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梧桐 | 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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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来自阿虎的《风起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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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夏天,多雨的南方小城安陵发生三起入室杀人案,遇害者都为女性。然而,十八年过去,案件仍没有破获,直到又一桩案子出现,受害者脖子上出现了和当年一样的活锁结……
父亲杨早管中风,杨冬欢早就听说了。母亲死后,父亲再婚,又生出个宝贝疙瘩,病床边并不缺他这一号。如果确定人就要死了,他倒可以施舍着去瞧一眼。还不曾有人来通知他病危,应该是还有口气在,否则,以杨家的家规,怎么也会有人来摁着他去那里去尽最后的孝道。父子隔膜太久,如果老头子不呆不傻,脑子清楚,破冰的理由一时也难找到。这么想的时候,车正路过市中心医院,红色十字闪耀。他放缓了车速,朝大门看一眼,但终是把车开了过去。
他回了趟万金电子城的店铺,店铺主营安防监控设备。环长三角经济圈中心区南移后,生意变得磕磕绊绊,朝不保夕。雇了一个店员,通常在打瞌睡。想转行,但一天天拖着。他心底有个执念:解决不掉那件扯拽了他十八年的糟心事,绝不关店。
他走过黑漆漆的过道,进了店门。敲敲柜台,打瞌睡的店员醒过来。店员名叫小新,十八岁,唇上刚冒出小胡子。男孩揉揉惺忪的眼,叫了声“欢哥”。账册在小新手边,杨冬欢拿起看了看,一上午就卖掉两条卡侬头的线。
“还有个要买路由器的。”小新腆着脸说,“说是去吃饭,一会儿再来拿。”
“傻蛋,借口都听不出。”杨冬欢拿车钥匙在小新头上敲一下。
“好吧。”小新皱皱嘴巴。
“雪姐来过吗?”
“哦。”小新忙弯腰把两个黑袋子从柜台下边提出来,“雪姐说,要是你回来早,就带着东西去接她。”
杨冬欢撕开袋子看一眼,里面是些纸钱之类的祭奠物。清明快到了,他和臧雪约好一起去墓园扫墓。
杨冬欢把袋口收起,弹了弹小新的头,“去理理货,别老打瞌睡,眼里有点儿活。”
“好的,欢哥。”
男孩收拾起架子上杂乱的线团。这孩子就趁一嘴甜,没别的突出的优点。
杨冬欢提着袋子,晃晃荡荡离开了。近来,睡眠太差。正是下班时间,路上有点儿堵,开了半小时,才到达臧雪家。
这片位于安陵老街,臧雪在弄堂口开裁缝店,门脸儿就是自家后墙,朝街开出两扇门。橱窗里挂着几件用来招揽顾客的成衣,有西服,有裙子。
臧雪有只小白狗,杨冬欢一进门,小狗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穿过店铺,杨冬欢进了客厅。客厅兼着卧房,床在沙发背后,看起来有些拥堵。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哔哔啵啵”。厨房是阳台改建,杨冬欢探头看一眼,灶台上已有两个菜,用网篮扣着。臧雪正炒笋尖鸡蛋,杨冬欢爱吃。
臧雪说:“把菜端出去。”
杨冬欢把狗放掉,进厨房,端了菜,摆在了靠近推拉门的桌上。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朵新鲜的百合,臧雪母亲的遗像悬挂其上。
臧雪端着炒好的笋尖鸡蛋走了出来。杨冬欢把地面上电饭锅的插头拔掉,端到了桌上。
“去柘镇看过了?怎么样?”臧雪捏起碗,盛起米饭。
“也就那样吧。高速路口查车,没去到现场。听说挺惨的。”
臧雪把饭递给杨冬欢,脸上显出些阴郁之色。杨冬欢夹了菜,压在饭上,快速刨了两口,“说是有十八九岁,一个理发店洗头的……”
臧雪只给自己盛了半碗。近来胃口差,总是反酸,今早听说郊区发生命案,心中堵塞,更是没了胃口。
