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新娘:我把嫁人当生意,结婚5次净赚40万|危险调查02文化2023-07-27 14:07大家好,我是陈拙。今天故事开始前,我先跟大家分享一个挺反常识的事,因为太离谱,现在已经在网上成了段子:一个女人不但能同时和多个男性结婚,还可以同天办婚礼,哪怕婚礼现场同时出现1个新娘、8个新郎,都不犯法。只要这个女孩不领结婚证。在现实里,还真有把段子付诸实践的女孩,数量不少,她们把结婚当成了一门赚钱的生意——通过反复和男性结婚,骗取彩礼,在还没有出台最新的彩礼标准之前,每次结婚都是暴利。在调查记者郑易燃的新故事里,有个女孩和至少6个男人结婚,骗到40万彩礼钱,被判刑入狱。但郑易燃完全没想到,这几个被骗的男人非但不怪她,还反复给她寄钱,就等她出狱后回头是岸。2014年,我所在的栏目改版,增加了一个民间调解类节目。节目收视率挺高,因为太狗血了。抄家伙打起来的、带我们去抓小三的,还有追到别人家门口,被放狗一通乱吠的。我还碰上过一年轻小伙,他爸不肯让他结婚。对着镜头,他爸不肯说原因,摄像机关了才偷偷告诉我,他是怕儿子又祸害了人家姑娘——这小伙30岁不到,已经结过10次婚。我们的工作就是调解双方矛盾,尽量达成和解。节目配置是一个记者、一个司法调解员、一个心理咨询师,还有一个律师。我们去倾听、分析双方诉求,给出建议,并且拍摄下整个过程,在电视上播出。用官方的话说,是为构建和谐社会贡献力量。刚开始我比较愣头青,在人情世故上不太灵光。但跟他们做调解久了,也慢慢学会了察言观色。只有一类矛盾,我到现在都不大愿意做。那就是骗彩礼的。维权取证困难不说,有时我是真猜不透,当事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2015年,我第一次帮被骗彩礼的当事人成功维权。那时我很得意,以为自己将四个天真的男人,从一个女骗子手里解救了出来。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彻底让我傻眼了。直到今天我都想不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2015年夏天,我接到求助人老谢的电话。 老谢在北京当保安,干了十多年,终于攒够了钱,回老家花10多万彩礼娶了个媳妇。结果现在这媳妇不见了。 说失踪也不准确,人倒是能联系上,但她就是不回家。 “你媳妇跟你在一起过了多久?” 老谢支支吾吾,好一会才说,“一个月吧。” 我心想完蛋,别又是个骗彩礼的。 第二天上午,我们到了老谢的家乡,一个北方平原的村庄。 老谢37岁,个子挺高,又白又瘦。他和父母住在一个低矮的平房,院子里一半铺着水泥,一半铺着砖,他父亲坐在轮椅上,呆呆地看着我们一群人进进出出,他母亲站在核桃树下,手足无措。 老谢家兄弟六个,他是最小的。 父母费了毕生心血,给他五个哥哥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到了老谢这,父母70多了,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把栖身的老屋让给老谢娶媳妇。 我打量着这个家。两间卧室,大的那间给老谢和媳妇住,小的那间他父母挤着。客厅的墙上贴着90年代的女明星挂历,桌角摆放的暖瓶上,描着一个大红喜字。 看得出来,这个家刚办完喜事,新娘却没多久就消失不见。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我给老谢媳妇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接通了。 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警觉的女声,“你们想干啥?” 我尽量很客气,生怕她下一秒就把电话挂断,“大家聊一聊,看能不能继续过日子,您有时间吗?” 没想到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小时后,她出现在这座农村小院里。 女人叫李亚磊,30多岁,身材微胖,长得很漂亮。头发染过,随意扎了个马尾,发丝在太阳下散着金光。手腕上挂着一串金手链,金叶子、金花的图案,这在农村可不常见。 我和摄影师在摄像机后面,镜头前是司法调解员,和坐在他一旁的老谢。 我们从老谢家借了几个采访用的凳子,几块钱的小塑料凳,凳面已经破了,被缠上一层厚厚的布条。 