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体验AI写真，感觉在海马体花的几千块白瞎了”
“9.9体验999写真。”
这几天，我时不时就会在朋友圈里刷到这样一句话，底下的配图也都是个人写真，照例面若桃花、精致到头发丝、光影充满氛围感——和海马体、天真蓝如出一辙。
那怎么只需要9.9？是新开了哪家照相馆，欲借价格战在日渐饱和的写真市场中分一杯羹吗？
问了发朋友圈的人才知道，这些看起来造型多变、场景各异的写真，是AI生成的。
生成照片的是一款叫“妙鸭相机”的小程序，据36氪报道，其创始人张月光是阿里巴巴资深产品专家，而背后主体未序网络科技（上海）有限公司，也是土豆网的背后主体公司，早已被阿里大文娱收购。
6月30日，妙鸭相机开始内测，7月18日正式开放，据妙鸭官方公告，内测期间就已经有几千人试用。
我7月19日刷到，也算赶巧，要是内测期没过还得邀请码才能用。
小程序一打开就是写真示例，商务范儿、画报风都有——样片看起来和网红照相馆别无二致，生成步骤点击“了解妙鸭”就能出现，简单来说就是先付9.9元买“数字分身”，再喂 AI 20张照片供它学习，然后就可以选择模板获得写真。
9.9写真体验正式开始，喂照片这一步就不太容易，妙鸭提示要上传“多光线、多背景、多视角、多表情”的照片，最好是半身照。我好不容易四处搜刮出20张较为满意的自拍传上去，却被告知需要等待6小时——前面还上千人排着队呢。
次日，同事加号也按捺不住加入体验队伍时，预计等待时间已经从6小时延长到10小时，排队人数3176。
我们忍不住算了一下，就算每个人都只买“数字分身”而不额外买“钻石”（妙鸭货币，充值比例中等价于0.2元人民币，用于高清化、下载无水印原图，下载一张消耗两颗），一人交9.9元，就加号等待的这10个小时里，“妙鸭相机”保守估计入账逾三万。
好你个阿里。
说回我的体验，下午六点排上队，5个小时后，也就是晚上11点，我的数字分身新鲜出炉，比预告的要快一些，不知道AI是不是也找来分身加班了。
看到以证件照形态出现的数字分身，我有一瞬是迷茫的。
“恐怖谷”，这三个字幽幽浮现在我脑海里。
你别说，倒还真跟去照相馆拍证件照的感受有些相似——明明是我，又不太像我，说不像吧，又确实是我。而且照相馆拍的我，成片就经常渗着一股 AI 味儿，现在直接让 AI 来操刀，隐隐有种宿命感。
数字分身有四种状态可供挑选，主要是发型、表情略有差异，五官都差不多。如果你觉得AI学你的脸没学对没学好，也有一次重置的机会，那就需要重新上传20张照片，大概也需要重新再排队。
横竖就是体验一下，我搓搓手，开始给自己挑选写真样式。
“妙鸭相机”现在提供36种模板，且还在持续更新，有男有女，女生模板居多，涵盖了各种大热风格，古风、港风、民族风，日系、法式、小清新，都市、校园、证件照……不能说是应有尽有，但也算琳琅满目。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我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翻看一轮下来，凭眼缘选了“清欢”这个带点侠气的古风模板，点击开始生成。
屏幕底部显示需等待1分28秒，短短一分半钟体感竟十分漫长，切换到微博小红书也刷得心不在焉，就像回到了陪好朋友试婚纱的那个下午。原来我比自以为的要更期待这个AI的表现。
随着倒计时逐渐归零，4张“清欢”系列写真出现在屏幕上。
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是因为我喂的自拍本来就很不像自己吗？我陷入自我怀疑。
峰回路转，我发现底下还有个“我想更像我一点”的选项，登时眼前一亮，赶紧点击。
又是漫长的1分28秒，但等待是值得的，因为真的更像我了——脸不削得那么尖了，嘴不那么“微笑唇”了，鼻梁不收得那么窄了。
但这仍然是妆发精致、皮肤柔滑、表情自然版的我，也就是比常年素颜、披头散发、宽松T恤不离身的本人好看一大截的意思，达到了保存下来发朋友圈的标准。