杨冬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去柘镇的听闻,嘴边喷着饭粒,小狗跑来捡实惠。臧雪默不作声听着,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墙上的遗像。母亲去世已是第二年,她也不太懂风俗,问了弄堂里的邻居,说是前三后四都可去祭扫,如今风俗简化,并无忌讳。母亲和杨冬欢的母亲葬在同一个墓园,所以两人才约定一起去扫墓。也许以后都可以这么去做了。
狗晃着尾巴,不停扒拉着杨冬欢的衣服,期待着食物。杨冬欢给了它一片辣椒。狗叼了一口,马上就吐掉了。臧雪拿筷子点他手背一下。杨冬欢继续没心没肺吃着。
墙角放着母亲生前坐过的轮椅,臧雪起身,抓了一把狗粮,放到轮椅边的狗粮盆里。小狗迫不及待跑了过去。母亲瘫痪近二十年,有一半时间,小狗是母亲最亲密的陪伴。如今,母亲没了,狗只能围绕轮椅转了,它也老了。狗延续着母亲的生命,它的目光里藏着母亲的目光,这是母亲死后臧雪不经意的发现。她这样说给杨冬欢听的时候,杨冬欢总也不信,非但不信,还要“欺负”着小狗。她生了几次气,但现在不会了。一个无赖式的人物,毫无办法。
杨冬欢粗鲁地吃着,菜都让他一个人消灭掉了。臧雪又拿筷子点他一下,叫他不要吧唧嘴。他不听,故意发出更大的响动。他只在她面前才这样。吃完,肚皮圆满起来,毫不避讳地松掉一截皮带扣,咬着牙签,等着臧雪收拾桌上的“残余”。一贯是这样的毛病。除了“欺负”小狗,他也乐意“欺负”她。
臧雪看了看钟,已过一点半,去墓园也要一个小时,她索性收拾了碗筷。关了店铺,两人上路。
邝卫平的手指搓灭烟头,一捏,一塞,烟头便进了胸口袋的空烟盒里。这是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一套本能动作早已连贯。出了趟差,紧赶慢赶回到柘镇,因是命案现场,工作纷杂,丁小泉一招呼,他就得参与进去,何况案发地点是在自己辖区交界。
他俯身套了鞋套,猫腰从警戒线下钻了过去。田埂的污泥裹着鞋底,他需要不断跳着脚,挑干爽的位置。有数辆车停在道旁,车窗开着,支出几个黑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田埂下,一片油菜花田,一小撮穿制服的在那里忙碌。邝卫平拱了拱腮帮子,把嘴里抿着的一口烟气呼了出去。
天空挂着大片大片的乌云,阴沉沉,笼罩着田地。田埂中央,辟出一条临时小道,湿漉漉的,泥泞翻卷。油菜花棵子铲掉了不少,衰败在水渠的水泥台上。黄白相间的警戒线绕过水渠,一直延伸到乡村的行道树下。
水渠边,丁小泉正拿卷尺测一处脚印。邝卫平径直走了过去。一只恼人的蜜蜂在丁小泉头顶飞旋,邝卫平帮他驱赶了一下。丁小泉抬头,叫了声“邝哥”。关于案子的大致状况,二人已在电话里沟通过,彼此都心照不宣。丁小泉很水涔涔地站起来,卷尺锁扣松掉,尺钢缩回了尺盒。
“走吧,去看看。”邝卫平说。
两人深入油菜花田。
“啪!啪!啪!”有相机在拍照。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邝卫平的胸口不由收紧。安陵市数十年没有过变态类型的命案了,死者泥污的裤腿已无法辨认出颜色,粉色泡泡袖外套包裹着身体,两条布满血痕的胳膊反扭着,双手交叉错叠,由一团尼龙绳捆在一块。丁小泉拨开油菜花枝,死者乌黑的头发暴露在叶丛里,雪白年轻的脖颈上,紧系着一段尼龙绳。
邝卫平把持住花枝,丁小泉蹲了下去,像捧西瓜一样将死者的头轻轻捧起。邝卫平也蹲了下来,目光插入死者头与地面的空隙,年轻的脸上贴着夸张的假睫毛,紫黑眼影加重了眼球暴突的程度,眼眶里的东西像要流出来一样。打着粉的脸上沾了泥土,鼻梁上尤其多一些。往下,猩红的唇角,微微露着一点小舌头。一名法医拿镊子翻了翻唇皮,从齿缝里撕出了一点点东西。那是属于女子的丝袜。邝卫平手指收紧,花枝掐断,枝叶弹了出去。
“一条塞进了嘴巴里,另一条塞在了阴部。”丁小泉平静地说,“尼龙绳应该是就地取材,附近垃圾堆里就有。”
邝卫平的眼睛停留在死者脖颈的绳结上,力道在幻想中收缩,泯灭掉垂怜的叹息。那是个活锁结。柔弱的呼吸锁死在恶魔的手掌上,如果伴随着受害者挣扎,结束掉一个生命,也就两三分钟的事。
隐约传来微弱的抽咽声。两人循声看去,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站在警车旁。
“家属?”
