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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新娘:我把嫁人当生意,结婚5次净赚40万|危险调查02

职业新娘:我把嫁人当生意,结婚5次净赚40万|危险调查02

文化

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故事开始前,我先跟大家分享一个挺反常识的事,因为太离谱,现在已经在网上成了段子:
一个女人不但能同时和多个男性结婚,还可以同天办婚礼,哪怕婚礼现场同时出现1个新娘、8个新郎,都不犯法。
只要这个女孩不领结婚证。
在现实里,还真有把段子付诸实践的女孩,数量不少,她们把结婚当成了一门赚钱的生意——
通过反复和男性结婚,骗取彩礼,在还没有出台最新的彩礼标准之前,每次结婚都是暴利。
在调查记者郑易燃的新故事里,有个女孩和至少6个男人结婚,骗到40万彩礼钱,被判刑入狱。
但郑易燃完全没想到,这几个被骗的男人非但不怪她,还反复给她寄钱,就等她出狱后回头是岸。

2014年,我所在的栏目改版,增加了一个民间调解类节目。
节目收视率挺高,因为太狗血了。
抄家伙打起来的、带我们去抓小三的,还有追到别人家门口,被放狗一通乱吠的。
我还碰上过一年轻小伙,他爸不肯让他结婚。对着镜头,他爸不肯说原因,摄像机关了才偷偷告诉我,他是怕儿子又祸害了人家姑娘——这小伙30岁不到,已经结过10次婚。
我们的工作就是调解双方矛盾,尽量达成和解。
节目配置是一个记者、一个司法调解员、一个心理咨询师,还有一个律师。我们去倾听、分析双方诉求,给出建议,并且拍摄下整个过程,在电视上播出。
用官方的话说,是为构建和谐社会贡献力量。
刚开始我比较愣头青,在人情世故上不太灵光。但跟他们做调解久了,也慢慢学会了察言观色。
只有一类矛盾,我到现在都不大愿意做。
那就是骗彩礼的。
维权取证困难不说,有时我是真猜不透,当事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2015年,我第一次帮被骗彩礼的当事人成功维权。
那时我很得意,以为自己将四个天真的男人,从一个女骗子手里解救了出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彻底让我傻眼了。
直到今天我都想不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2015年夏天,我接到求助人老谢的电话。
 
老谢在北京当保安,干了十多年,终于攒够了钱,回老家花10多万彩礼娶了个媳妇。结果现在这媳妇不见了。
 
说失踪也不准确,人倒是能联系上,但她就是不回家。
 
“你媳妇跟你在一起过了多久?”
 
老谢支支吾吾,好一会才说,“一个月吧。”
 
我心想完蛋,别又是个骗彩礼的。
 
第二天上午,我们到了老谢的家乡,一个北方平原的村庄。
 
老谢37岁,个子挺高,又白又瘦。他和父母住在一个低矮的平房,院子里一半铺着水泥,一半铺着砖,他父亲坐在轮椅上,呆呆地看着我们一群人进进出出,他母亲站在核桃树下,手足无措。
 
老谢家兄弟六个,他是最小的。
 
父母费了毕生心血,给他五个哥哥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到了老谢这,父母70多了,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把栖身的老屋让给老谢娶媳妇。
 
我打量着这个家。两间卧室,大的那间给老谢和媳妇住,小的那间他父母挤着。客厅的墙上贴着90年代的女明星挂历,桌角摆放的暖瓶上,描着一个大红喜字。
 
看得出来,这个家刚办完喜事,新娘却没多久就消失不见。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我给老谢媳妇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接通了。
 
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警觉的女声,“你们想干啥?”
 
我尽量很客气,生怕她下一秒就把电话挂断,“大家聊一聊,看能不能继续过日子,您有时间吗?”
 
