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学术这条“贼船”,一辈子都别想摆脱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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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的主要症状是下假功夫
焦虑的主要症状是下假功夫。启功先生举过一个下假功夫的例子:“我有一个老同学,每天要临几页《张迁碑》。他写的字用绳子捆了在屋角摞起来,跟书架子一般高,两大摞,临的都是《张迁碑》。我把上头的拿下来看,是最近临的,我越往下翻越比上头的好,越新的越坏,因为他已经厌倦了,这样写只是为给自己交差事,并不是去研究这个碑书法的高低,笔法,结体,与这些毫不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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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界的进化、退化与内卷
在莫名力量推动下,“内卷化”变成“内卷”,“内卷”大流行。“内卷化”是术语,变成流行词,对术语来说是灾难。流行的代价是失去身份。100个人说“内卷”,表达的可能是100个不同的意思。所以,先界定词义。
“内卷化”是英语词involution的汉译。Involution 与evolution对立。把evolution译为“进化”,就该把involution译为“退化”。译为“内卷化”,大约是想传达一层深意,就是,有些变化貌似进化,实则退化,似进实退。似进实退直白,但术语不能直白。
进化、退化、内卷是普遍现象,也存在于学术界,存在于学者的个人生涯中。但是,使用这些概念,必须小心辨清事实,不能拿概念当标签,遇到自己喜欢的,就贴个好标签;遇到不喜欢的,就贴个差标签。
博士生写论文,多数做专题,而且是不大的专题。在习惯宏大叙事的论者看来,是博士不博。不过,博士不博是进化,不是内卷,是科学研究分工细化的必然结果。任何一门学问的任何一个分支,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个人的能力。好在科学的发展正如产业的发展,依靠的是分工。在学术界生存,只需要在一个重要问题上知道得比其他学者多一点,学术界对学者的要求是“关于越来越少的东西知道得越来越多”(know more and more about less and less)。即使天分极高,治学行有余力,也需要约束自己。天才放纵自己,就无法取得尽全力应该能够取得的成就。天才不用功,或者不能人尽其才,是最可怕的暴殄天物。
博士论文越来越长,文献综述越来越准,材料越来越丰富,分析方法越来越精致,是进化。但是,如果选题越来越平庸,思想越来越苍白,观点越来越琐碎,是退化。二者结合,是内卷。
同样,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论文,数据类型越来越丰富,数据量越来越大,分析技术越来越精致,是进化。但是,如果论点越来越琐碎,结论越来越像同义反复,是退化。发表的刊物等级越来越高,论点离现实越来越远,是内卷。
发表越来越难,是进化,不是退化,也不是内卷。谷歌学术减轻了综述文献的难度,提高了学者的研究效率,高效率意味着高产出;文章的数量增长快,刊物的数量增长慢,发表变难了。需要用英语写论文的学者增加得快,稿件数量相应增加得快,刊物的数量增长慢,发表的竞争激烈了,发表自然就变难了。例如,在《中国研究》的英文期刊发表论文,比5年前难了一些,比10年前难了不少,比25年前难了很多。趋势是越来越难。同一个刊物,10年前宣布采稿率10%,现在宣布采稿率5%。另一个刊物,原来不限制投稿,现在限制了;原来评审较快,现在放慢了;原来没有主编直接拒稿,现在有了。但这是竞争,是进化,不是退化,也不是内卷。
有点资历的学者觉得自己发表越来越难,那是他们自己退化,不是学术界内卷。有这种感觉,意味着研究能力变弱了。脑力如体力,变化曲线是倒U型。叔本华认为36岁是鼎盛年,此后脑力体力与年俱减。“扫地僧”云云,小说家言而已,年轻人可以拿来当笑谈,中年以上的人千万不能当真。少读多写,述而不作不足以谋生存,没有几所大学愿意聘请学术鉴赏家。即使研究能力没变弱,只要不增强,而其他学者能力在变强,也会觉得发表越来越难。借用马克思的话,学者落伍,既是“绝对贫困化”,也是“相对贫困化”。
毋庸置疑,退化和内卷都存在。随着学科的精细化和大学的市场化与官场化,大学管理者越来越多地变成了仿佛只会数数的管理者,即所谓“数豆子者”。非升即走的核心制度是所谓外审,但这个外审与刊物的匿名审稿有本质区别。资深学者深知事关他人生计,审稿时通常是从宽而不是从严。只有极少数自我恶性膨胀或有私人恩怨的外审会从严把关,满足他们的阴暗心理需求。所以,为了在学术界谋生存,助理教授采用数量策略无可厚非,至少是个合理的赌博。但是,一旦进入求发展阶段,就要服从新规则,这就是品牌意识。写一百篇二流论文,也仍然只是二流学者;做一百项衍生课题,也仍然没有独创的研究。这是内卷。
追求发表数量,以量化指标包装论文的质量,给自己埋雷,是退化。给自己埋雷,有三个假定,一个比一个危险。一是假定外审没有时间兴趣较真,这往往不成立;二是假定外审没有判断能力,这一般不成立;三是假定外审没有批判眼光,这不成立。举两个例子。其一,为了求发表数量,拉一个外行当“共同作者”,就是给自己埋雷。一旦这颗雷被引爆,连自己辛辛苦苦做的真研究也会被质疑是造假。从另一个角度看,有权力挂名的学者应该自重。欧博文老师常说,他最欣赏有权力而不用的人。其二,为了炫耀自己论文的质量,不加分析地炫耀期刊的影响因子也是埋雷。比如,如果某刊物年度影响因子是10,自己有幸在那里发了文章,5年后只有10个他引(自引不算数),那就最好不要炫耀该刊物的影响因子,否则就是自曝其短。
总而言之,在学术界谋生存不易,求发展更难。谋定生存后,会面对不同的生存环境和职业期待,需要及时调整选题和研究策略。这时,要特别警惕自视过高。自视过高,自然言过其实,再进一步就是捞取功名的手伸得过长。
在我心目中,学术界有两部圣经,一部是季羡林先生的《留德十年》,另一部是《启功给你讲书法》。季先生是语言天才,学梵语“读得结结巴巴,译得莫名其妙,急得头上冒汗,心中发火”。启功先生说:“要学就有四个字:‘破除迷信’。别把那些个玄妙的、神奇的、造谣的、胡说八道的、捏造的、故神其说的话拿来当作教条、当作圣人的指导。”启先生谈笑中撕下“书法理论家”康有为、包世臣的假面;打碎“用笔说”“回腕说” ,真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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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连江,原载:学者的术与道。本文版权归属作者和原载媒体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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