“不是。是合租的小姐妹,在镇上饭店做服务员。平时,两人都是一起回租住地,昨晚饭店办宴席,那姑娘太忙了,就让朋友自己先回了。姑娘脑子现在还很乱。”
死者是镇上理发店的洗头妹,名叫马晓晓,在附近村子里租房子住。尸体一经发现,就有人认出是她了。姑娘每天骑电动车上下班,这儿离住地还不到一公里。电动车抛在化工厂西边的水渠里,那里是她每日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丁小泉说:“人大概就是在那边遭遇的凶手,拖到来这边来实施侵害。那排行道树起了遮挡作用。”
邝卫平点着头,他望了望灰暗的天空,化工厂的烟囱正冒着飘飘摇摇的白气。
“活锁结!”丁小泉忽然说,“九八年职校连环入室杀人案,系在其中两名受害者脖子上的也是活锁结……也都是就地取材。”
邝卫平额头像有两块黑影扑过,眼下的尸身上仿佛一下子堆叠出多个冤魂。冰冷的露气弥漫,一阵阵灌在呼吸里。
“不过那几起是入室,这个是户外……”丁小泉又进行了自我反驳。
哭声忽然震颤,死者家属来了。
天阴沉似铁板一块,雨丝霏霏,空气里散发着泥土和腐败花叶的气息。杨冬欢和臧雪来到市郊墓园。两人先去了杨冬欢母亲的墓地。杨冬欢烧纸,臧雪看着。烧完,杨冬欢才陪着去了臧雪母亲的墓地。墓石周围冒着嫩草,臧雪蹲下来,先拔了一圈。基座下丢着一枚烟头,烟头还没被雨水打湿,像是新丢弃的。杨冬欢弯下腰身,拿手背探了探,烟头还是温的。大概有人刚从这里走过。杨冬欢扫视一圈,墓园的过道上,零散有其他祭奠的人在走动。
“抠抠索索就贡献个烟头。该献点儿花呀,什么都没有。”
臧雪白了杨冬欢一眼,把纸钱取出来摊在地上,纸花环单挑出来,挂在了碑上。杨冬欢还在四处踅摩着。臧雪问他要打火机,他先把烟头收集起来,装进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然后才帮臧雪点了火。雨稍稍在下大,杨冬欢帮臧雪撑了伞。
祭奠完毕,雨势更猛了一些,两人共撑一把伞,小跑着出了墓园大门。
墓园门口有个污泥坑,杨冬欢大步跳了过去,臧雪没跟上趟儿,脚底一滑,本能抓住杨冬欢的胳膊,却还是重重摔了下去。
杨冬欢忙转移到臧雪身后,双手叉着她的腋窝,扶她起来。
“赖我,赖我走太快。”
“可不就赖你。”
臧雪偏着头,懊恼地查看着衣服背后的脏污。门房看园的老头脸侧在纱窗口,“呵呵”笑起来。
“看笑话呢。”杨冬欢瞪老头一眼。
老头的笑声立刻折叠。
“疼吧?”杨冬欢关切地问。
臧雪翻着白眼,没理他。
杨冬欢看向老头,“就不会填填土,就眼睁睁让人摔跟头?”
老头又裂开了笑脸,说:“我又不是护路的。再说,雨一直下着呢,填了也白填。人都绕着坑走,就你们非得挑着走。”
杨冬欢一把扯开窗门,身体往里一探,老头吓一跳,“要干嘛?”
“屋里不是有铁锹?”
“有啊,又没说没有。”
“拿出来!”
老头极不情愿拿过铁锹,从窗口递出去,“那你乐意受累,就受累一下喽。”
“懒得抽筋。”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岁数大咋的?是素质!”