没想到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小时后,她出现在这座农村小院里。
 
女人叫李亚磊,30多岁,身材微胖,长得很漂亮。头发染过,随意扎了个马尾,发丝在太阳下散着金光。手腕上挂着一串金手链,金叶子、金花的图案,这在农村可不常见。
 
我和摄影师在摄像机后面,镜头前是司法调解员,和坐在他一旁的老谢。
 
我们从老谢家借了几个采访用的凳子,几块钱的小塑料凳,凳面已经破了,被缠上一层厚厚的布条。
 
李亚磊走进画面,坐在调解员另一侧的小破凳上。
 
为了避免双方打起来,我们一般会让司法调解员把他们隔开。
 
我瞅着这老谢和李亚磊,一左一右,坐在调解员两侧——
 
老谢光脚穿一双黑布鞋,脚面上还溅着泥点儿。看起来呆头呆脑,驼背抻脖,像个大笨鹅,不赶不动,一赶乱哆嗦。
 
而李亚磊,踩着一双镶钻高跟凉鞋,不慌不忙坐在镜头前,那串金手链随着她的动作搭在膝盖上。
 
这俩看着就不是一类人。
 
闲聊过后,李亚磊先开口,“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离家出走?”
 
“不想过了。”
 
“对这个家就没有留恋?”
 
“呵,”李亚磊轻笑了一下,不回答问题,把脑袋偏向一边。
 
“这段时间去哪了?”
 
“散心,哪儿好玩去哪儿。我喜欢云南,刚去了一趟云南。”
 
“为什么不想和老谢过日子?”我又把话题拽了回来。
 
“没有为什么。”她明显爱答不理,我耐着性子,还想问点什么,突然被她打断,“说正事吧,我什么时候能离婚?”
 
她隔着调解员,扭头看向老谢,老谢被噎住了,磨唧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我问了半天才明白,老谢还想和她继续过日子,他甚至说,一个月里有半个月一起过就行。
 
听到这,我心里暗骂这是个窝囊废。
 
“你们刚结婚,有点矛盾是正常的,”司法调解员坐在他们中间,插了话,“都年轻,不要冲动。”
 
和我搭档的调解员,是全国66个金牌调解员之一,化解纠纷可有一手。
 
但李亚磊谁的话都不听,“别扯那些没用的,就一句话,离婚。”
 
“离婚行,把彩礼退给我。”老谢半天没吭声,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要钱没有,要人更没有。”
 
李亚磊起身就走,小破凳被她的动作带倒,还把她绊了一下。但她毫不犹豫地把凳子踹到了墙角。
 
老谢急了,伸手拽住李亚磊的衣袖。
 
她用力一甩,把老谢甩开。眼神冷冷的,扫了我们一圈。院外停了一辆黑色小车,李亚磊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李亚磊走后,老谢埋怨我们该拦下她。我安慰着老谢,但也知道根本拦不住。
在农村,很多骗彩礼的事情,就是这样不了了之的。媳妇不回家,谁也没办法。就干耗着,耗到男的岁数大了,拖不起了,自然就认栽了。
没想到,几天以后,又一个小伙找到我们单位,在接待室点名要见我。
他居然也是冲着李亚磊来的。
这小伙比老谢年轻点,约莫一米六出头,瘦瘦小小的,穿一条灰色休闲裤,鞋子有点脏,像是干户外工作的。
一见面,小伙就掏出手机,指着一个没有命名的群聊给我看,“你知道这个群是干啥的不?”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盯着群聊一脸懵。
没等我回答,小伙就尴尬解释:群里一共四个人,大家都是李亚磊的前夫。
他点开自己的头像,微信名叫“永升爱磊磊”。小伙名叫翟永升,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腮帮子,“微信名改不改的吧,也没啥意思。”
他苦笑着问我,“这群叫个啥名好,叫绿帽哥?还是李亚磊的提款机们?”
小翟告诉我,他娶李亚磊时,给了23万彩礼,李亚磊她妈收的。这钱他爸妈辛苦攒了一辈子,“就这么被祸祸了”。
群里的四个男人,每个都给了李亚磊十多二十万的彩礼。
小翟的请求很直接,找我帮他们要回彩礼。
“哪怕要回来一部分也行,到时候我请您吃饭。”他天真地看着我。
这事可没那么容易。
但毫无疑问,李亚磊肯定不可能和老谢好好过日子。
我给老谢打去电话,“人留不下就得谈钱,农村人,得现实。”
“我听你的。”老谢犹豫了半晌说。
我立马拨了李亚磊的电话,当务之急是见到她。
电话那头很嘈杂,我直接骗她,“赶紧过来,老谢同意离婚,今天就能办。”
李亚磊很快到了老谢家,拽着人就要去民政局。
“退彩礼,不退不离。”我把她拦住。
“你耍我呢?我没空跟你们扯淡。”她不耐烦地怼我。
我愤愤说道,“就老谢这穷光景,你不退说不过去吧。”
李亚磊站在院子里不肯进屋,老谢的母亲扶着核桃树,又开始抹眼泪。
但我没想到,李亚磊突然松了口,“退五万,今天就办离婚。”
她话一出口,大家都沉默了。老谢先撑不住了,有点想同意。
但我觉得很奇怪,她怎么会这么着急离婚,连彩礼都愿意吐出来。难不成她已经找好了下家?
想到这,我赶紧截住老谢,“要退就退十万。”
“关你什么事啊?”李亚磊骂了我几句,起身要走。
老谢横在我们中间,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李亚磊一把推开他,自顾自地上了那辆黑车。


