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一部讲刺客的电影险些把武侠延续到今天……

怎么拍才算“新”？多少人拍才算“浪”？

这个问题后来随着世纪之交渐渐没了答案，但现在的人们以为新浪潮必然代表一种思想，或是一种探索，如徐克的崛起和胡金铨的没落，前者以“武侠+鬼故事”为代表，一部《倩女幽魂》将乱世豪侠生生加入才子佳人的故事中。后者则以一部《阴阳法王》宣告一个时代的正式终结。

1993年是个诡谲的年代，前有关于“新武侠”的思想启迪，后有97回归的种种未知，许多香港电影人尝试在这个节点略微打破一下传统思维，然后延展合作——和“神秘的北方”开展艺术上发展的可能性探索。

在这种前提下，《古今大战秦俑情》《霸王别姬》《黄飞鸿之狮王争霸》《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风月》《大话西游》《火烧圆明园》《八旗子弟》《西楚霸王》等一系列在如今看来很正常，当时看来很“逆天”的操作应运而生。

客观地说，这种尝试给内地和香港都带来收获：

香港人在“艺员培训班”之外见识到了“学院派”深厚的表演功底，也第一次见到原来“布景”这种事居然不限于本土早已逛遍了的那几处栈桥和寺院凉亭，今天可以去塞北明天还要去江南，西北的荒漠中有了至尊宝和紫霞的刻骨铭心，北平的皇城中有了黄飞鸿和十三姨的历史见证……

那么，内地呢？

内地电影人第一次看到原来拍电影可以天马行空，在上世纪1980年代短暂的文艺浪潮之后，内地人再度迎来了“穿越、鬼魂、神仙、妖怪、侠客”等这些似乎开始被淡忘的元素。

《刺客新传》也在这种交融中应运而生。

它改编于温瑞安的武侠小说《杀人者唐斩》。

温瑞安是个奇男子，1990年代随着内地文化产品的开放，他的武侠小说渐渐流入内地，《七大抠》《说英雄 谁是英雄》《四大名捕》《神州奇侠》《布衣神相》等系列开始为内地的读者熟知，然而早在1970年代，温瑞安的武侠小说就在港澳台及海外华人地区流行起来。当年有人评温瑞安是和梁羽生、金庸、古龙并肩的“四大天王”，不过1990年代末就少有人这么说了。

温瑞安的武侠小说也是“新”武侠，文字豪放，且善于用标点符号和诡异的文字排列表达高手过招的情绪，另外他也极擅用小人物的人间经历讲述自己的坎坷，在他笔下少见超然脱俗的“完人”，对情爱描写和诡谲传说都有独到的设定。

大胆、放肆、热烈，是温瑞安武侠小说的特点。

《杀人者唐斩》就是其众多武侠作品中的一部。

导演钟少雄会同编剧张炭、司徒慧焯在原著基础上进行了改编，把这段其实在温瑞安作品中也不太为人熟知的作品搬上了银幕。

很多年后，钟少雄在聊天时谈到“当年香港人普遍不愿意来内地的时候我就来内地求学了……”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这部电影，今天看来，钟导属实是“赚了”，因为“唐斩”的扮演者是张丰毅，女主的扮演者是关之琳，和他们搭戏的是张光北、倪大红和莫少聪。

对于研究香港电影发展史的人来说，《刺客新传》就有了两点可夸之处：

一、它结合了当时积极尝试两地合作的一批演员和编导，恰好这些人后来还凭借其他作品在影视史上留下了经典代表作。

二、让张丰毅和关之琳合作，一个是“霸王”一个是“十三姨”，这感觉就很……奇妙。

反正在当年，这部时人少有关注，今人鲜有提及的电影竟真的拍了，并于1993年09月上映。

客观地说，《刺客新传》限于电影时长，只是截取了唐斩的部分故事，且斩头去尾，把这位刺客的传奇浓缩到了一个设定的历史背景中：

明末。

乱世中，乡下人唐斩（张丰毅 饰）和民家女路遥（关之琳 饰）私订终身，然而这扰乱了村中的规矩，在路遥远嫁之时唐斩也被投入死牢。在临刑之际赶上了魏忠贤（倪大宏 饰）培养的秘密杀手组织招募，于是在刑场上，众多死囚自相残杀，最后只能有一位胜出。

在1993年，这一幕着实震撼到了内地许多观众，死囚们赤手空拳互相搏杀，你我先联手干掉最难对付的，对方刚断气，两个人就扑到一处厮咬。

唐斩在众人中始终躲在角落里一个劲地吃饭补充体力，一面观察谁最难对付

我记得最后只剩下他和一个肌肉男，那人空手拔出木桩欲取唐斩性命，然而最后却被组织中的杀手之王“一剑送终”宋中（张光北 饰）收了人头救下唐斩。

就这样，唐斩跪在朝堂上面对居高临下的魏忠贤，后者对他说：

“你以后就叫唐斩吧，一刀两断……唐斩。”