“那你素质着你的。”老头心安理得。
杨冬欢铲了干燥的土,一锹一锹丢进了泥坑。臧雪支着泥污的双手,无所适从,零散有几个做祭奠的走出来,几双眼看过来,着实有些难堪。老头眼巴巴看着,过了会儿,良心发现,才终于端出水盆让臧雪洗了手。杨冬欢把坑填平整,把铁锹还了回去。
两人向停车场走去。
臧雪说:“要不先去处理一下吧。”脏衣服裹得她难受极了。
“荒郊野外的能去哪里?上车把脏衣服脱了。”
“我不愿意那样。”
两人掰扯一阵。
臧雪说:“你不乐意陪,那我自己去好了。”臧雪径直向马路上走去。来的路上,她注意到附近有农家院的指示牌。
杨冬欢喊:“是去那边的村子吧?过去也得一段路!”
臧雪充耳不闻。
杨冬欢把车开到了臧雪的身边,让她上来,臧雪使着性子继续走着,走了一段,才打开车门,上了车后座。望着后视镜里的臧雪,杨冬欢欢快地笑了两声。臧雪捻了衣服上的泥巴,伸手在他脸上擦出一排指印,“让你乐!”
“有可能你妈念叨你呢,才让你摔那么一下。”
“再说打你了?”臧雪恨不得将杨冬欢的嘴撕烂。
“换我妈总行了吧。”杨冬欢解开皮带扣,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丢到了后排座上,“换上!”
“不换!”
“一会儿去村子里就不怕人笑话?我光着腿子走路没事儿。”
臧雪没脱,直接把杨冬欢的裤子套在了外边。对付杨冬欢,她没别的手段,就只有“自虐”。杨冬欢蹦出一个字:“犟!”他飙了一段车,故意气臧雪。没两分钟,车便开到一处农家院。
农家院冷冷清清,院里的藤萝七零八落,多半都是干枯的,样子丑陋。老板也很懒散,趿拉着拖鞋带他们上了楼,说没有热水。
老板也没不好意思,说:“春天生意少,太阳能不值得开,村里倒有公共浴池,我按钟点房给你们开的房,打了半价。”
“有浴池不早说?找便宜呢。”杨冬欢数落老板一番。
老板不红不绿,“你们不就为洗个衣服?”
臧雪推着杨冬欢进了房间,迅速把门关上。
“奸商。”杨冬欢骂。
“行了,有水用就不错了。”臧雪把脏污的裤子脱掉,扫一眼卫生间,卫生间有全自动洗衣机,她最需要的是这个。
洗衣机桶转起来的时候,臧雪终于松了一口气。裹着浴巾走出来的时候,杨冬欢正站在窗口,握着迷你望远镜观望,窗口正对着墓园。臧雪走了过去,雨丝随风飘进来,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来看看。”杨冬欢钳过臧雪裸露的肩膀。
“什么啊?”
“你先看啊。”
臧雪捏过望远镜,杨冬欢帮她把握着方向,“看到了吗?你妈的墓碑前,有个人蹲在那儿。”
杨冬欢习惯去记忆标志物,他已经观察了半天,虽然视野模糊,但他确定那就是臧雪母亲墓地的位置。臧雪也看到了碑上的花环,应该就是她挂上去的。镜头在失焦,不经意变得清晰,但那人却起身离开了,焦点又糊掉了。
“能看清吗?”杨冬欢说。
“太远了。”臧雪泄气地把望远镜还给了他。
“我去看看得了。”
“你裤子还在洗衣机里滚着呢。”
“没事儿,就去看一眼。”杨冬欢光着腿出了门。
穿堂风呼啸而过,杨冬欢已“噔噔噔”下楼。很快传来车启动的声音。臧雪挡不住杨冬欢去折腾,她也没理由去阻止,他疑神疑鬼的性格不是一天养成。她坐到了床上,拿被子盖了腿,翻看起手机里母亲的照片,回想着相依为命的过往。与母亲的微信记录还保留着,听一听语音,仿若人还活在世上。
不多久,洗衣机结束工作,房间里陷入冷寂。臧雪从回忆中抽离,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去把甩干的衣服拿出来,用吹风机烘干。
“砰砰砰”,有敲门声响起。她去了开了门,以为是杨冬欢,却不是,是农家院的老板。由于半裸着肩,她忙把门关上了。
老板在门外说:“和你一起来的那个是你老公吧?去瞧瞧吧,他在路口和人打起来了。”
臧雪迅速把潮湿的衣服穿上,才又打开了门。
“一看就不是脾气太好的主儿。赶紧去劝劝吧,别弄出个好歹。”
臧雪匆匆下楼,走到了院门口。老板也下了楼,发动了电动车,说:“走吧,带你过去。”
臧雪忙跨上了电动车。远远地,臧雪就看到杨冬欢的车正别在一辆摩托车旁。有野狗在山坡上狂吠。摩托车车主正捂着冒血的鼻子,打电话找人。
“杂种操的!多来点儿人,听懂了没?”
