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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 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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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来自林尘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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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奔赴一段不存在的网恋,我回到了故乡雪城。

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女友”,却还是决定留下,作为一名法医助理入职了当地的司法鉴定中心,和同事老李合租住在破败的厂区居民楼,两点一线地安稳生活着。直到一具像皮革玩偶一样的尸体出现,打破了一切粉饰的平静。

这是一篇很独特的悬疑短篇,因为它再次提醒我们,凶案的过程并不重要,人的叙述才最重要。就像本文的标题一样,这个雪夜很长,故事,我们慢慢讲。

去年夏天,我在云南读完研究生,回到了东北老家。

我爸妈对此极力反对,说我在外地上学的这几年,他们把我的房间当成了杂物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是回去的话东西就没地儿放了。

我对他们说,没事,我不回庆城,我要去雪城,咱家在雪城不是有个老房子么,我回去正好利用上。我妈说,那更不成了,02年搬家之后咱雪城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和人家的合同还有三年才到期,咱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吧?你去哪儿我们不管,总之别回来,找个城市安稳下来,我们把老家的房子卖了,给你交个首付,也跟过去。

我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借口,他们是希望我去大城市打拼一下,不说北上广深,最起码也留在春城,别回来给他们丢人。好不容易读完的研究生,再回来不是浪费?

当时我之所以如此执着地要回去,也不是我有多么热爱自己的老家,而是因为我对象恰好也是雪城人。

我和她算是网恋,当时我正在寝室等人开黑,在YY群里找了个没人的频道挂着发呆,她突然加了进来。我待的频道设了权限,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还以为是哪个朋友给她上的马甲进错了地方,看她不说话就问了她几句,她才怯生生地回复。我听出她的口音有点耳熟,一问才发现居然是老乡,于是借机加了QQ,又聊了很久她才下线。

朋友来之后,我问他们,群里来了妹子咋不说一声,朋友说,傻了吧你,群里一群糙老爷们,哪有妹子,怕不是被人开变声器忽悠了。可我确信不是,因为群里老爷们儿没一个东北的,要是有人伪装,我立马就能听出来。

15年毕业前夕,我们遇到了所有异地情侣都会遇到的问题。她问我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我说还没定,可能大城市闯闯看吧,你也过来,咱们总要在一起的。她说凭啥是我去你那儿,不是你来我这儿?我妈离不开我,雪城不也是你老家么,要不你回来吧。我想了想发现也是这么回事儿,去哪儿还不都一样吗,就提着铺盖卷回了雪城。

回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约她在江边广场见面,可她却一直没出现。我等到天黑,打她电话、发她短信都不回,连QQ头像都变成灰色不再跳动,她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担心她出了事儿,去公安局报了警,但警局根据我提供的信息,发现根本查无此人。民警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心提醒说,最近这种借着网恋名义的诈骗挺多的,你小心点。我知道她不是骗子,她图什么呢?她没有让我掏过一分钱,也不让我送什么礼物,她唯一对我提出的要求就是,回到雪城。

人联系不上,但我和我的行李都已经跨过几千公里回来了,我也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另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既来之则安之,我还是留了下来,恰好本地的鉴定中心正在招聘,我成功地应聘了进去,这一干就是一年的时间。

我所学的专业和从事的工作在一般人看来会有些特殊。

我大学读的是病理学,更准确来说是法医病理学。我在司法鉴定中心的工作是法医病理鉴定助理,也就是俗称的法医助理,整天和尸体打交道。

这个活儿给我带来的最大困扰就是不好找室友,毕竟谁也不想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每天摆弄的都是人的心肝脾肺肾。当时我刚找到工作,手里没什么钱,家里之前的房子还被租出去了,而雪城是个小地方,也没什么单身公寓可以租,一个人住一整套房子还是有点压力的。好在我有个同事,老李,当时租的房子也到期了,便成了我的室友。

老李入职比我早,平时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角落里办公,话不多,要不是这次租房,我都很少注意到他,相熟了之后我才了解他其实有很强的倾诉欲,只是对陌生人有种未知的恐惧感,现在我们都管这种人叫社恐。

鉴定中心在雪城的老城区,我们现在租住的小区是之前造纸厂的员工楼,占地不小,估计有二十几栋,外墙都已经斑驳破旧了,分户改造的供暖管和后接的天然气管、网线顺着楼道外墙攀延而上,本就支离破碎的楼体像是爬满了蜘蛛网,透露出一股衰败的陈旧气息。

