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日理 | 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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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来自来林的《满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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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差别的作案,背后一定会有原因吗?
这是戏局OnStage“春日主题”征文的3号稿件。首先,这不是一篇言情小说。小说的叙事节奏和结构会有点独特,乍看很慢,毕竟普通的悬疑小说不会告诉你,警察不仅要探案,还要在间隙抽空回复他的女友。不过看到最后你就会发现,你不仅看完了两桩案件,还看完了两段唏嘘的爱情故事。
两件相隔十年的失踪案重叠在每一段文字里,而将他们粘连在一起的,就是爱。
我举起笔,凭靠色觉,对准江边一幢只剩色彩的建筑。笔记本夹在我的膝盖上,受潮氧化,纸质封面碎了一半,露出扉页,一只褪色的蓝色鸽子站在姓名旁边。笔记本是生物化工厂发的,来自2008年,当年还叫造漆厂。鸽子是画上去的,有些瑕疵,铅笔底稿打得太粗了,蓝色墨水没能全部盖住,某一天被我搓出阴影,黑乎乎一团,犹如鸽子的灵魂。
徒弟小吴坐在我的身后,两手扶桨,惊扰水花,奋力往前划。“三层楼,二层五个窗户,三层五个窗户,楼顶晾着衣服。”他说。
我摊开笔记本,画了三个叠在一起的长方形,上面两个又分别画了五个正方形,最上方两条竖线,牵一条横线,横线上再添三条竖线,竖线下面再一个圆。一幢顶楼晾着衣服的三层楼房就这样画成了。接下来就是上色,我的技术提升了不少,就说描边线,即使不用尺子,一条直线拉下来,也恰到好处,不会外溢。
小吴径直往江心划,航线固定,一条弧线走到底,像个不会转弯的江上火车。有钓鱼的刚打完窝,被小吴扑腾两下给搅了,怒气腾腾,小吴多数没反应,除非碰到紧急情况,会亮一下警官证。这很早之前是我的习惯,不久后也成了他的习惯,如同游泳,选自己的泳道,一直往前,抵到对岸了,才能折返回来。
小吴是我的第三任徒弟,90后,我带他的时间不长,一年半,实际接触更短,不到一年。我眼病复发,白内障,左眼看人有残影,跟电影里主角超越时间的跑动很像。恶化在我病退之后,右眼视力急剧变弱,听觉也被波及,严重时难以出门,小吴倒是常来,复查和游江,基本都是他陪着我。
在扮演小吴师父的那一年里,我没觉得自己对他有过什么帮助,无论工作上,还是事业上。他是新社会人,这是局长爱说的话,新社会人,富有创造力,能用网络去锁定每一个有犯罪念头的嫌疑人。我想是这样的,他只是缺少成为警察的经验,他厉害的那些方面,甚至是我没办法能理解的东西。
小吴在江心停住,风小了些,但比岸边更冷。在逐渐失去视力的这段日子里,我的其余感官忽然变得敏锐起来,诸如触觉,我能凭借触摸来分辨东南风和西北风,并且熟稔风向和风级。这大概就是上帝关窗一说的由来,又或者是失去了一个,另一个才会显得珍贵。
江风吹过来,江水无波无澜。我面向落日,在笔记本上画下最后一笔。三种色,黄红绿,平面图也被抹画得立体起来。网上的老师说,一个物体,色彩最好不要超过五种,并且要协调搭配,不然就像小学生作画,显得脏。
小吴靠前看了看,说:“错了,师父,你眼睛是不是又严重了,那房子不是黄色的,是红色的。”
我眯起眼努力辨别,事实是,在我视线之内,除模糊之外仅有黄色。更奇怪的是,就像在竭力反驳小吴的说法一样,那团黄色仿佛正在靠近,愈来愈清晰,甚至能看出色调的浓淡。
我指过去:“这他妈就是黄色。”
小吴说:“师父,那是船。”
我笑了一声,指着前方,说:“再往前就进富锦了吧?往前划。”
小吴很听话地挪动船桨,幅度相比之前有所减缓。
“跟女方定准日子了吗?”我问。
“没,案子还没进度,刚空下来,回头吃定亲饭,我来接你。”
失踪案,得有两年多了,前一次小吴来看我的时候提过两嘴,佳木斯人,六十来岁,两年前的某一天,出去钓鱼的时候失踪了。详细情况小吴没给我透露,就说案子蹊跷,找不着头绪,学家属话,水往河里倒还能听见点声响,人却能凭空消失,这不应该。转机在一个星期前,他们发现了条线索,手机IP什么的。
我正想着,小吴放下桨,说:“抽烟吗?”