李亚磊走进画面,坐在调解员另一侧的小破凳上。 为了避免双方打起来,我们一般会让司法调解员把他们隔开。 我瞅着这老谢和李亚磊,一左一右,坐在调解员两侧—— 老谢光脚穿一双黑布鞋,脚面上还溅着泥点儿。看起来呆头呆脑,驼背抻脖,像个大笨鹅,不赶不动,一赶乱哆嗦。 而李亚磊,踩着一双镶钻高跟凉鞋,不慌不忙坐在镜头前,那串金手链随着她的动作搭在膝盖上。 这俩看着就不是一类人。 闲聊过后,李亚磊先开口,“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离家出走?” “不想过了。” “对这个家就没有留恋?” “呵,”李亚磊轻笑了一下,不回答问题,把脑袋偏向一边。 “这段时间去哪了?” “散心,哪儿好玩去哪儿。我喜欢云南,刚去了一趟云南。” “为什么不想和老谢过日子?”我又把话题拽了回来。 “没有为什么。”她明显爱答不理,我耐着性子,还想问点什么,突然被她打断,“说正事吧,我什么时候能离婚?” 她隔着调解员,扭头看向老谢,老谢被噎住了,磨唧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我问了半天才明白,老谢还想和她继续过日子,他甚至说,一个月里有半个月一起过就行。 听到这,我心里暗骂这是个窝囊废。 “你们刚结婚,有点矛盾是正常的,”司法调解员坐在他们中间,插了话,“都年轻,不要冲动。” 和我搭档的调解员,是全国66个金牌调解员之一,化解纠纷可有一手。 但李亚磊谁的话都不听,“别扯那些没用的,就一句话,离婚。” “离婚行,把彩礼退给我。”老谢半天没吭声,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要钱没有,要人更没有。” 李亚磊起身就走,小破凳被她的动作带倒,还把她绊了一下。但她毫不犹豫地把凳子踹到了墙角。 老谢急了,伸手拽住李亚磊的衣袖。 她用力一甩,把老谢甩开。眼神冷冷的,扫了我们一圈。院外停了一辆黑色小车,李亚磊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我看你们谁敢拦我。”李亚磊走后,老谢埋怨我们该拦下她。我安慰着老谢,但也知道根本拦不住。在农村,很多骗彩礼的事情,就是这样不了了之的。媳妇不回家,谁也没办法。就干耗着,耗到男的岁数大了,拖不起了,自然就认栽了。没想到,几天以后,又一个小伙找到我们单位,在接待室点名要见我。他居然也是冲着李亚磊来的。这小伙比老谢年轻点,约莫一米六出头,瘦瘦小小的,穿一条灰色休闲裤,鞋子有点脏,像是干户外工作的。一见面,小伙就掏出手机,指着一个没有命名的群聊给我看,“你知道这个群是干啥的不?”我不懂他什么意思,盯着群聊一脸懵。没等我回答,小伙就尴尬解释:群里一共四个人,大家都是李亚磊的前夫。他点开自己的头像,微信名叫“永升爱磊磊”。小伙名叫翟永升,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腮帮子,“微信名改不改的吧,也没啥意思。”他苦笑着问我,“这群叫个啥名好,叫绿帽哥?还是李亚磊的提款机们?”小翟告诉我,他娶李亚磊时,给了23万彩礼,李亚磊她妈收的。这钱他爸妈辛苦攒了一辈子,“就这么被祸祸了”。群里的四个男人,每个都给了李亚磊十多二十万的彩礼。小翟的请求很直接,找我帮他们要回彩礼。“哪怕要回来一部分也行,到时候我请您吃饭。”他天真地看着我。这事可没那么容易。但毫无疑问,李亚磊肯定不可能和老谢好好过日子。我给老谢打去电话,“人留不下就得谈钱,农村人,得现实。”“我听你的。”老谢犹豫了半晌说。我立马拨了李亚磊的电话,当务之急是见到她。电话那头很嘈杂,我直接骗她,“赶紧过来,老谢同意离婚,今天就能办。”李亚磊很快到了老谢家,拽着人就要去民政局。“退彩礼,不退不离。”我把她拦住。“你耍我呢?我没空跟你们扯淡。”她不耐烦地怼我。我愤愤说道,“就老谢这穷光景,你不退说不过去吧。”李亚磊站在院子里不肯进屋,老谢的母亲扶着核桃树,又开始抹眼泪。但我没想到,李亚磊突然松了口,“退五万,今天就办离婚。”她话一出口,大家都沉默了。老谢先撑不住了,有点想同意。但我觉得很奇怪,她怎么会这么着急离婚,连彩礼都愿意吐出来。难不成她已经找好了下家?想到这,我赶紧截住老谢,“要退就退十万。”“关你什么事啊?”李亚磊骂了我几句,起身要走。老谢横在我们中间,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李亚磊一把推开他,自顾自地上了那辆黑车。