小区没有物业,两栋楼中间的过道摆着几个大垃圾桶,没有什么垃圾分类,经常有没素质的住户把垃圾丢得满地都是,还有各种死因的各类动物尸体。我和老李本都非常嫌弃,但架不住房东热情地给我们降价,一百来平的两室一厅只需要一千五百块。看在钱的份儿上,再加上离鉴定中心就三四分钟的通勤路程,最终我们还是咬着牙住了进来。

房子的布局非常简单,两室一厅的经典格局,卧室一南一北,大小都差不多,但是主卧的光线会更好一些。老李是个夜猫子,一到晚上才精神抖擞,加上为了感谢我在找房时付出的苦力,老李主动搬进了客卧,把主卧让给了我。

法医工作很忙,这一年多,我基本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是在解剖室和尸体打交道,就是深夜回家躺下睡觉,加班时深夜边吃泡面边看病例切片都是常事,基本上没什么属于自己的时间,更别提感情生活了。

老李和我一样,也是光棍一条,可能是工作性质的原因,我就没见他和别人交流过,只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和我抱怨,说好久没回家看看家里人了。我问他为啥不请个假回去,他只说回不去了,我想他只是不想请假扣工资,就没再仔细追问。

司法鉴定是一个严谨繁杂的工作,事关生者的权力与死者的尊严,容不得一丝失误,对于我们这些菜鸟来说更是如此。好在我被分到了一个好老师,主任王西来是我们鉴定中心的元老,从事法医工作已经几十年的时间,在这个小城里可以算是权威中的权威。在我来之前,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带过新人了,这些年人才流失严重,王老师才再次出山。

王老师对我们十分照顾,只有在一些因病死,毒死等而比较完整的遗体时才让我们进行实操,而一些出现巨人观的、高度腐败的尸体往往都只让我们在边上拍照记录,并指导我们解剖的要点。

我觉得我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天赋的,读研的时候虽然通识课成绩不咋地,但专业课一直在系里名列前茅,在王老师的教导下,我的实践水平进步飞快,和他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工作上也基本没出什么岔子,在半年的试用期后就顺利转正。

一个月前,鉴定中心接到了雪城相关部门的委托,在市郊的龙源湿地发现了一具尸体。

报案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去湿地公园露营,还有一条家养的边境牧羊犬。一家子牵着狗沿着景观道路一路参观,谁知道狗子却突然不受控制,挣脱了牵引绳,疯了似的向湿地深处跑,男主人蹚着草地找了十分钟才找到。狗子当时不知道在泥里刨些什么,他上前牵狗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惊恐之下连忙报了警。接线员说,当时报案人吓得话都说不全,只说有什么水猴子,结果到了现场,才发现是具尸体。

负责和我们对接的是市局刑警队长孙唯,他和王老师是旧相识,联手破了好些陈年难案。王老师把他带到办公室,把我们这些新人介绍给他,隔着会议桌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熏人的烟味。他看起来三四十岁,穿着笔挺的警服,一头黑色短发,眼神犀利,正常人的眼睛都是偏褐色的,他的眼睛却黑得深邃。

可能是感受到我的视线,他突然瞅向我,我一慌,连忙避开他。

他扭过头看向王老师,说,王老,我也不是什么新瓜蛋子,可这种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局里的何老让我把您请过去征询一下意见,拜托您亲自出马了。

王老师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孙老弟,看你这话说的,合作这么久,你都开口了我还能不去么?方便的话,我再带几个人去观摩一下。

我站了起来,主动请缨,我还没去过警队那边,想过去长长见识。王老师说,好,还有人吗?老李也起身跟了过来。

说来奇怪,当时正是五月,已经连续一个多月大晴天,谁知我们刚从鉴定中心出发,就遇上了一场瓢泼大雨。雪城是典型的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一般要到六七月份才开始进入雨季。孙唯边开车边说,好在案子发现得早,尸体已经转移了。这雨一下,龙源那边肯定要涨水,要是晚上几天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呢。王老师裹了裹衣服,向孙唯问道,老何那边没什么进展么?孙唯说,进展肯定是有,我只能说就目前的信息来看,不像是意外致死,但具体情况很复杂,何老那边也没法儿确定,所以才请你们过来。

何东建是市刑侦支队法医科的负责人,在法医毒物学上造诣非常深厚,和王老师是老搭档了,并称雪城的东西双壁。这么多年来能让他找不到头绪的案子,可谓屈指可数。

鉴定中心到警局并不远,车开了十来分钟就在警队大楼门口停了下来,雨还下着,我们用装着器材的箱子挡着雨进大楼,何东建已经在大厅等候我们了。孙唯接了个电话,先自己去了楼上的办公室。何东建则快步上前拍了拍王老师的肩膀,老王,等你好久了,完事一会儿出去聚聚?