我说:“跟我之前遇见那案子挺像。”
“没听你说过。”
“有个女孩被绑架了,劫匪打电话勒索,要五十万。”
“然后呢?”
“过了三天,家属才来局里报案。”
我停住了,往前指,示意他继续划,他把桨抄进水里,两手前后伸展,带出一股冷冽的水汽。“哪一年的事儿了?”他问。
我说:“2010年,十年前了。”
满石磊报案的时候,距离满日理被绑架已经五天了。
仅有的线索,是满日理被绑架的第二天,劫匪打来的一通勒索电话。满石磊海军退伍,后靠不法手段发家,拥有极强的侦察能力以及睚眦必报的脾性。于是那五天里,他没有准备钱,而是组织了一批闲散人员,对富锦和佳木斯两地进行了地毯式搜查,但一无所获。
满日理,八岁,具体失踪时间为2010年12月7日下午,地点不详。次日晚上,满石磊接到勒索电话,绑匪交代准备五十万现金,但未提交头地点,此后再无消息。
案子有几处蹊跷。满日理有部手机,7日晚上,她给同学打了一通电话,后续满石磊查证,内容无关紧要,但在满日理说话前,有个男人说了句“喂”。9号至11号期间,满日理的手机号码有两通拨接记录,一个拨出,一个拨进,两个号码皆为虚拟号码。其次,满日理所在的学校,上一周利用周末开了场运动会,7号和8号是补周末的假。
给同学打电话时的男声,说明满日理当时就被挟持了。打这么一通无关紧要的电话,说明满日理很信任绑匪,而绑匪能同意这个行为,也说明两人关系不简单。再加上清楚学校的规章制度,种种迹象,都说明身边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这五天,满石磊调查了身边所有人,最终成果是截至报案那天,他和他的团队排除了三十四人的嫌疑。
笔录做完,副局长马上拉了场会,满石磊也跟着,阐述案情时不时补充两句。梳理下来,目前有两个线索。一是勒索电话。绑匪作案,目的是为了钱,在没拿到钱的情况下,肯定还会打过来。二是身边人作案。虽然满石磊极力否认,但事实是客观存在的,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如果不认识绑匪,不可能打那么一通电话。
但仔细想,这两个观点又相悖,如果是身边人作案,只是为钱,肯定会极其小心,生怕通过什么暴露自己的身份。更棘手的是,沿着这个路径分析,绑匪这个身边人一定会察觉到满石磊的动作,所以连续几天没有声音,极有可能是绑匪选择了更未知的方案。
有个伙计问满石磊:“绑匪打电话,声儿听着熟悉不?有啥特点不?”
满石磊说:“说普通话,但肯定东北人,口音改不掉。”
副局长说:“听声儿多大呢?”
“声儿倒是年轻,我原先觉得是混子,富锦佳木斯跟我有挂落的、道上的,都找了,但都不是。那些人你们就甭找了,不经打,说不了瞎话。”
我说:“你感情上怎么样?暗地还有没有别的关系?”
