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雪峰们”的需求为何长盛不衰?
近期,网红考研名师张雪峰的“新闻无用论”引发舆论热议,张雪峰在直播中提到:“如果我是家长,孩子非要报新闻学,我一定会把他打晕,然后给他报个别的。”
对高考毕业生来说,该如何选择学校和专业,从来都是个重大的决策难题,有“痛点”就有对解决方案的需求。张雪峰遇到过无数半夜睡不着觉的家长,不停地发来信息咨询报考,对于学校与专业,许多家长和学生都一知半解。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家长愿意付费咨询报考,印证了“张雪峰们”长盛不衰背后的商业逻辑。
无论是“十大高薪专业”,还是“最看好的冷门专业”,本质上,张雪峰们所提供的服务都可以归结为搭建“选择架构”。“选择架构”这个词由理查德·塞勒和卡斯·桑斯坦在著作《助推》中首先提出,它背后的理念古已有之。商贩们在市场上摆摊时必然要仔细想好该把哪些商品摆在最前排,是按照质量从好到坏的顺序摆,还是按照价格从高到低的顺序摆?近 30 年来,学者们进行了大量研究,旨在证明选项的呈现方式对决策的影响,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传统经济学并不能解释人们的决策行为。
在《决策:做出正确选择的8个要素》一书中,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教授埃里克·约翰逊(Eric J.Johnson)也以择校为例,说明优秀的选择架构设计者可以提升流畅性、优化选择集,并尽可能让选项数量达到正确性和流畅性之间的“甜蜜点”,从而帮助选择者做出更好的决策。
约翰逊指出,对纽约市的八年级学生来说,根据高中目录中的 769 个招生项目选出自己最想申请的 12 所学校,然后再认真比较,决定志愿的排序,实在是太困难了。这是一种典型的“选择过载”,也被称为“选择的暴政”。根据“选择过载”理论,选项太多不是一件好事,会导致人们对自己的选择失去信心并延迟决策,另一方面,选项数量并不总是“越少越好”,因为这会让人感到失去了选择的自由。
约翰逊提醒,在现实世界中,选择架构常常被有意或无意地操纵,以影响我们的最终选择。同样的选项以不同方式呈现,有可能改变最终的选择。比如,你可能觉得是你自己在挑选三明治,但实际上,菜单上三明治的排序和名称都会影响我们的选择。
我们的选择完全是由自己决定的,这其实是一种错觉。选择架构的力量异常强大,如果利用得当,设计者和选择者都能从中获益,利用不当,也很容易导致双输的局面。
约翰逊曾为一家德国车企提供网站选择架构咨询服务。消费者购买汽车时可以在网站上就汽车发动机、内饰和颜色等配置进行选择。此前,这家车企的网站选择架构会引导消费者选择更便宜的配置选项。这对企业和消费者双方都是不利的:企业损失了许多潜在收入,消费者的需求和喜好也没有真正得到满足。在对选项的呈现方式做出一些简单修改后,企业的利润提高了,消费者对其最终购买的汽车的满意度也提升了。
正因为选择架构是把“双刃剑”,理解选择架构如何影响我们的决策才如此重要。“或许下一次当你想哄女儿睡觉时,不会直接问她要不要上床睡觉,而是会问她,是想要飞到床上睡觉还是蹦到床上睡觉。”约翰逊笑着说。
以下是《中欧商业评论》和埃里克·约翰逊的对话。
《中欧商业评论》(以下简称CBR):
在我们做出选择的时候,“选择架构”和个人意志,哪个对选项结果的影响更大?为什么?
埃里克·约翰逊:
两者都很重要,但人们通常没有意识到选择架构有多么强大。这意味着他们认为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选择,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例如,选择架构可以改变愿意成为器官捐赠者的人数,但设计者(政府卫生官员)和选择者(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影响有多么强大。这就是我认为人们了解选择架构的力量很重要的原因。
CBR:
您是否有过被糟糕的“选择架构”误导或者蒙骗的经历?普通人有可能”屏蔽“”选择架构“的影响吗?为什么?
埃里克·约翰逊:
当然,我也不能幸免。在《决策:做出正确选择的8个要素》这本书中,我谈到了大多数新 iPhone 买家(包括我自己)是如何选择默认发送纸质账单的。在某些情况下,这会导致长达 300 页不必要的账单产生。至于有多少订阅服务是我原本应该取消的,就更是一个长长的清单了。
CBR:
面对“选择架构”时,如何做一个清醒的决策者?
埃里克·约翰逊:
首先,要了解所有决策工具:“默认选项”是一种典型的工具。你还会受到许多其他工具的影响,例如选项顺序或选项描述。一旦你意识到这一点,你可能会问自己,如果选项呈现方式发生改变,你会选择什么。例如,尝试从下到上阅读菜单,看看选择结果会有什么变化。
CBR:
关于“选择架构”,您在书中有一个器官捐献的案例,通过改变默认选项的设计,使得捐献者的比例大幅上升,这个案例对商业有什么启示?