王老师哈哈一笑,转身冲我们招招手,这位是何东建何警官,之前应该都听说过,以后有什么问题要多多向他请教。我连忙走上前说,那肯定的,久仰大名,还得麻烦了。

何东建大手一挥,老王带的人,不用说,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你运气好,刚入行就有老王带你参与案子,这种情况的尸体我都是第一次遇见。

说罢,何东建推开地下室的大门,各位,请吧。

大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一股冷气从空洞的黑暗深处扑面而来。

何东建带着我们走过楼梯间,大家好像都在思考着什么问题,没有一个人开口交谈,杂乱的脚步声回响在本应寂静无声的地下,“咚-咚-咚”的声音和心跳声重叠在一起。

就当这种压迫感到达顶峰时,何东建停了下来。

他用指纹打开负二层解剖室的电子门锁,白炽灯的惨白光线正投射在解剖台之上,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锁定在了这具尸体之上。

尸体的皮肤虽然完整,却有着与普通尸体截然不同的皮革质感,在灯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从灰白向古铜色过渡的光泽,双手双腿呈现S形的弯曲,和正常成人的尸体相比小了不止一号,仿佛一个用皮革粗制滥造的孩童玩偶。

这是……泥炭鞣尸?王老师的语气中竟带着罕见的不确定。

何东建一边带上防护手套,一边看着我们说,很罕见是吧?在正常的情况下,绝大部分人死后的尸体都会开始快速地腐败,只有少部分才能避免一般的分解过程而长期保存。

我还在脑海中快速地检索相关的知识,何东建已经开口说,常见的就是干尸、木乃伊,泥炭鞣尸是最特殊的一种。这种尸体多埋藏于酸性土壤或泥炭沼泽中,细菌的生长繁殖被抑制,腐败过程停止,并使皮肤鞣化。

Sphagnan,王老师补充道,Sphagnan是一种长碳链分子,多发现于腐烂的泥炭藓中,Sphagnan会把骨头里的钙质过滤掉,让它们软化得和橡皮一样,泥炭藓中的腐植酸则会褪除软组织的水分,使尸体体积高度缩小,重量减轻、变软易曲,成为可以长期保存的泥炭鞣尸。我这才醒悟过来,龙源湿地那边不就正好符合条件。

王老师穿上防护服,走到解剖台前与何东建并排站在一起,问他,老何,泥炭鞣尸虽然少见,但对咱们来说可算不上什么高难度的案子,难点究竟在哪?

就是因为太完整了,何东建翻开尸体的背部,苦笑着说,你看这儿,尸体的背部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只粗略看过去不少于十几处,不仅有利器形成的孔洞,还隐约有钝器损伤的凹陷痕迹。

这么多创口,看起来仇不小啊,王老师一边查看伤口一边说。

何东建说,躯干部现在只做了初步的解剖,伤口太多很难判断出哪个才是致命伤,但如果伤口是生前造成的,流血就足以致死。

尸体的身份有线索了吗?没,检测已经在进行了,先确定死亡时间,等结果出来,孙唯那边马上就会开始调查。

王老师半俯着身子,仔细观察着这具小小的尸骸,对何东建说,你有没有感觉这具尸体实在太小了,哪怕作为泥炭鞣尸来说也不应该。

何东建说,是啊,成年男性尸体即便鞣化也不应该这么小。要么是未成年人,要么就是疾病导致的身体发育不完全,从它的牙齿磨损程度来看,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王老师说,工作量还挺大的,让孙唯优先排查这些年的未成年失踪案吧,咱们再仔细看看,伤口要看生活反应,器官也要取材看存不存在溺亡可能。小陈,你来拍照,王老师指了指我随身携带的相机包。我应了一声,举起单反走到他们身边。

Y字形切开,暴露胸腔,取出器官称重取材,王老师与何东建无愧于此前多年的搭档,无需沟通就能配合得行云流水。我在边上一一拍照记录,忽然余光瞟到了老李,他的脸色煞白,明明是寒冷的地下室,额头居然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我发现他的表情不太对,半开玩笑地说,咋的了这是,吓着啦?他勉强地咧了咧嘴说,你这小胆子都没被吓到,我怎么可能,就是刚才淋雨有点着凉了。我打趣道,淋场小雨就着凉,你这小身板也太虚了。

可能是聊天的声音太大了,何东建突然抬起头瞅着我,我心虚得赶紧闭嘴。王老师替我解围说,年轻人没个正形,工作的时候别叨咕这么多没用的,过来练练缝合吧,我连忙收回心思。