从老谢家出来,我有点心虚。
也许该答应那五万,现在李亚磊又走了,下次再找她,估计没那么容易了。
思虑再三,我联系了李亚磊其他三个前夫,决定帮他们维权取证。
三个人中,翟永升最坚决,想将李亚磊绳之以法。而且他年纪小,脑子灵活,在几人中算主心骨。
“小翟,听我讲,你上网把这几个东西,给大伙一人买一套。”我说着打开淘宝,点开我收藏的几个隐蔽摄录设备,“买完之后我教你们怎么用。”
随后我把他们约到了单位的接待室。
我的办法并不复杂。李亚磊既然着急和老谢离婚,肯定还会和老谢联系。只要他们见面,前夫们就有机会摸清楚李亚磊的行踪。
前夫们想办法出面搅和,只要有机会单独约谈,就能套出想要的证据。
“套什么,什么是证据啊?”小翟问。
“套她的话,第一,让她亲口承认收过你们的彩礼。”
“第二,务必让她说出来数额。”
我和他们演练了几次,小翟已经掌握了要领。我叮嘱他,无论什么时候交谈,必须佩戴摄录设备。
三个多月过去,小翟这边时不时和我沟通进展,老谢那边还在和李亚磊拉拉扯扯。
十月份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老谢的电话。
电话里吵吵嚷嚷的,平时默不作声的老谢,好像在和一个男人吵架,中间还夹杂着李亚磊的声音。
我赶到老谢家的时候,院里已经吵成一团。
还没进门,我就吓了一跳。
老谢爸妈堵在院子门口,不肯让里面的人出去。
他爸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眼睛闭着,他妈蜷缩地躺在旁边。
我蹲下去拍了拍他爸,他爸不肯睁眼。我又拍了拍他妈,费了老大的劲,她才艰难地挪了挪,给我腾了个进门的位置。
院子里,老谢拿着一柄粪叉子横在前面,面前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看起来50多岁,留着板寸,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个金链子,紧身黑T恤上印着大大的阿玛尼雄鹰标志。
而李亚磊像个旁观者一样,在墙边抱着胳膊,看着一切。
“怎么回事?”我问老谢。
“他们来我家,说要带走磊磊的衣服。这不是欺负人吗?”老谢红了眼。
“你是干啥的?”金链子男冲我扬了扬下巴。
我指了指李亚磊和老谢,“你这叫私闯民宅,人家是两口子。”
金链男毫不客气,把抽了半截的烟扔到了我脚下,他说他是李亚磊的男朋友。
我气坏了。
直接把绿帽戴到老谢家里,也太不把他当人看了。
“老谢,报警!”
我夺下粪叉,把老谢推到屋里,随后给门外我们单位的司机打电话,“把车开过来,堵在门口那黑车前面。今天谁也别想走。”
这事给我提了个醒,必须抓紧提交李亚磊骗彩礼的取证。
不然她还得继续骗下去。
这三个月里,小翟时不时带着U盘来单位找我,我挑了10多个G的素材,一股脑移交给了公安和司法部门。
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因为证据相对完整,能被认定的彩礼金额在40万左右,而且李亚磊亲口承认这些彩礼都经了她的手,关于如何骗取彩礼,如何离家出走,如何套取彩礼也讲述得比较清楚。
2015年,法院认定,李亚磊诈骗罪成立,一审被判了九年。