这话一说,在场的都直勾勾看我。我忙解释,熟悉环境,身边人又没嫌疑,可能是团伙作案,有分工。满石磊说:“没有,这不骗人,以前不懂事儿,啥都干过,也被你们收拾了,就这事儿没有。”说着眼睛红了,“操他妈,绑我闺女,抓住非得剁了个逼养的。”
副局长连忙喊停,跟队长耳语了一下,然后手忙脚乱地拉着满石磊往外走。之后队长分工,一队人监听电话,一队人调查外围,看眼下,主要目标还是身边人。我和老刑警孟凯旋一小队,带三个辅警,去佳木斯核实嫌疑人的出行记录。
出发之前,队长挨个问了问想法,刚才会上不敢说,现在交底。一半人都是悲观的老警察,认为悬了。年轻的信心还没落地,认为目前情况虽然棘手,但也乐观,唯独有气,气满石磊浪费了五天时间,查出的信息真实性先不说,先入为主的概念就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下午刚到佳木斯,递交协同文件时,队长打来电话,说佳木斯先别去了,技术那头出线索了,12月8号那通勒索电话,绑匪用的是公共电话,在哈尔滨。
路上,我问孟凯旋咋看这事儿。孟凯旋说,富锦距离哈尔滨有五六百公里,有两种说法,一是有同伙,满日理没去,哈尔滨是障眼法,主要为钱;二是满日理去了,那动机就不确定了,绑匪可能就没想让满日理活着回去。
话刚说完,队长电话又来,说打通满日理的手机了,被人卖了,在哈尔滨一数码市场。
孟凯旋跟我对视一眼,说:“妈的,悬了。”
去哈尔滨的路上,李敏她妈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故意没接,最后她发了条短信,说李敏刚从医院回来,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怕情况不对,想让我过去看一眼。我想了想,看了眼睡着的孟凯旋,收起了手机。
2006年,我向富锦申请的时候,有个老警察私下问我话,为什么选这地儿,再不济,佳木斯也比富锦好一点。我说,静。老警察没琢磨对语义,以为是清净的净,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
我说的静,是静心的静。对于警察来说,越乱的环境里,炼出的心越静。我在富锦土生土长,了解这个城市的面貌,人少,发展差,不突出,上学期间,不少同学都第一次听这地名儿。但相反的,案子不少,许多外地犯了事儿的,都把富锦当个中转站,藏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往别处跑。这两者一结合,就是机会。同性质的案子,影响力绝对比大城市大不少,相应的,负责人就会出名,那时再往大城市调,绝对手拿把掐。牵强来说,我也把富锦当成了我的中转站。
李敏查出胃癌后的某一天,我给师父老孙汇报工作的时候,忽然想起这场对话。我才发现,选择富锦,有很多原因,却没一个因为李敏。
李敏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家里开粮油店的,离学校很近。冬天,她妈就在店外支一个小摊卖炸糕,咸甜皆有,有时放学还见她帮着卖。她在学校里很文静,但不内向,和她说话,总是笑,笑得大方,像个营业员。我喜欢了她三年,高三离开学校到警校集训,每次回家,我都要等放学的点去学校门口溜一圈,或者买个炸糕。我写过情书,但从没给过她,记得当时刚学会抽烟,整了一句“你的牙比我的肺都干净”。
警校选拔通过后的一天晚上,我约李敏出来滑冰,滑完到路边吃炸串,送她回家的路上,我鼓起勇气,说想和她处对象。她问我,为什么?我说,你长得好看。她说,别扯。我说,真的,像刘品言。她好久才说,你以后是不是要当警察。我自豪地说,那是,你要跟我处对象,等我毕业分配了,就不用害怕了,不对,现在就不用害怕。她说,行。
她说得很快,像哼了一声,又像没说话,然后小脚步往前走。我撵上去,说,你说啥?