尸检结束后,何东建拿着取出的检材去了实验室,结论还要等到一些重要的检验结果出来才能进一步分析,王老师说他还要等一下孙唯,和他了解一下发现尸体现场的情况,就让我们先回去了。

等我们从警队大楼出来,雨已经停了,可能是因为刚下完雨,路上的出租车不多,我们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干脆沿着平安街蹚着水一路往回走。

人行道边种了一溜的柳树,已经抽芽了,被雨打落的柳絮堆积在道路的低洼处,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烧完又泡了水的煤渣子。真恶心,我说。

老李没有搭理我,两手揣着兜,径直地向前走着,他这一路上被风吹得好像更萎靡了。

刚才十几分钟的车程,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又找了半天才找到小区侧门。等我们推开锈蚀的铁门进到小区,裤腿都已经湿了半截。我们平时走的都是离鉴定中心最近的正门,侧门还是第一次走,转个弯儿,我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儿,扭头看去,小区的一间车库上竟然挂着小吃店的招牌,里面开了一家麻辣串店,我们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我的馋虫被勾了出来,对老李说,走,吃点暖暖身子?老李点了点头。

车库用一道厚厚的塑料门帘与小区道路隔开,门帘已经老化变黄,上面还挂着一层擦不掉的油腻。可能是还没到饭点儿,里面没什么人,车库不大,靠着门口摆了一台老式的白色冰柜,挨着冰柜是一张钢制的大铁桌,边儿上围了一圈儿红色的塑料凳子。桌子中心是个长方形的凹坑,里面的汤汁煮着满满的麻辣串儿,正冒着腾腾的热气,老李的眼镜上一下子就挂上厚厚的雾,他看不清东西,连忙摘了下来。

老板坐在桌前,看起来五六十岁,和同年纪的女人比起来身材明显瘦弱,生活的重担好像抽干了她所有的活力。我和她打了个招呼,老板没有起身,只是坐在桌子边冲我们招招手,然后把调料盘递给了我们,说,随便坐,东西自己拿就行了,按签儿算钱,一串儿五毛。

小伙子有点眼熟啊,她看着我说。我说,我就住在二幢,一年多了都,之前应该是见过。她说,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住这种老小区,没电梯又没物业。我说,我们公司就在边上,这不是离得近么。然后和老李打趣道,现在雪城哪还有什么年轻人啊,除了我们这样的不都走了。她愣愣地看着我们身后,说,是啊,现在来吃串儿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我们身后的墙上挂了一张照片,虽然屋子常年被油烟熏烤,但相框却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经常被擦拭,照片里是一家三口,依稀能分辨出是老板年轻时的模样。

我把串儿撸下来,放到调料里降温,笑着对她说,老板,你们这一家子长得真好看,肯定有优良基因。老板低下头,边摆弄着食材边说,没什么用,现在还不只剩我一个。我说,你孩子也去外地了?她说,小时候出了点意外。

我说,节哀。老板说,没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是看到你我又想起来,我闺女当时如果没事儿,现在也该像你这样大了。

我回头仔细端详照片,背景是五颜六色的摩天轮,应该是在冬天的人民公园,摩天轮下夫妇牵着小女孩儿的手,把她提起来打着出溜滑,三个人都在笑,好像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

我说,拍得真好。

老板说,可不,别人家孩子都是一岁两岁是心肝,三岁四岁有点烦,五岁六岁老捣蛋,七岁八岁狗都嫌。我闺女不一样,她打小就听话,谁看了都说声这孩子真乖、真讨人喜欢,这张照片就是那年冬天带她去公园玩,路过的一个摄影师在一边帮我们拍的,洗出来送给了我们,都没收钱。她还真不像我和她爸小时候,我们小时候都可淘了,天天在村里捉青蛙抓蜻蜓打麻雀,可我闺女从小就善良,特喜欢小动物,有时候下雨之后路上爬的都是蚯蚓,一条都老长了,我看了都有点打寒颤,她上手就拿,跑跑颠颠地送到草丛里,说怕它们被来往的车压死。还有,当年我们家隔壁邻居养了条一米多长的外国狗,好像是什么罗威纳,凶神恶煞的,谁看了都害怕,就我闺女不怕,上去就要抱,反而给狗主人吓了一跳……

老板的话猛然停了下来,像是一首演奏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的乐章,又像是一段被截断在起始的人生,而后的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汤锅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老板说,人呐,就是这样,这辈子就活个念想,他们走了,这张照片就成了我的念想,我得时时看着它,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

我不知怎么安慰老板,只能低着头陷入沉默,莫名的,我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点了一提溜儿酒,打破了沉寂的气氛,老李不喝,我就一个人喝了起来。老李突然说,想要回家去看看。我说,谁不想,我也想,但这两天这么忙,老王估计不能给你批假啊。他说,请不了也得请,这么多年没回去了,也该回去看看了,人这一辈子,指不定啥时候就没了,今天你还能坐这儿喝酒,明天会发生啥?