我以为事情到这就结束了。
几个月以后,我突然接到了女子监狱的电话,李亚磊要见我。
见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她前夫。
我不太想去,怕她当面骂我,毕竟她进去和我脱不了干系。但我又好奇,她到底找我干什么?
抻了几天,我还是决定跟她见面。
入狱几个月,李亚磊明显憔悴了不少,黑眼圈很重,脸色也很差。完全没有当初踩着高跟鞋,戴着金手链的气势了。
她直接了当地开口,“郑记者是吧,我知道,没有你,我坐不了牢。你欠我的,知道吗?”
“我不欠你的,你进来是因为违法了,改造这么长时间,没学法律吗?”我也不客气。
“唉,”她叹了口气,“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这样,我拜托你一件事,你帮了那几个男人,你也帮帮我。”
“你去找我那几个男人。”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在这没有生活费,让他们给我打钱。”
听到这,我错愕了一下。
卷宗里清楚写着她直系亲属的信息,她有母亲,还有姐姐。联系方式也写得清楚。监狱里一个月生活费只要450块,怎么会没人给她打钱?
我说,“你有妈,也有姐,她们才该给你打钱。”
“我要能联系上她们,就不找你了。”李亚磊说,“算我求你,去不去你看着办吧。”

我找管教一问才知道,这女人入狱之后,她妈和她姐就换了电话。公安系统查了跟身份证绑定的电话卡信息,一查才发现,她们还换了好几次电话。
别说打钱了,人都联系不上。
听到这,我有些动摇。要知道,女子监狱比男子监狱花销大,内衣、卫生巾都是硬通货。我不知道李亚磊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算了,也就是一脚油的事儿。
抽了半个下午,我来到了李亚磊的家。
走到路口,陪我去的村支书,抬手指向一个天蓝色大门,“李亚磊她家,全村地标。”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天蓝色大门足足三米多高,整栋房子也有三层,外墙面全部贴着白瓷砖,跟周围的水泥房格格不入。
村支书把我送到她们家门口,死活不肯到跟前去,硬要在门外的马路边等我。
我扣了三下大门环,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女人走了出来——她一身大花连衣裙,脸上擦着厚厚的粉底,踩着坡跟的高跟鞋,走起路来嘎达嘎达直响。
我直说来意,“你闺女管你要钱呢,一个月450。”
“你算哪根葱啊?”女人点了根细烟,鼻孔朝天,“我闺女有婆家,有男人,这钱不该我出。”
“你是她亲妈啊。”
“跟你说什么咋听不懂呢?真费劲。”女人扭着屁股就往门里走。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一旁的村支书一个劲朝我挤眼睛,示意我别跟她掰扯。
哐!女人关上了大铁门。
村支书朝我递来一根烟,“你跟她说个什么劲啊,这就不是个正经玩意儿。”
他跟我讲起了这对母女的过去。
李亚磊她妈,四川人,记不清是哪年,带着俩女儿嫁给了村里的一个地痞。那地痞啥都不会,就会吃喝嫖赌。李亚磊她妈,当时在县城的夜总会做三陪。俩人过了几年,有次地痞喝多了,突发脑出血死了。
后来李亚磊她妈开了个洗头房。
90年代,她被劳教过两次,一次是卖淫,还有一次是容留他人卖淫。
“哎哟,派出所隔三岔五找我,让我帮助她,你看她那个样儿,我躲都躲不及。”村支书说。
这个女人自己不正经,也带着女儿一起。
村支书问我,“你知道亚磊嫁了几次?”
“四次?”我问。
“一个巴掌可数不过来。”村支书提防地看了一眼豪宅大门,低声说,“你看这豪宅,都是彩礼堆出来的。”


三个月以后,监狱又通知我,说李亚磊要见我。
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又跟她见了面。
她一见我就说,“谢谢你给我妈带话,我妈给老谢打电话了,老谢给我打了1000块钱。”
我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原本的一丝同情也烟消云散,她算是没救了。
“老谢都那样了,你们居然还骗他?”
她翻了个白眼,歪着脑袋不说话。
我气呼呼结束了会见,立马找到老谢,“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贱?”
老谢不敢看我,“他妈说了,只要我给她打钱,磊磊出来了还跟我过日子。”
我一拳锤在他的胸口,“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我看没救的也不止李亚磊一个。
更令我震惊的是,半年后,管教告诉我,李亚磊监狱卡上的存款已经一万多了。
不用猜也知道,就是那几个前夫打的。
我找到他们质问,他们吞吞吐吐,不肯正面回答。
后来有一个急了,说,“老谢都打,你说我打不打?而且她妈都答应了,只要我打钱,就让磊磊出来之后跟我过日子。”
看来毛病还是出在她妈身上。
我急了眼,跑到村里的大别墅里找她妈,准备吓唬吓唬她。
没想到她根本不吃这一套,指着鼻子骂我,说我多管闲事,再瞎哔哔,她就喊人,说完就让我滚,不滚就作势要脱衣服。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随行的司法所所长把我拉一边,暗示我,这事到此为止吧。
村支书看出了我的不痛快,一边骂,一边给我讲她们的故事。
他感慨,“这对母女,烂透了。”
那时我才知道,李亚磊这几次骗彩礼的婚姻,也不全是自愿的。
至少一开始不是。