“多叫几个!挨个收拾!”杨冬欢不依不饶,抬脚又踹在了摩托车上。
电动车停下,臧雪慌忙下车,把杨冬欢拉了一边。
“咱能别这样吗?”
杨冬欢已去过墓园,但并没找到望远镜里看到的家伙。回来的路上,遭遇这个骑摩托车的,看穿衣打扮,貌似是那人,便把车别了过来。这人立刻骂了杨冬欢。杨冬欢二话不说,下车就让这人吃了拳头。
“不好说话的东西,就该挨揍!”
“够了。”
臧雪把杨冬欢推上车,去给摩托车主道了歉。农家院老板也进行了劝说。
“走吧,走吧,没事。”农家院老板对臧雪说,“这家伙我认识,没什么能耐,也就放放狠话。”
摩托车车主指着杨冬欢叫嚣:“孙子才跑!”
臧雪抓紧上车。杨冬欢还在回骂。臧雪狠狠在他胳膊上扭一下,“行了,没完了。要再这样,我就给邝卫平打电话。”
“打呗,我怕他呀?”
“开车!”
杨冬欢磨磨蹭蹭旋着车钥匙。臧雪一拱身,挤到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子。杨冬欢沦落到副驾驶位。
车开出去的时候,杨冬欢又压下车窗,朝摩托车主飞了口唾沫。臧雪恨得牙根痒,说:“你压根不知道今天是出来干什么的!”
“烧纸,扫墓。”
“你还知道啊?”
“只能怪出门不利。”
“是别人出门不利,你就是别人的那个不利!”
杨冬欢“扑哧”笑了,“谁让他穿得和那人太像。”
这人从来都是一阵风,一阵雨,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臧雪没崩住,也笑了。
臧雪说:“别揪住不放了。”
“那你告诉我那人是谁?”
“不知道。”
“原谅你没看清。”
“无赖。”
杨冬欢把口袋里的塑料袋拿出来,嬉皮笑脸说:“薅了那混蛋一撮头发,回头拿去化验化验。”
“你怎么这样啊,大哥。”这就是杨冬欢打架的目的。
“就这样,改不了。”
两人斗了会儿嘴。杨冬欢没皮没脸睡着了。
夜晚十点多钟,柘镇厂渠路的路口码着几辆伪装成民用车的警车,数名警察待命,正准备实施一个小型抓捕行动。
目标在街角一家体育彩票店里。
彩票店挨着水产市场,此时,市场已结束一天的繁忙,出入口的大门刚刚关上,周围的店铺也在陆续打烊。灯暗下之后,彩票店尤其显得光亮,目标正坐在店里,和另几个或坐或站的闲人一起研究着店墙上的红蓝网格趋势线。邝卫平暗在一辆车里,掂量着目标的名字:罗根年。
已是案发后第三天,围绕两牢释放人员所展开的调查,把柘镇及下属村庄整个折腾了一遍,但还没有多少有价值的线索浮现。另外便是在人员混居的城乡结合部进行大量入户摸排登记。
两个小时前,终于有了较为特别的发现。在做入户登记时,户籍警小林敲开了柘镇中学附近的一处房门。房子是乡村拆迁安置房,对外出租,开门的是学校教师罗万元。在做身份登记时,男教师显出一些异常神色,这神色吸引小林在房间里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期间,男教师不经意看向阳台杂物,杂物堆里有个老旧红漆木柜。
小林有意无意地问:“是老物件?”
“应该是。”罗万元目光闪烁,补充解释,“我也不太了解,是爷爷辈传下来的。”
“里边放什么?”