我说,你这是咒我呢?不过也是,人这种生物还是太脆弱,咱们这半年解剖的尸体,二十来岁猝死的,三十来岁得癌的都有。他说,有机会的话应该去学学机械,生物医学前景有限,机械飞升可能更靠谱。

我说,你信这个还不如多求求上天庇佑,可能还靠点谱。听我爸妈说我小时生过一场大病,中过邪,其实我估计就是癔症,当时找了好多医生都没治好,还是后面我妈瞒着我爸,带我去看了出马仙儿才好,说来也怪,从那之后我就没得过病。

老李说,这么邪乎,你还有印象吗?

我说,我哪还记得,都是听我妈说的,她说当时很多骗子,好在她心眼多,托人才找到了家苗红根正有传承的,是狐黄白柳灰中的柳家。

人家一开始不愿意治,一眼就看出我家长辈儿有人当过兵,说天不藏奸,我们家杀孽太重,救不了我,让我妈另请高明。我妈说,孩子太爷爷那时候是乱世,乱世只求苟活,现在我们家愿意世代行医,积阴德。大仙说,好,那这个孩子以后得当兽医。我妈说,只要你救他,什么都行。

大仙儿叫来徒弟,摆起香案,左手拿文王鼓,右手拿竹芥鞭,两人走起连环步,一踏一念,霎时冷气扑面。大仙儿扭着腰窜到我身边,围着我绕了两圈停在我身后,睁眼死死看着我,双眼瞳孔竟像是冷血动物般变得竖直,从我脖子后深深吸了口气儿,我当时就晕过去了。我妈说,大仙儿是把我身上的污秽都吸走了。

老李说,这你都信?我说,咱们学医的能信那个?要信了我现在还当什么法医?我妈倒是每年还去看那个大仙儿,每次都带着不少礼,我一直劝她不要迷信,她根本不听我的,我爸也不管,有时候还和她一起凑热闹。

牛吹得差不多,酒也喝完了,我买了单和老板告别,老板对我说,小伙子下次再来,老顾客打折。我说,那敢情好,下次我多带几个朋友过来。老李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掀开帘子说,走吧,回去还得赶报告。我点了点头,冲老板挥了挥手,示意离开。

我们沿着小区陈旧的道路向家走去,几十年前铺就的水泥板路已经被时间侵蚀,露出了原本的土地,在雨水过后又变得如沼泽般泥泞不堪。

老李突然停下脚步,我差点撞到他,开玩笑地说,咋了,陷坑里去了?

吃完东西,老李好像缓过来了,笑着问我,小陈,你说等咱们到了刚刚老板的那个年纪,会在做什么?

我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三十年后咱们都还没退休呢,八成还在搬砖呢。

他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大致是不要后悔什么的,我酒劲儿上来正在发晕,没听清,也没继续追问。

第二天早上起来,熟悉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把我叫醒,昨晚回来倒头就睡,没拉窗帘,我翻身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突然感到头疼欲裂,没想到现在菜到几瓶啤的就把我弄成这样。好在时间还早,我挣扎着爬起来,简单洗漱,看老李也没起,就敲了敲他的门。

没声音,我推门进去,发现屋里没人,窗帘拉开着,窗户也开了一半,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写字桌上落了厚厚一层的灰尘。我关上窗,以为老李提前去了鉴定中心,就没管他。

可他并不在办公室,过了上班时间一个小时还没来,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我担心他出意外,连忙到王老师办公室说了这事儿。王老师有些诧异地瞅着我,过了一阵儿才说,李山河没和你说吗?他家里出了点事儿,请了个长假,他们老家信号不好,估计接不到电话。

我这才想起昨天喝酒时的对话,埋怨了一句,也不打个招呼,怎么走得这么急?当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隐约看见王老师拿出了手机,好像在和谁打着电话。

老李这一走就是半年,或许我已经习惯了高负荷的工作,少了老李,我并没有觉得更加繁忙,我也曾给他发过短信,但一直都没有回复。

我隐约中觉得,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但他的东西一直没有取走。

我告诉自己,他总是该回来一趟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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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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