得到正向反馈之后，我又挑中“南法假日”“旺角”“情书”如法炮制。
不过，试得多了，AI的局限性似乎也就显露出来了：
首先是几乎所有写真都只有胸部以上，没有全身照，也几乎不会露出手——AI不太会画手；
图源微博@妙鸭相机
其次，也不是每一套模板都能发挥得好，拿我自己来说，“清欢”和“南法假日”尚且可以通过点击“更像我”优化，“旺角”和“情书”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还试了一组证件照，本来希望能以假乱真，取代那些每每看见都让我如鲠在喉的证件照，但是不行，AI生成的证件照和我本人太不像了，安检估计得把我拦下。
虽然这些模板看着都是把人修得温婉贤淑一眼万年，但哪组照片“像不像”，还真不好说。
在我把成片发到了编辑部群里后，嘴嘴、橘总、加号也豪掷9.9元，加入队列，三个人尝试的写真里也各有满意的，和倍感“奇怪”的。
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们这些不严谨的人，在把自己的脸交出去之前，都没仔细确认《用户服务协议》。
“妙鸭相机”相当霸道，原初的授权许可中有这样的描述：“您特此授予我方在全世界(包括元宇宙等虚拟空间)范围内享有永久的、不可撤销的、可转让的可转授权的、免费的和非独家的许可，使得我方可以任何任何媒体或技术(无论现在已知或以后开发)使用形式、您的内容。此处我方的“使用”是指使用、托管、存储、修改、交流、发布或任何我方认为合适的使用方式。”
7月20日，妙鸭官方在所有运营的平台发布声明，表示“原协议内容有误”，并进行了修改。
然而，据36氪报道，在妙鸭官方用户群中，关于隐私的争论盖过了关于产品的讨论，也是在7月20日，妙鸭官方解散了用户群。
到这个时候，编辑部就只剩训仔没去体验了，她抵挡住了好奇心的驱使和从众的压力，岿然不动。
“我不要试，万一我觉得我花800块拍的写真白瞎了怎么办？！”
训仔拒绝的理由可谓充分，毕竟许多人体验了妙鸭相机之后，也感慨：“实体照相馆将来恐怕日子难过了。”
而“妙鸭相机”打出“让每个人都拥有一个AI摄影师”这个slogan，对标的正是照相馆，瞄准的就是照相馆如今给消费者带来的“痛点”：价格高、步骤多、风险大。
从很多方面来看，AI生成写真确实像是对实体照相馆的“降维打击”。
首先，最本质的区别在于AI写真完全自助，省略了与人交流的过程。
每个人去照相馆都抱着做一次“公主”“王子”的心态，至少至少是想终于拥有一张让自己敢于大方展示的证件照。不过，对于化妆师、摄影师、修图师来说，每一位公主或王子，都是一次工作任务。
人，生理上会累，心理上会乏，言语上会没耐性，操作上会图省事，AI不会（吧？）。
从踏入照相馆那一刻开始，就得做好幻想破灭的心理准备。因为你有你的想法，化妆师、摄影师、修图师们，也各自有想法，你们的想法很可能不一样，而你们也很可能谁都不服谁。
训仔记得第一次去照相馆，就被摄影师狠狠打击。
“你笑得太不自然了”，“这个动作很僵硬”，摄影师边拍边说。语气不算恶劣，但也足够让训仔感到局促。
换造型也是一场微型审视：“你不会穿高跟鞋吗？”“这双也不行？”“那你平时是怎么拍照的？”
好不容易熬到选片，又是一场对自信心的考验。
“看到原片才知道，这些写真全靠后期修图啊，每张都让我脚趾抠地，还得硬挑几张出来精修。”
这种矮子里拔高个儿的心情，编辑部里几乎每个人都有过同感。
然而这或许还算好的，至少能看出来正片们是一批“矮子”。小红书上有人遭遇过照相馆的“套路”，说选片师过图过得飞快，而且直接拉面部特写不给看整体，如果比例没拍好也看不出来，结果稀里糊涂就选了好些拿到手才知不满意的成片。
毕竟，后期修图虽然可以大刀阔斧，但往往也并不能力挽狂澜。
社交平台上，不少人分享“修图技巧”——那就是“自己盯着修”。在线下就盯着，在线上就把要修的每一个细节都圈出来加上批注。还有人把“修图能修啥”整理出一张A4纸，便于按图索骥。