1999年,李亚磊第一次结婚,那时她虚岁20岁,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她妈把她嫁给附近村的一个老光棍,俩人没领结婚证,老光棍给了她妈1万彩礼。
婚后不久,李亚磊就跑回了家,结果被他妈打了回去。
回去没多久,李亚磊又跑了。这次她没跑回家,却被她妈和老光棍一起从车站抓了回来。
那之后她便不再跑了。她和老光棍纠缠了两年,直到后来流产大出血,彻底失去生育能力,才被老光棍退回了家。
那时李亚磊也才20岁出头,她妈托人给她介绍了第二个对象。
第二个小伙是个老实孩子,李亚磊也挺喜欢他,非要和他结婚。
男方答应她们家给5万彩礼,订婚时先付2万,结婚再付剩下3万。结果男孩家里穷,结婚日子到了,钱拿不出来,想要延期付。李亚磊她妈当时死活不同意。
李亚磊被她妈关在屋里,关了三个月,吃喝拉撒都在屋里解决。
那个小伙沉寂了一段时间,外出打工,后来在外地恋爱、成家。从那以后,李亚磊的感情观好像彻底变了。
也是从那时起,她妈开始盖这座豪宅。

2006年,她妈又给她找了一个婆家。男方在临县做门窗生意,腿瘸,不好找媳妇,听说脾气也挺犟。
唯一的优点是,他们家愿意给10万彩礼——这在当年可不是小数目,于是俩人大约见了两面,就匆匆结婚。李亚磊她妈如愿以偿,得到了10万块彩礼。
俩人也没有感情,过了没半年,亚磊妈就怂恿她离婚。那小伙子起初不愿意,后来亚磊妈带了几个老娘们,在人家门口堵着骂了两个多小时。小伙子丢不起这人,他爸妈也怕影响孩子的名声。最终被迫同意离婚。
村支书记得,差不多那时候,亚磊妈盖起了大豪宅的二层楼。
2008年,李亚磊再次结婚,这次的结婚对象是一个二婚的外地人。
外地人比她大三岁,带着个儿子,他不清楚李亚磊的过往,也老老实实付了10万左右彩礼。俩人没啥感情,外地人找她结婚的目的之一,就是落户口,让儿子在本地上学。
婚后不久,李亚磊又是离家出走。
后来李亚磊要离婚,外地人不肯。她妈找来一帮社会人,到他家大闹一场。彩礼没退不说,还搬走了电视和冰箱。外地人举目无情,只能忍气吞声。
再后来就是小翟,翟永升。俩人通过婚介所介绍相识,小翟因为长得矮,身材瘦瘦小小的,不好找对象,所以找了二婚的李亚磊。
婚后不久,亚磊妈说小翟的母亲和李亚磊婆媳不和,去他们家里挑拨了好几次。最终李亚磊离家出走,小翟只能自认倒霉,选择离婚,彩礼也没退多少。
最近的一次就是老谢,俩人生活了一个多月,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
李亚磊骗到的彩礼越来越多,她妈的豪宅也越盖越高。
村支书说,这只是他知道的几次婚姻。至于李亚磊究竟结了几次婚、骗了多少彩礼,可能只有她们母女才知道。