从老谢家出来,我有点心虚。也许该答应那五万,现在李亚磊又走了,下次再找她,估计没那么容易了。思虑再三,我联系了李亚磊其他三个前夫,决定帮他们维权取证。三个人中,翟永升最坚决,想将李亚磊绳之以法。而且他年纪小,脑子灵活,在几人中算主心骨。“小翟,听我讲,你上网把这几个东西,给大伙一人买一套。”我说着打开淘宝,点开我收藏的几个隐蔽摄录设备,“买完之后我教你们怎么用。”随后我把他们约到了单位的接待室。我的办法并不复杂。李亚磊既然着急和老谢离婚,肯定还会和老谢联系。只要他们见面,前夫们就有机会摸清楚李亚磊的行踪。前夫们想办法出面搅和,只要有机会单独约谈,就能套出想要的证据。“套什么,什么是证据啊?”小翟问。“套她的话,第一,让她亲口承认收过你们的彩礼。”“第二,务必让她说出来数额。”我和他们演练了几次,小翟已经掌握了要领。我叮嘱他,无论什么时候交谈,必须佩戴摄录设备。三个多月过去,小翟这边时不时和我沟通进展,老谢那边还在和李亚磊拉拉扯扯。十月份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老谢的电话。电话里吵吵嚷嚷的,平时默不作声的老谢,好像在和一个男人吵架,中间还夹杂着李亚磊的声音。我赶到老谢家的时候,院里已经吵成一团。还没进门,我就吓了一跳。老谢爸妈堵在院子门口,不肯让里面的人出去。他爸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眼睛闭着,他妈蜷缩地躺在旁边。我蹲下去拍了拍他爸,他爸不肯睁眼。我又拍了拍他妈,费了老大的劲,她才艰难地挪了挪,给我腾了个进门的位置。院子里,老谢拿着一柄粪叉子横在前面,面前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看起来50多岁,留着板寸,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个金链子,紧身黑T恤上印着大大的阿玛尼雄鹰标志。而李亚磊像个旁观者一样,在墙边抱着胳膊,看着一切。“怎么回事?”我问老谢。“他们来我家,说要带走磊磊的衣服。这不是欺负人吗?”老谢红了眼。“你是干啥的?”金链子男冲我扬了扬下巴。我指了指李亚磊和老谢,“你这叫私闯民宅,人家是两口子。”金链男毫不客气,把抽了半截的烟扔到了我脚下,他说他是李亚磊的男朋友。我气坏了。直接把绿帽戴到老谢家里,也太不把他当人看了。“老谢,报警!”我夺下粪叉,把老谢推到屋里,随后给门外我们单位的司机打电话,“把车开过来,堵在门口那黑车前面。今天谁也别想走。”这事给我提了个醒,必须抓紧提交李亚磊骗彩礼的取证。不然她还得继续骗下去。这三个月里,小翟时不时带着U盘来单位找我,我挑了10多个G的素材,一股脑移交给了公安和司法部门。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因为证据相对完整,能被认定的彩礼金额在40万左右,而且李亚磊亲口承认这些彩礼都经了她的手,关于如何骗取彩礼,如何离家出走,如何套取彩礼也讲述得比较清楚。2015年,法院认定,李亚磊诈骗罪成立,一审被判了九年。我以为事情到这就结束了。几个月以后,我突然接到了女子监狱的电话,李亚磊要见我。见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她前夫。我不太想去,怕她当面骂我,毕竟她进去和我脱不了干系。但我又好奇,她到底找我干什么?抻了几天,我还是决定跟她见面。入狱几个月,李亚磊明显憔悴了不少,黑眼圈很重,脸色也很差。完全没有当初踩着高跟鞋,戴着金手链的气势了。她直接了当地开口,“郑记者是吧,我知道,没有你,我坐不了牢。你欠我的,知道吗?”“我不欠你的,你进来是因为违法了,改造这么长时间,没学法律吗?”我也不客气。“唉,”她叹了口气,“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这样,我拜托你一件事,你帮了那几个男人,你也帮帮我。”“你去找我那几个男人。”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在这没有生活费,让他们给我打钱。”听到这,我错愕了一下。卷宗里清楚写着她直系亲属的信息,她有母亲,还有姐姐。联系方式也写得清楚。监狱里一个月生活费只要450块,怎么会没人给她打钱?我说,“你有妈,也有姐,她们才该给你打钱。”“我要能联系上她们,就不找你了。”