埃里克·约翰逊:
首先,默认选项会产生影响。我们在一家德国汽车公司做过调研,该公司将最便宜的选项作为汽车配置器上所有选项的默认选项。当我们让他们更改默认设置时,售出的汽车平均价格贵了约 4500 欧元,结果客户也同样满意。客户并不总是想要最小最便宜的发动机!
这个案例带来更深层次的启示,企业要思考如何设置默认选项来帮助客户作出最满意的选择。从长远来看,这既能让客户更加忠诚,也能为企业带来更多利润。
CBR:
您在书中分析了 Tinder 和 Netflix 是如何利用“选择架构”帮助人们在寻找伴侣、寻找想看的影片时做出选择的,在您看来,“选择架构”的设计如何帮助他们取得商业上的成功?另外,您对这两款应用有没有什么想“吐槽”的?如果这两家公司邀请您为他们的产品提供一个修改建议,您的建议是什么?
埃里克·约翰逊:
我只是读到过 Tinder,所以不太了解他们的业务。我可以告诉他们如何才能帮助人们建立更持久的关系,但这也许不是他们想要做的。
Netflix 的大部分选择架构设计都是经过了对比实验的打磨,这是了解“什么有效”的黄金标准。我认识的每个 Netflix 用户都觉得非常烦人的一个功能是,当位于登录页面时,Netflix 的默认设置会自动播放视频,我认为用户会对此反感甚至可能被劝退,他们可以更改默认设置,但更改方式很难找到。如果要给 Netflix 一个建议,我希望用户可以更方便地改变这个默认选项。
CBR:
在算法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您认为人们做出正确的选择更加容易还是更加困难了?为什么?最近生成式人工智能讨论很多,在您这本书的最后一章,您提到了像谷歌、百度这样的传统选择引擎,但生成式人工智能是否也是一种选择引擎?生成式人工智能是否会让人们失去选择和决策的主动权?
埃里克·约翰逊:
生成式人工智能绝对是一种选择引擎,例如,它可以被用来向你推荐可能满足你需求的产品,但问题是:生成式人工智能会犯系统性错误,而这些错误可能代价高昂。当我想要它生成参考资料索引时,它简直就是胡编乱造,告诉我一些不存在的“书”。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未来会变得更好,但你也知道,就像“AI画师”画不好一双手,生成式人工智能作为选择引擎时的局限和所犯的错误确实让我担心。
CBR:
你从事决策研究已有近30年,生活中您是否会绝对运用理性决策的方法进行每一个选择?您最近面对的一个艰难的选择是什么?您是如何解决它的?
埃里克·约翰逊:
即使面对再重要的决定,也没有人能够做到完全理性。想象一下,当你在超市购物,完全理性意味着你要考虑所有品牌的产品后再做选择。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研究如何让决策过程变得简单高效,事实证明,这与选择架构有很大关系,因此我对选择架构很感兴趣,它可以帮助简化决策过程,效果也很不错。
幸运的是,我最近遇到的大多数决定并不那么困难,而且摆在面前的选项都挺有吸引力的。
CBR:
201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颁发让“行为经济学”破圈进入大众的视野,一种观点认为,行为经济学从现实生活中搜罗了众多例子来证明人的理性有限,为政府干预市场提供了依据,您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埃里克·约翰逊:
我确实认为行为经济学和行为科学可以很好地指导政府行为。事实上,选择架构的魅力在于,与财政刺激相比,它可以用更小的代价改变行为,而与彻底的禁令或强制相比,它允许自由而不是政府意志的强加。这使其成为一种有效的干预方式,可以防止错误发生,鼓励更好的选择。举个例子:政府既可以选择在年底为购车者提供一次性汽车退税,也可以立即减免,抵扣购车费用,后者可能会产生更大的效果。选择架构可以帮纳税人省钱!
CBR:
在您看来,行为经济学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它与主流经济学的关系是什么?人们对行为经济学存在哪些误解?
埃里克·约翰逊:
人们太常把“基于大量偏见导致的错误”和行为经济学联系在一起。对我来说,许多行为决策研究都来自于一小部分原理,这些原理与标准经济学之间有简单的区别,或者基于简单的心理学原理。一个例子是“损失厌恶”——它在决策中发挥的作用非常大,且与“风险厌恶”有很大不同。然而,我从教学中知道,很难让人们理解这一点。
我的另一个发现是,当今的行为经济学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更高水平的数学能力,而不是对行为的实际洞察。心理学家和经济学家之间的互动比我所希望的要少。
撰 文:周 琪
责 编:彭海燕
运 营:周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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