我又去了趟监狱,想和李亚磊聊点什么。
我说了半天,结果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最后冒出一句,“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不过都是想和我上床。”
我想骂她两句,最终忍住了。
对于一个成年起,就不断用婚姻来交易的女孩来说,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我替她找了狱中的心理干预中心,给她做心理测评。
狱里的心理测评,就是一堆选择题,分析人的共情能力。其中有一项关于恋爱的测试,满分十分,她的得分基本是零。
结果出来以后,我几次找心理中心的管教沟通。但狱中没有能和她建立正常交往的男性,纯靠语言疏导,效果也不好。
管教很快就放弃了。
转机发生在两个多月之后,那天我正在外面采访,一个陌生号码突然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半天不说话,只听到一个女人在喘粗气的声音。
我正纳闷,电话突然传出喊叫,“郑记者吗?我是亚磊妈,有人要杀我啊!”
我赶紧问她怎么回事?但电话那头已经乱了,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喊叫着。
我撂下电话就报了警,驱车赶往李亚磊的家,等我到的时候,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处理完了。
“人呢?”我拽住一个民警问。
“被打了呗,送医院了。”
医院里,亚磊妈躺在病床上,一边哭,一边痛骂揍她的男人。那张老脸缠着纱布,渗着血。她被打得眉骨骨折,眼睛也肿着,眼泪把脸上的粉冲出一道道小沟。
我不由得心惊,难道她真的遭了报应?

出了病房,我去了派出所。
民警正在给一个男人做笔录,即便在警局,这男人也很嚣张,脸红脖子粗地叫嚷着,“你们抓我干什么?我他妈是受害者。”
我看他有些眼熟,却没想起来在哪见过他。
他气愤地诉说着自己的受骗经历。
他今年50来岁,在婚介所认识了亚磊妈。亚磊妈打扮得花枝招展,粉底又擦得厚,骗他说自己54岁。
男人就信了,在她身上花了三四万,衣服、鞋子、化妆品,送了不少礼物。
他见过亚磊妈的三层大豪宅,以为自己傍上了富婆,没成想是个坐台的。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一边的民警瞪了我两眼,示意金链男继续说。
直到他偷偷看了亚磊妈的身份证,才发现这女人谎报了年龄——“64岁,给我当大姨我都嫌老,居然和我交往了半年多。”
“后来怎么着了?”民警问。
“后来,我让她还钱,64了给我装小姑娘,吃了我的必须吐出来。”
我忍不住插了句嘴,“那给你吐了吗?”
“一分没吐,我把她狠狠揍了一顿,她被揍服了,说给我介绍个真正的小姑娘。”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响了。
我想起来他是谁了——他就是李亚磊的新男友,金链男。
亚磊妈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亲闺女,逼着李亚磊和老谢离婚,离了婚再和金链男领证,这样金链男再给一笔彩礼。
里外里,李亚磊的妈妈净赚不赔,把女儿卖了个干干净净。
金链男伸出两根手指头,交叉在一起比划着,控诉他如何给这对母女花了十万。
结果现在,人找不着,钱也要不回来。他可不得把亚磊妈狠狠收拾一番。
民警简单安抚了情绪,第二天对双方进行调解。
俩人达成了和解:金链哥付医药费,等李亚磊的妈妈出院之后,一个月之内,还金链子哥给她们母女花过的钱,数额是五万。
此外,因为殴打他人,金链男被拘了十五天。
等他出来以后,却彻底傻了眼:李亚磊妈没到出院日期就偷偷跑了。
为了寻找她的下落,我和司法的人一起进了那栋豪宅。
那是我第一次进到里面。
它外表看着华丽,里面却跟个防空洞似的。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连煤气都没接。屋里最多的是衣服,卧室床上一堆,柜子里一堆。
二、三楼还没装修,楼梯也还没装防护措施。屋里甚至堆着沙子、水泥。
这就是李亚磊一次次结婚、骗彩礼,换来的家吗?
我有点替她不值。

