎先生创作了名为《PLUTO》的漫画，现在我们正在制作的《PLUTO》的动画。它的原作实际上非常古老，是浦泽先生大约20年前创作的作品了。虽然以前没有"AI"这个词，但是在《铁臂阿童木》中就有讨论人与智能机器人如何共存，如何在同一个社会中生活。在那个故事里，背景就是人类经常发动战争，跟现在一模一样不是吗。所以，时代没变，做的事情也没变。但是当时手冢治虫创作的《铁臂阿童木》就已经在探讨这个主题了。手冢治虫真的很了不起。所以，这个主题现在也很重要。因为即使现在世界仍然有战争，再往后20年，估计人类还在做同样的事情。人类和机器人，到那时候也许是跟AI，如何共存。但是人类始终在战争中。
真木太郎：这部作品我们几乎没有使用CG，90%以上的部分都是手绘完成的，所以在这一点上，当然这不是最后一部作品，但用手绘制作到这种程度的作品，也许是日本最后那批作品之一了，最终结果可能会是这样。真木太郎：日本的动画师最开始一直都是用手绘的，当然现在也有人使用数位板进行绘画，但其实有很多人还是用纸进行绘画。然后因为大家年龄渐长，所以虽然不能说是最后一部作品，但可能是最后那批中的一部了。在未来回顾历史的时候，可能会成为一个代表性的作品。我希望《PLUTO》能如此吧，作为对它的期待。
4、您曾经在采访中表示过，更加喜欢作者性更强的电影。那么作为制片人，您认为怎样的动画体系下，可以催生出更多像今敏和片渊须直这样独特导演的诞生呢？真木太郎：作者性，作者性强也就是个性强的影像作家，或者电影导演的作品，与商业性强的作品，两者往往很难兼备。既有个性又具有很强商业性，这样的完美之作很难有。所以说，实际上要制作一部导演个性鲜明的作品，其实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如果一开始就觉得困难，脚步就会停滞不前。我个人吧其实一开始就不觉得困难，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我最先想到的是想要看这位导演的作品，所以我就决定先去一步步做吧。真木太郎：就像刚才所说的今敏和片渊须直啦等等，算是最初的契机吧。
单独提问神木优
1.《光之美少女》系列自2004年至今已经走过近20年历史，您认为该系列一直得以持续发展的原因都有哪些呢？
神木优：确实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点，那就是在日本《光之美少女》系列每年都会更新换代。这是因为我们有意识地希望不断进行变化。所以说，并不是一直使用相同的角色和设定走过20年，而是把这一整个系列当做一个持续性的挑战。但是《光之美少女》最初并不是这样的，我们曾经也想把一部继续往下做，但那时候发现女孩子的兴趣爱好和喜好，可能维持不到两年就会发生变化。女孩子对各种事物都有兴趣，可能会喜欢不同的东西，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我们决定每年都做一部不一样的，正是通过这种积累才走到了今天。真木太郎：说到这里，日本非常不可思议的一点，可能也是世界中最神奇的一点。《光之美少女》系列有20年？真木太郎：《哆啦A梦》已经有多少年了呢？大概五十年左右吧。《蜡笔小新》呢？三十年左右？《高达》系列呢？三十年左右？四十年左右？还有《樱桃小丸子》《精灵宝可梦》。还有什么面向儿童的？《面包超人》……持续了好几十年的作品，日本有这么多，真的很不可思议。虽然很不可思议，其实意外地很简单。答案就是，会出现竞争对手对吧，把对手踩下去就行了。比如对于《高达》来说，其他机器人动画也会出现不是吗，《高达》团队就会让这些对手都消失。比如说到玩具店，就只有万代（Bandai）。说到电视台也只有某个特定的，发行公司的话，也只有东宝。真木太郎：因为玩家实在太少了，竞争公司也就很少，形不成竞争。神木优：所以说对于动画作品的竞争而言，特别是对于儿童来说，不是仅仅播放动画影像就结束了，还希望能让孩子们在各种地方都能看见（这部作品）。比如与《光之美少女》的玩具一起玩耍，然后孩子们能在其中达成交流等等，因此需要特别强的综合能力，特别是资源整合能力。真木太郎：是的，资源整合能力。就比如东映和万代合作的话，那就是最强组合了，毕竟也没其他组合了嘛。真木太郎：除了和多美（Takara Tomy）的组合就没有了嘛。神木优：是的我们也与多美合作，以《光之美少女》为例，与万代合作不仅仅是授权的关系，我们视他们为合作伙伴，或者说是战友，共同创造内容。真木太郎：这可能是日本特有的商业模式，外国人可能比较难以理解。
2.《光之美少女》也吸引了一批青年阶层的粉丝，或者称为“大友们”，请问您是怎样看待这种现象的？
神木优：《光之美少女》一直以来都是针对儿童观众的作品，例如可能有些父母在陪孩子观看的过程中，孩子长大看别的作品了唯独父亲却一直没有从《光之美少女》毕业的情况还挺多的。对于选择什么样的台词，以及对于观众的理解程度和设想的范围，在不同系列中的考虑方式可能会有所不同。然而我们一直在注重的一点是，在动作场景中，我们追求的并不是战斗本身，而是爽快感，《光之美少女》想要表现的并不是战斗，而是女孩子们向前迈出一步的勇气。因此，如果也吸引了大龄的哥哥姐姐的粉丝们的话，应该也是注意到了我们刚才说到的这一点，否则应该也不会成为《光之美少女》的粉丝。真木太郎：时代不同吧。小时候看过的东西长大后会一直看。以前的话我们就渐渐不看了吧。日本是这样的。不知道中国是什么情况。思考姬：片渊须直导演曾说过一句话，“日本已经没有儿童动画了”……真木太郎：因为大家都是孩子，都是笨蛋，真的。不过全世界都是这样吧，地球人都是傻瓜。
3.最后请神木优老师给中国观众们简单介绍本次参展上海电影节的《剧场版
拥抱! 光之美少女 两人是光之美少女 群星回忆》吧！
神木优：这部电影，是在《光之美少女》15周年时制作的作品，特点是在动画中出现了超多《光之美少女》角色，总共是55位！制作55个角色模型，还有CG动画以及声优统筹之类的工作，我们所经历的辛苦和努力，都在作品中展现出来，希望大家能够来观看。虽然我们的《光之美少女》作品的目标观众，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55位魔法少女的数量，得到了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认可，就算只有一点点，我们也希望通过这些，传达出《光之美少女》的作品表现的特点吧，让大家容易理解这部作品吧。此外《光之美少女》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观众的应援和支持。在日本有很多应援场观影，（观众）拿着荧光棒进行应援，孩子们的应援声，在我记忆里是我听过最热烈的声音了，真的是非常大的应援声。包括这种身在其中的体验感，这些设计也是我们在制作作品时，有意识要去设计的。
最后合影留念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