“不太清楚,柜子一直是我父亲在使用。”
小林走近一些观察,回头笑笑说:“不介意打开看看吧?我家老头子是木工,最喜欢老物件,看到这种东西,准没命。我先替他掌上一眼。”
小林去阳台查看一下,发现门框上挂一串钥匙扣。
“那是柜子钥匙吗?”小林说。
“不知道。”罗万元远远地站着。
“可以试试。”小林看向男教师,“你来,还是我来?”
罗万元只好走过去取下了钥匙,但又犹豫着说:“要不等我父亲回来吧?”
“没事,就打开看一眼,您父亲还能藏什么宝怕丢了?”
“您不是做入户登记吗?这算什么性质?”
小林无法作答。确实,他利用个人理由做搜查,这也不合规定。
掂量了一下,小林只好说:“那您要是有顾虑,就等您父亲回来。不过,就得多打扰一会儿了。”
小林敏感地认为,男教师身上定有些不寻常的问题存在。他不会轻易离开,不然很容易错过重要的发现。他打算坐下来等待,并给所长邝卫平发去信息。
听完汇报,邝卫平说:“可以多磨一会儿。”如果是有特别的情况,签发搜查令也来不及,最好是让对方主动些交代问题。
等待了没多久,罗万元说:“那你想看,就看一眼吧。”这倒让小林有些“受宠若惊”。
“那就谢谢啦。”
罗万元打开了柜门,柜子上层是螺丝、线圈之类的杂物,下层有两个抽屉,打开看,有斧子、凿子等木工一类的工具。东西一览无余,小林有些气馁。不过,他并没有死心,仔细观察一番,发现柜子下边竟有个暗隔。
小林问:“这个可以打开吗?”
男教师很不耐烦地说:“那是实的,打不开吧。”
小林没死心,使劲推了推柜子边缘,里面发出罐装物体滚动且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又使劲晃动一下,一个白色药瓶从柜子下边滚了出来。
小林说:“看吧,就说里面有东西。”
药瓶滚到了罗万元脚下,罗万元踏上去,一下就将瓶子踩扁了,瓶盖“啪”一声弹了出去。
罗万元的奇怪举动越发引起小林的警觉。
“怎么还把东西锁起来了呢?”
罗万元小心翼翼说:“我父亲有痛风,老是乱吃药,他可能怕我看到,才藏在了这儿。”
“但那是空药瓶。”小林提醒他。
“是吗?”
“药瓶不都让你给踩扁了?”
“啊,可能有吃完的。他这人就爱攒个没用的东西,回头去卖废品。”
“那也用不着锁起来吧。”小林越发觉得奇怪。他徒手掰了掰,还是没能将暗隔打开。他拍拍手,站了起来,说:“既然柜子是您父亲在使用,那就不揭人隐私了。”
男教师明显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可以和我悄悄说,我保证不说出去。”小林故作轻松,“你看,我们是等你父亲回来还是……”
男教师的脸皮再次收紧,脸颊竟开始泛红。
“你非要问吗?”
“也不是非要问,只是觉得已经聊到了这儿,有必要多了解一下。别介意。”
“确实不太好说。”男教师关上了柜门,锁好,“还是等我父亲回来,你们再向他求证吧。”
小林顺着问了下去,说:“听你的意思,你是注意过您父亲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说不好。”男教师把钥匙挂回到门框上,“他的东西,我从来不碰。”
“您不会是在帮他包庇什么事情吧?”小林放了个烟雾弹。
“我能包庇他什么?偷盗吗?还是杀人放火?”罗万元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没关系,我们等他回来。”小林返回了客厅。
“还要等?你们要觉得他有问题,直接去抓他就好了,还来这儿干什么?”
小林一时摸不清罗万元的真实意思,反问:“你认为你父亲有点儿什么问题了?”