李亚磊说,“算我求你,去不去你看着办吧。”我找管教一问才知道,这女人入狱之后,她妈和她姐就换了电话。公安系统查了跟身份证绑定的电话卡信息,一查才发现,她们还换了好几次电话。别说打钱了,人都联系不上。听到这,我有些动摇。要知道,女子监狱比男子监狱花销大,内衣、卫生巾都是硬通货。我不知道李亚磊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算了,也就是一脚油的事儿。抽了半个下午,我来到了李亚磊的家。走到路口,陪我去的村支书,抬手指向一个天蓝色大门,“李亚磊她家,全村地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天蓝色大门足足三米多高,整栋房子也有三层,外墙面全部贴着白瓷砖,跟周围的水泥房格格不入。村支书把我送到她们家门口,死活不肯到跟前去,硬要在门外的马路边等我。我扣了三下大门环,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女人走了出来——她一身大花连衣裙,脸上擦着厚厚的粉底,踩着坡跟的高跟鞋,走起路来嘎达嘎达直响。我直说来意,“你闺女管你要钱呢,一个月450。”“你算哪根葱啊?”女人点了根细烟,鼻孔朝天,“我闺女有婆家,有男人,这钱不该我出。”“你是她亲妈啊。”“跟你说什么咋听不懂呢?真费劲。”女人扭着屁股就往门里走。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一旁的村支书一个劲朝我挤眼睛,示意我别跟她掰扯。哐!女人关上了大铁门。村支书朝我递来一根烟,“你跟她说个什么劲啊,这就不是个正经玩意儿。”他跟我讲起了这对母女的过去。李亚磊她妈,四川人,记不清是哪年,带着俩女儿嫁给了村里的一个地痞。那地痞啥都不会,就会吃喝嫖赌。李亚磊她妈,当时在县城的夜总会做三陪。俩人过了几年,有次地痞喝多了,突发脑出血死了。后来李亚磊她妈开了个洗头房。90年代,她被劳教过两次,一次是卖淫,还有一次是容留他人卖淫。“哎哟,派出所隔三岔五找我,让我帮助她,你看她那个样儿,我躲都躲不及。”村支书说。这个女人自己不正经,也带着女儿一起。村支书问我,“你知道亚磊嫁了几次?”“四次?”我问。“一个巴掌可数不过来。”村支书提防地看了一眼豪宅大门,低声说,“你看这豪宅,都是彩礼堆出来的。”三个月以后,监狱又通知我,说李亚磊要见我。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又跟她见了面。她一见我就说,“谢谢你给我妈带话,我妈给老谢打电话了,老谢给我打了1000块钱。”我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原本的一丝同情也烟消云散,她算是没救了。“老谢都那样了,你们居然还骗他?”她翻了个白眼,歪着脑袋不说话。我气呼呼结束了会见,立马找到老谢,“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贱?”老谢不敢看我,“他妈说了,只要我给她打钱,磊磊出来了还跟我过日子。”我一拳锤在他的胸口,“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看没救的也不止李亚磊一个。更令我震惊的是,半年后,管教告诉我,李亚磊监狱卡上的存款已经一万多了。不用猜也知道,就是那几个前夫打的。我找到他们质问,他们吞吞吐吐,不肯正面回答。后来有一个急了,说,“老谢都打,你说我打不打?而且她妈都答应了,只要我打钱,就让磊磊出来之后跟我过日子。”看来毛病还是出在她妈身上。我急了眼,跑到村里的大别墅里找她妈,准备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根本不吃这一套,指着鼻子骂我,说我多管闲事,再瞎哔哔,她就喊人,说完就让我滚,不滚就作势要脱衣服。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随行的司法所所长把我拉一边,暗示我,这事到此为止吧。村支书看出了我的不痛快,一边骂,一边给我讲她们的故事。他感慨,“这对母女,烂透了。”那时我才知道,李亚磊这几次骗彩礼的婚姻,也不全是自愿的。至少一开始不是。1999年,李亚磊第一次结婚,那时她虚岁20岁,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她妈把她嫁给附近村的一个老光棍,俩人没领结婚证,老光棍给了她妈1万彩礼。