她看着我,依然大方,却很小声,说,行。
我在哈尔滨上警校时,李敏在另一个城市上大学,每天唯一的奔头就是晚上和她打电话,一聊聊好几个点,200块的IC卡三天就能打完。那几年,李敏经常给我邮钱,我第一部手机也是她买的。她趁课后时间干兼职,摆摊、卖书、给同学染头,甚至帮助差生作弊。她总是很大方,笑起来就没完,她说这是“保护费”,“现在交了,以后你就能保护我。”
我的申请通过之后,李敏也回到富锦,在造漆厂找了份文职工作。稳定之后,两家人一直在催,到这一步了,差不多该结婚了。可我总觉得太快,工作、生活、未来,我还没做好成立一个家庭的准备。
家长催得急了,李敏也会旁敲侧击,有时我就会发火,认为她不理解我。我说,我现在正是上升期,结婚可能会耽误事业。或者说,有人说过,人这一辈子,总有几个目标是一定要实现的,可能我就没成家这个目标,我们现在这样挺好。李敏就笑,说,行,听你的。
她没有什么爱好,写日记和画画是她仅有的活动,而且进行得格外隐秘,本子随身携带,连洗澡都要拿进卫生间里。有一次我偷偷看了一眼,一张画,一个女孩在讲台上抄课文,“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她画得很生动,薄薄的讲台、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奖状、女孩攥紧的拳头、空无一人的课桌、抬头凝视的老师。一切都很美好,如同梦回90年代,但她却为其赋予了一个通俗的标题——“抄课本”。
有一次我找她询问,并向她表示支持。但她说,对她而言,画画是她在安静之时,唯一的可选择的形式,因此只发生在我不在的时候。她说,你不在,我只能画画,但我不喜欢画画。这个说法有些矛盾,好像是她不得不画一样。
在一起的第六年夏天,李敏忽然晕倒在岗位上,送医院后查出胃癌,浸润深度已经突破黏膜下层,有局部转移,情况很差,属于病发中期。记得那天下午,我从大队一路拉着警铃开向医院,疯狂地跑向病房,然后望着床上的李敏发呆。
她很文静,一如往常,她笑了笑,说,过来。
到达哈尔滨之后,孟凯旋跟当地警方通了个气儿,径直往数码市场跑。手机确实是满日理的,iPhone 4,后摄像头有个缺口,手机链子被扯了,但还有印迹。老板说是一个叫刘萌的女人卖的,惯偷,隔三差五来,每次来都跟厂家批发似的,一大书包手机,据附近商贩说,少数是她火车站偷的,多数是外地低价买的黑机。
我把手机交给本地技术科查证,又拜托本地民警传讯来了刘萌,审了半天,一口咬死捡的。民警没工夫跟她废话,把一袋子手机拍桌子上:“想好,到底哪儿来的。想不通这个也行,想这些,想不明白别想走。”
给了这么一下,刘萌才说实话,确实不是捡的,但也不是偷的,而是低价买的。问长相,方脸,寸头,脖子上有条疤,道上喊个“猫哥”。
一说“猫哥”,民警就有底了,低声骂了一句:“又他妈是这小子。”
“猫哥”本名杨顺发,三十多岁,在哈尔滨干二手车生意,身上劣迹斑斑,严打期间还因为打架进去过,跟案子比对,身份挺符合。但调资料时发现了问题,2010年12月3日-8日,杨顺发因为寻衅滋事一直被关在拘留所里,完全没有作案时机。
我问:“这人有没有小帮派同伙啥的?”
民警说:“他没固定地方,干二手车也是左右手倒腾,流动性强。他常去的二手车店倒是有些小年轻经常犯事儿,下手没轻没重的,可能跟他有点关系。”
我往本子上记了几个地址,民警又说:“杨顺发有个弟弟,杨顺才,以前是个刺儿头,这两年才稳定。也干二手车,前些天有个案子,犯事儿的倒不是他,就是找他调查的时候没找见人,平常露面挺勤的,有点可疑。”
杨顺发杨顺才这俩兄弟是十多年前进哈尔滨的,干过中介,开过服装厂,手段挺黑,不在正事儿上转悠。哥哥杨顺发性格直爽,身材偏胖,打架爱挠人,圈里因此给他起名“猫哥”。弟弟杨顺才瘦,黑脸,不爱说话,但容易急眼,前几年打架跟喝水一样。哥哥杨顺发给好脸,弟弟杨顺才砸钢管,进哪个市场,哪个市场就被搅合得乌烟瘴气。
这段时间杨顺才倒是有变化,不经常露面,性格稳了,有民警找他走访也好说话,敬烟敬礼,承诺自己不碰黑了,干正经事了。
回招待所的路上,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孟凯旋对了一下,思路大差不差,杨顺发跟这案子估计没什么关系,杨顺才确实可疑。但也有矛盾,就是手机。再笨的绑匪也不可能把关键物证手机给卖掉,甚至还把SIM卡留在了卡槽里面。整个事件如果跟这俩兄弟有关,那一定就是绑匪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目前至少可以肯定,绑匪是团伙作案。
吃过晚饭,我躺在床上,心里焦躁得厉害,怎么睡睡不着,便又把资料拿出来看了一遍。孟凯旋守着电视,时不时看我一眼,嘟囔了一句:“小伙挺会来事儿。”
我说:“你啥意思?”