“不都说了,有问题直接去问他。我要工作了,请你们离开。”
“那好,既然你不愿意配合,我们只好先请您去一趟派出所,等你父亲回来,我们再一起核查柜子里的东西。”
罗万元被逼到无路可退,“看吧,看吧,给你看得了。”他摔摔打打,再次打开柜门。暗隔的机关在上层抽屉,罗万元伸手解除机关,暗隔开了,只见里面都是除去标签的白色药瓶,有大有小,散乱地码放着。小林吃惊不小,他迫不及待蹲下来,捏起一个药瓶晃了晃,听声儿,却不是存有药片的感觉。拧开瓶盖一看,里边塞着的竟是一团丝织物,他把小指头伸进瓶口,轻轻一勾,便勾出两条长长的女士丝袜。
小林抬头看向罗万元,只见男教师面色暗沉,脸红得更加厉害。
小林扯着丝袜,特意问:“这是什么?”
“可能是袜子吧。”
“还是女士的。”
罗万元不说话,看起来羞愤难耐。
“是你父亲的小癖好?”小林紧跟着问。
“我不了解……实在太丢人了。”
“但你很紧张。”
小林摸出手机,向邝卫平汇报了这一状况。
邝卫平到达后,对其余药瓶进行了检查。检查的结果可谓触目惊心,药瓶里塞着的都是女士丝袜,且每个瓶底都有编号及日期。一个编号为“36”、日期为“2月12日”的药瓶格外引起邝卫平的注意。案发当日,与死者合租在一起的姑娘曾提到过一个状况,数月前,大概春节之后,她挂在出租屋阳台上的丝袜曾丢失过一次,当时认为是让风吹走了,但晾衣夹一般都夹得十分牢固,袜子很少有被风吹跑的时候,让房东帮忙看监控录像时,才看到袜子让一根长竹竿挑走了。
邝卫平迅速核实了一下,监控录像所显示的偷窃日期恰是“2月12日”。
丝袜经姑娘辨认,正是她的。她清楚地记得,有只袜子的提花图案有处丝线脱落,那是有次骑电动车不小心剐蹭留下的。
此时的彩票店里,目标罗根年已转移到柜台,废弃的票根在脚下形成狼藉一片。
目标是柘镇化工厂的退休工人,六十二岁的他鳏居多年,每日除了打彩票,便是赶麻将局。稍稍打听之后,便得知人正在这家彩票店里。
谨慎地观察之后,邝卫平决定先把人拘了。不过,目标如此从容在彩票店里出没,实在不符合此前对凶手形象的刻画。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罗根年终于垂头丧气从彩票店走出来。邝卫平给了抓捕组指示。待罗根年走到黑暗街角,抓捕组民警立刻扑上去,将人铐倒。一切进行得平稳且顺利,也称不上多么惊心动魄。
罗根年甚至没有一点儿反抗,称:“没事,没事,我很听话。”这更加让邝卫平意外。等到审问,也几乎没费吹灰之力,罗根年就把偷窃女性私密衣服的事一一交代,并详细说明了窃取马晓晓以及闺蜜内衣的过程。
邝卫平骂:“老婆死了,就堕落成老不正经了?你儿子还是中学老师呢,你瞧瞧你干的破事!”
“我丢人丢到家了,我丢人丢到家了……”罗根年狂扇自己耳光,嘴巴让手铐刮出了血污。
然而,当邝卫平去核实失窃案件时,罗根年的很多说法却和当事人的说法出入极大,时间上也无法准确对应。一个迟滞的发现,他儿子罗万元这一两日在学校里魂不守舍,频繁出现课堂事故。
邝卫平给了罗根年一点儿时间,罗根年抗了一阵,终于崩溃,承认说了谎。
邝卫平纳罕。“这么说,这些事都是你儿子做下的了?”
罗根年再无法替儿子隐瞒,头几乎垂到了胸口,“他早就有那毛病,打也没用。带他去医院检查过,人家说,谈了恋爱结了婚就好了。可他根本就不走正路!他那些破玩意,我见一次,烧一次,哪里想到他还藏了那么多?丢人啊,丢死人了。我宁愿替他把事抗了,别叫他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呀。”
罗根年恨不得给邝卫平磕头,“你就让我去坐牢,你就说是我干的。不然,他非但要丢了工作,连老婆也讨不到了。”
邝卫平严厉地提醒他,“要是他杀了人你也顶得了?”
老头子吓坏了,“会吗?”
“他把路走歪了,没人帮得了他。”
罗根年彻底崩溃。
邝卫平已差人去抓人了,很快就传来消息,柘镇中学附近的池塘里浮起一具尸体。正是罗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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