从此之后，刺客唐斩成了组织的豢养鹰犬，专门负责铲除魏忠贤的政敌。无数次腥风血雨中，唐斩也成了一个传说，让组织后进的刺客们膜拜，王寇（莫少聪 饰）就是其中之一。在王寇心中他一直想成为唐斩那样的绝世刺客，咱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行业都有“偶像标杆”这一说，反正刺客唐斩成了图腾——

一击得手，一刀两断。

直到有一天，唐斩在一次狙杀任务中险些杀死一名幼童，幼童的母亲不顾安危冲出来保护孩子，她一转身唐斩才发现竟是昔日的爱人路遥，失神之间唐斩被箭矢射中，身负重伤的唐斩连忙逃命，最后体力不支昏倒。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村庄，路遥和她现在的丈夫救了他。

接着便是“刺客灵魂在平凡的善良中得到救赎”的渐变。

“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丰收时节村民们欢聚一处载歌载舞，人们热情地把这个曾经的刺客邀入席间为他斟酒添饭。早已伤愈的唐斩问。

人们只是自然地说：

“应该的啊！”

唐斩看着眼前欢乐的人们，还有已为人母的路遥，想起自己曾经身为普通人的日子。他发现自己再也不想当刺客了。

然而，组织面对叛徒总是无情的，宋中来了，王寇也来了。宁静的村庄被屠戮，热情憨厚的村民们惨死在刀剑之下。唐斩出手，依旧一刀两断斩了宋中，接着与王寇在夕阳下断了生死。

他回首望向善良的路遥和村民们，决定索性诛杀幕后老板魏忠贤。

然后，我们就能看到彼时年纪不大又爱洗澡的倪大宏老师罕见地在银幕上施展身手和唐斩斗得有来有回……

尽管绝世高手魏忠贤最后摆脱不了被救赎者唐斩击毙的命运，但现在想起倪大宏老师当年还有那么一出“冷峻风范”依然不禁觉得……神奇。

电影最后，进化成冥想者的唐斩坐在山坡上看着田间辛勤劳作的人们，还有平淡幸福相夫教子的路遥，他静静地守护着这一份平凡的幸福。

1996年，CCTV电影频道正式成立，《刺客新传》在六公主上播出了几次，然后就消失无踪。

当时温瑞安和他的武侠小说也仅限于少数武侠爱好者喜爱，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个“刺客唐斩”从哪儿冒出来的，和同时期的古龙、金庸大受热捧相比，温瑞安的作品知名度最高的可能就是《四大名捕》系列。

而《刺客新传》当时被改编搬上银幕也几乎是温瑞安作品影视化的首次亮相，这一切依然归功于1990年代初内地与香港电影人关于“新武侠”的探索和尝试。

毕竟，有张丰毅，有关之琳，有莫少聪，少时张光北老师和倪大宏老师也凭借自身的作品在新世纪陆续为人熟知，所以今天看《刺客新传》，一是考古，二是缅怀：

张丰毅和关之琳后来还有一次合作，那便是1994年上映的电影《西楚霸王》，只是两人再无对手戏，张丰毅饰演刘邦，关之琳饰演虞姬，前者身边依然有“菊仙”巩俐，后者身边则是本片的男主角——吕良伟先生。

后记——

客观地说，《刺客新传》与温瑞安原著小说差别较大，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也换至明朝末年。

与原著相比说它是个新故事也未尝不可，编剧张炭和司徒慧焯在香港编剧界也是鼎鼎有名，在那个两地影视文化初次碰撞的年代，《刺客新传》和本文开始提及的许多作品一样都属于一种尝试，内地影视工作者愿意与香港同行切磋探讨一种商业化的拍摄思维，香港同行也期待在诸多新题材中让出一席之地给内地文艺工作者大显身手。

至于温瑞安……

这位马来西亚华人作家早期最喜欢在自己出版的作品上添加自己的照片，基本都是自己日常在摄影店里穿着古装戴着斗笠拿着宝剑的摆拍，颇有些邵氏武侠电影人物的风格。

而且其本人平时喜欢练拳，文章最后还会记录自己的略述日常：

“某年某月某日，与某某人夜聚喝酒唱歌，十分欢乐……”

同样很有个性。

这些照片配合他的作品读来也很有意趣。

可惜在后来内地的多次影视剧改编中，我认为几乎难见一部忠于他原著的作品，可能他本人的写作风格极为随性，用词十分大胆，而且几乎和前辈金庸一样时不时夹带“私货”，但“武侠”在他的笔下呈现出的一种“人间烟火气”却是曾让彼时的我读后印象深刻。

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总结他的“武侠”奥义，我认为可能是：

“大侠，也是人养的。”

可惜终于昙花一现，也终于在后来的影视改编中沦为“标准动作”。

这部《刺客新传》，也渐成一种被遗忘的探索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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