这件事以后,我拿着拷贝的执法记录,挨个放给李亚磊的前夫看。我告诉他们,千万别再信李亚磊的母亲说的话了。你们要是想磊磊好,以后就别给她打钱了。
抽空,我又去了一趟女子监狱。
我把她妈失踪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李亚磊。末了我说,“你只是被你妈害了。”
我以为她会有些失落,可没想到,她的肩膀松了下来。
像是卸下了什么一般。
后来,我听管教说,李亚磊身上渐渐发生了变化。
她还给狱警提供过线索,认为母亲藏在四川老家。
我想,她也许早就意识到母亲的利用了。她刚入狱的时候,说会把一部分彩礼,交给母亲保管。但她妈始终不认。她多次回忆母亲的账户信息,但也没什么用。
直到她妈彻底失踪,她终于不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
她先是在狱中学会了缝纫,靠劳动改造赚的钱,负担自己的生活费。
后来还从事了理发岗位,据说手艺不错,好几位狱警都会找她理发。
通过加分,她先后减了三次刑,去年出了狱。
李亚磊出狱以后,我还是偶尔会关注这些人的消息。
老谢在北京当保安,有时是商场,有时是高级小区。我翻过他的朋友圈,穿着保安服,在保安亭里自拍。
瘦瘦小小的小翟,娶了个瘦瘦小小的媳妇,他晒过的旅行照片,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
听村支书说,李亚磊回过几次豪宅。
那栋房子依旧壮观。只是门前生出许多杂草,没人打理。
李亚磊有时住在豪宅,但更多时候,她四处旅游,就像她曾跟我闲聊时说的,“哪儿好玩去哪儿”。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专门登录了内部网站。光是搜“彩礼”这一条,近十年的求助信息就有2478条。
刚开始我只是气愤,这些男人被骗了。
但经历了李亚磊的事情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也可能是其中一部分女人,被掌控,被迫接受自己不断失去人生的故事。
李亚磊先是在第一段婚姻里,失去了生育能力。
而后在第二段婚姻里,失去了拥有爱情的可能。
我很难判断,一次次的婚姻、或者说把女儿当作商品的交易,对李亚磊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会改变什么。
但我知道,这些女人失去的远比我们想象得多,有时甚至是生命。
我遇到过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我带着求助人去她家时,被她们家放狗出来咬。女孩的弟弟和妈妈站在房顶上骂,她爸爸抄起来锄头作势打我。
邻居说,他们家三天两头有人上门要彩礼。人家是专业的。
警方介入以后,我跟她谈过两次。
一开始她很抵触,后来答应我尝试回去和男方过日子。结果回了父母家,又变卦,几次下来,最终也没有回到男方家里。她似乎很纠结,又无法摆脱家人的安排。
后来她外出打工,一年一年不回家。疫情时候失了业,回了老家。但她家庭关系非常紧张,父母赶她走,弟弟也赶她走。
她为家庭付出过很多,也顺从了很久,却最终被这个家背叛。
后来我听说,她自杀过一次,人已经抑郁了。
还有一个女人,结过几次婚,最后嫁给一个县里的老哥。那老哥30大几岁,也是二婚,给了20万彩礼。然后她拿着彩礼跑了。
但这老哥很执着,一路打听,后来在隔壁省找到了她。
他打了一个黑出租,把女人用刀押回了家。
回了家,这老哥逼着她跟他过。这女的也挺硬气,不肯退钱,也不肯过日子。最后这老哥喝了农药,给这女人也灌了几口。
男人死了,女人在ICU里躺了几天也没了。
这样的女人我遇到过很多。
2478条搜索记录背后,是许多被家庭当作商品交易的女孩。她们用身体、用婚姻交换彩礼,却没人替她们考虑过,她们到底会失去什么,未来应该怎么活。
无力的是,我从来没能真正帮到过她们。
哪怕一个。
我见过许多一步步接受这样命运的女孩,但尚未知道,如何帮她们逆转这个过程。让她们明白,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值得去探索和体验的东西。
如果有人能告诉我答案就好了。
我要把它告诉李亚磊,告诉和她一样的、被记在搜索记录里的女孩们。
故事定稿以后,负责它的编辑对我说,内文标题想要简单点,就叫两个字——
千金。
这词在古代一度被用作形容某物价值昂贵,比如一字千金。
在这个故事里,有人被异化成了物品,可衡量的巨额现金。可惜,我们的某段时间是可以定价的,例如工作,甚至喜好也是可以定价的,例如喜欢的衣服。
唯独人生不能。
人生是由各种可能性组成的,你可能会喜欢上某种人,你可能会想要过某种从未想过的生活。这样的“可能”,是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也不可能被定价。
我问编辑,是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她说,其实自己想得比较简单,千金在古代也有另一种用法,形容女儿,且带有尊贵之意。她想,女儿也可以是被宝贝的,重要的,不可替代的。
我听完后想了一会儿,我说,你说得很对。
或许这些类似悲剧里的父母,也需要真正倾听一次,自己的女儿到底想要说的,想要做的是什么。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赵岛泥 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本篇1038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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