饶是如此，修图仍然很难尽如人意。
其实，照相馆修图，用的也是 AI。2019年，天真蓝公告获得A轮千万融资时，便宣布“AI技术赋能发展”处于重要战略高度。其CEO周扬当时表示：“目前天真蓝的AI修图能实现1分钟修图，修图可实现97%替代人工，并保证100%通过人脸识别的标准化运作。”
照相馆成片的“标准化”“流水线”也就得到了解释，如果想不和别人都长一样，还就得自己盯着让照相馆单独修。
于是，在照相馆拍的“花絮”，逐渐出现比写真本体还要受欢迎的趋势，其中尤以去海马体拍花絮最为流行。
花絮更自然、更放松，而且原图live直出，没有流水线式精修感，有的是盛装之下的松弛氛围，更像女明星出街被路人拍下偶遇图，标题“天呐她真人简直是生图的神”。
“带上朋友来拍花絮”渐渐成为“海马体攻略”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海马体的面子也是面子，都来拍花絮，一度把海马体给整破防了，有些门店贴上了“进棚请勿拍照”的告示。
也有能屈能伸的门店，顺势而为，推出了“专业拍花絮”这项服务，以此吸引顾客。
要我说，大家愿意拍花絮，至少也是对海马体妆发的肯定，这怎么也算一项核心竞争力吧。
此时反观AI，除了不能在你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给你化好妆之外，能省的麻烦都省了。不需要硬凹表情和造型，不需要反复沟通需求，不需要一遍遍在比想象中丑了太多的照片里，勉强挑能看的出来精修。
此外还不需要提前预约，不需要专门空出时间，不需要舟车劳顿赶到现场。
训仔上次拍写真跑到了大兴机场，加号则赶赴长城脚下——偏远的位置意味着更低的房租和更大的场地，才能布置更多场景、摆上更多服装。
而我躺在床上点点屏幕，收获动辄需要几小时才能拍好的写真。
而且还只要9.9。
而且还有34个模板随便挑，想多要几张也不用另外加钱。不管现在流行的是“神明少女”“在逃公主”还是“藏地卓玛”“盛唐风华”，跟上潮流就是90秒的事情。
不过，远在把34个模板都试遍之前，我就已经腻了。
贤者时间来得比想象中早很多。
第一次确认这个小程序能生成如此像我的精美照片时，我兴奋异常，三套模板之后，我盯着屏幕中眼里有光的人脸，感到那股兴奋在流失。
拍摄写真之所以能成为许多人的“生活方式”，归根结底在于仪式感。那种仪式感，在于化好妆之后认真地看镜子里的自己，拍完之后都不太舍得卸妆，在于公主裙或汉服坠在身上的重量，在于硕大的闪光灯留下眼睛里散不去的光斑，和有些飘飘然的眩晕感。
AI写真“方便快捷”的最大优势，天然与仪式感相背离。
去照相馆拍的写真能大大方方发朋友圈，但AI生成的写真，大概也只会在第一次玩时图个新奇发发，真要说有什么作用，或许是能在去照相馆之前，借AI试验一下哪种风格适合自己。
所以，虽说像对海马体们的“降维打击”，但妙鸭相机恐怕很难真的撼动照相馆的位置。毕竟，AI写真并不独此一家，此前出现的“竞品”乃至“爆品”已经不少。
深度AI爱好者黄言接受公众号“燃次元”采访时表示，妙鸭相机和市面上大部分AI生成图像应用一样，基于开源的SD模型进行精调，在此基础上具体技术细节不同。“这类产品要复制一个出来很容易，因为不存在技术门槛”，黄言认为，关键在于能否掌握大量计算资源，“说白了，还是得投钱。”
而和其他AI一样极力避免画手的妙鸭，虽然背靠阿里，大概也很难成为用户的习惯，更别说生活方式了。
AI生成的照片固然像我，但我知道那不是我，风没有那样拂过我的发丝，光没有那样映亮我的侧脸，我没有站在树荫下或溪涧旁，我倒在床上虚握手机，等待1分28秒一次次过去。
我锁上屏幕，把手机甩到一边，翻个身，用手掩住一个哈欠。
“早点睡吧，明天还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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