孟凯旋看着我,语调有些嘲讽:“我瞅你挺有压力。”
我撂下资料,说:“我问你啥意思?”
孟凯旋瞄我一眼:“没啥意思,咱俩你是主负责,我都成你下手了,我能有啥意思?”
孟凯旋是老警察了,警龄近十年,仍混个一线岗位,听说前几年别人投诉还下调过。局里人都不怎么待见他,包括我,全身上下就嘴上有能力,一到正事儿就找不见影了,突出个轻浮。
我没回话,起身穿衣服,拿钥匙往外走,关门时孟凯旋还在后边絮叨:“装啥呀,你能参与这案子谁还不知道咋回事怎地?别说,以后咱还得多仰仗你呢。”
我取了车,开到杨顺发常去的一个二手车店蹲点。雪从晚上就开始下了,不急,沉缓,但密度够大,像天老爷在显摆自己库存足够,淹了大地都绰绰有余。我挺喜欢富锦的雪,尤其大雪,每当那时,富锦的时差就会往后挪动几个钟头,干活的晚出工,上学的晚报到。有时一连几天,凌晨五六点出警,站街头半钟头也见不到一个人,停转大抵如此,置身其中,有种孤独的浪漫。
下起雪来,哈尔滨也相同,路上难见到人,被雪埋起来的车像一个个不用挖坑的坟墓。仔细想想还挺贴切,哈尔滨教堂不计其数,一排排齐山高的烟筒也不留余力地全天候排着黑烟热气儿,俨然一个城市墓园。
我打开手机,查看近几天天气,忽然跳出条QQ消息,李敏,估计是看我上线了,她说:“吃饭了吗?”
从在一起开始,打电话、发短信、抑或面对面,李敏跟我打开话题的第一句话总是“吃饭了吗”。这是她少数的坚持,近乎可怕,在没办法亲眼看着我把饭咽下去的时候,她一定要知道我吃了什么饭,吃了多少,有没有吃饱。同居之后,她对我们一日三餐的管理更是严格,各种各样我从未听说过的菜和水果出现在餐桌上。有一次,她甚至画了一张胃部生态图,用科学的角度来给我普及人为什么不能吃方便面,以及食品添加剂的危害。但讽刺的是,她患了癌症,还是胃癌。
李敏开始治疗后,发生了两次重要的对话。一次是在我得知李敏的胃癌极有可能是胃病病变引发的时候,这让我想起每次假期初见时她那消瘦的身体。我怀疑在大学期间她没有好好吃饭,而是消耗健康,把粮食变成了那些该死的手机和保护费。我找她对质,她说没有。
一次是我妈要求我去见相亲对象无果后的爆发,她说,李敏那么着急想跟你结婚,就是早知道自己有病了,你想被她拖累,我和你爸不想。
这两次对话我忘了很多细节,但可以肯定的是,我都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回:“吃了,有案子,我在哈尔滨。”
“又得熬夜吗?”
我回:“阿姨今天跟我打电话了,咋回事,又吃不下饭了吗?”
“就是胀得慌,吃了还得吐。”紧跟一句,“晚上喝了粥,好多了,别担心。”
我点了根烟,过了很久才回:“行,我忙完就回去。”
李敏回:“晚上少抽烟,按时吃饭,你忙吧,别回消息了。”
我收起手机,前窗玻璃上已经积了一层雪,雨刷器扫干净,店里依旧没什么情况。十几分钟后,一白一黄两束车灯忽然露头,一辆本地牌照的黑色雅阁慢吞吞地从左行道开进了院子。车没有停留,径直开向另一个出口,转入了右行道。我没在意,以为是本地人绕捷径。
又蹲了一会,我正想打道回府,但再次扳动雨刷器时发现了不对。那车开过来的方向与我位置恰好相对,所以车主很有可能发现了我的车玻璃上没有雪,接着发现了我的外地车牌。
反应过来,我马上掉头赶往附近单位,请求协助,调取监控录像。麻烦的是那一块儿属于待开发区,监控范围不全面,死角也多,几条街后就跟丢了。再查车牌号,不出所料是套牌,原车是辆出租车。
穷折腾完,出门天都亮了,望着路上密密麻麻的车流,我这才开始懊恼,多好的机会,自己手贱,硬给李敏回那几条消息,思绪全他妈打乱了。
上了车,孟凯旋打来电话,技术科结果出来了,12月7号晚上,满日理给同学打的那通电话,拨出地点在依兰,按路程和时间分析,是富锦到哈尔滨的路上,完了补充了一句:“可能真悬了。”
跟孟凯旋会合的路上,我还盘算着昨天晚上的失误,突然想起师父老孙在述职报告上对我的总结:有野心,没能力。
这话有点伤人,但实在。警校期间,我综合成绩差一截,勉强毕业,申请单位的时候,好地区看都不看我一眼,其次身体素质也不行,瘦,两手环着能掐满大腿根儿,唯一不算优点的优点,就是不怕死。成为刑警的这几年,我是跟着破了几个案子,性质恶劣的也有,但被几个同事一瓜分,就算不上什么卓绩了。
老孙上年肝动手术,提前退休,我有事儿没事儿都去看看,讲讲案子,说说局里情况,有时还能碰上几个领导。三个月前是我最后一次去老孙家。当时吃完晚饭,我领着老孙散步,到小区门口,他突然让我以后别来了。我摸着脑袋犯懵,老孙说,你师娘心肠热,人不精,看不出来,别连累她了。你的情况我说了,答应了,关照着你点,下次有案子让你上,说完撤开一步,盯着我。
我没话要说,下意识点头。老孙笑了,说了句挺糟践人的话,兆均,人总有上岸的时候,就算水再浑,也不能在河里把衣服脱光。
跟孟凯旋在技术科碰上面后,没说两句,富锦的队长又打电话来,说有了新突破。满石磊以前在七台山开黑矿,发生了事故,让合伙人扛的罪。这合伙人对满石磊一直怀恨在心,这次搜查,果然在合伙人家里搜出了满日理的照片。经过审讯,合伙人承认了罪行,但并非主谋。据供述,几个月前有个男人找上他,但他们没见过面,都是短信和电话交流,此人表示可以帮他报复。一个月前,此人找合伙人要了一辆车。
我说:“黑色雅阁?车灯一白一黄?”
队长说:“车灯的事儿我再查下,品牌没错,有发现?”
我把杨家兄弟和昨晚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队长继续说:“嫌疑人取车之后,就给合伙人留了张满日理的照片。”
“口供靠谱吗?”
“靠谱,上手段了,说不了假话。声音上的细节跟满石磊听到的一样,普通话,但东北人。”
挂了电话,我跟孟凯旋从头捋了捋,方向对了,团伙作案板上钉钉了。目前杨顺才的嫌疑最大,找到他,估计就离破案不远了。
我俩正要往二手车场跑,昨天给我们调资料的民警急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说:“杨顺才有消息了。”
我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找着了?!哪儿呢!?”
民警说:“据说死了。”
我喊了出来:“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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