婚后不久,李亚磊就跑回了家,结果被他妈打了回去。回去没多久,李亚磊又跑了。这次她没跑回家,却被她妈和老光棍一起从车站抓了回来。那之后她便不再跑了。她和老光棍纠缠了两年,直到后来流产大出血,彻底失去生育能力,才被老光棍退回了家。那时李亚磊也才20岁出头,她妈托人给她介绍了第二个对象。第二个小伙是个老实孩子,李亚磊也挺喜欢他,非要和他结婚。男方答应她们家给5万彩礼,订婚时先付2万,结婚再付剩下3万。结果男孩家里穷,结婚日子到了,钱拿不出来,想要延期付。李亚磊她妈当时死活不同意。李亚磊被她妈关在屋里,关了三个月,吃喝拉撒都在屋里解决。那个小伙沉寂了一段时间,外出打工,后来在外地恋爱、成家。从那以后,李亚磊的感情观好像彻底变了。也是从那时起,她妈开始盖这座豪宅。2006年,她妈又给她找了一个婆家。男方在临县做门窗生意,腿瘸,不好找媳妇,听说脾气也挺犟。唯一的优点是,他们家愿意给10万彩礼——这在当年可不是小数目,于是俩人大约见了两面,就匆匆结婚。李亚磊她妈如愿以偿,得到了10万块彩礼。俩人也没有感情,过了没半年,亚磊妈就怂恿她离婚。那小伙子起初不愿意,后来亚磊妈带了几个老娘们,在人家门口堵着骂了两个多小时。小伙子丢不起这人,他爸妈也怕影响孩子的名声。最终被迫同意离婚。村支书记得,差不多那时候,亚磊妈盖起了大豪宅的二层楼。2008年,李亚磊再次结婚,这次的结婚对象是一个二婚的外地人。外地人比她大三岁,带着个儿子,他不清楚李亚磊的过往,也老老实实付了10万左右彩礼。俩人没啥感情,外地人找她结婚的目的之一,就是落户口,让儿子在本地上学。婚后不久,李亚磊又是离家出走。后来李亚磊要离婚,外地人不肯。她妈找来一帮社会人,到他家大闹一场。彩礼没退不说,还搬走了电视和冰箱。外地人举目无情,只能忍气吞声。再后来就是小翟,翟永升。俩人通过婚介所介绍相识,小翟因为长得矮,身材瘦瘦小小的,不好找对象,所以找了二婚的李亚磊。婚后不久,亚磊妈说小翟的母亲和李亚磊婆媳不和,去他们家里挑拨了好几次。最终李亚磊离家出走,小翟只能自认倒霉,选择离婚,彩礼也没退多少。最近的一次就是老谢,俩人生活了一个多月,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李亚磊骗到的彩礼越来越多,她妈的豪宅也越盖越高。村支书说,这只是他知道的几次婚姻。至于李亚磊究竟结了几次婚、骗了多少彩礼,可能只有她们母女才知道。我又去了趟监狱,想和李亚磊聊点什么。我说了半天,结果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最后冒出一句,“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不过都是想和我上床。”我想骂她两句,最终忍住了。对于一个成年起,就不断用婚姻来交易的女孩来说,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替她找了狱中的心理干预中心,给她做心理测评。狱里的心理测评,就是一堆选择题,分析人的共情能力。其中有一项关于恋爱的测试,满分十分,她的得分基本是零。结果出来以后,我几次找心理中心的管教沟通。但狱中没有能和她建立正常交往的男性,纯靠语言疏导,效果也不好。管教很快就放弃了。转机发生在两个多月之后,那天我正在外面采访,一个陌生号码突然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半天不说话,只听到一个女人在喘粗气的声音。我正纳闷,电话突然传出喊叫,“郑记者吗?我是亚磊妈,有人要杀我啊!”我赶紧问她怎么回事?但电话那头已经乱了,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喊叫着。我撂下电话就报了警,驱车赶往李亚磊的家,等我到的时候,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处理完了。“人呢?”我拽住一个民警问。“被打了呗,送医院了。”医院里,亚磊妈躺在病床上,一边哭,一边痛骂揍她的男人。那张老脸缠着纱布,渗着血。她被打得眉骨骨折,眼睛也肿着,眼泪把脸上的粉冲出一道道小沟。我不由得心惊,难道她真的遭了报应?出了病房,我去了派出所。民警正在给一个男人做笔录,即便在警局,这男人也很嚣张,脸红脖子粗地叫嚷着,“你们抓我干什么?我他妈是受害者。”我看他有些眼熟,却没想起来在哪见过他。他气愤地诉说着自己的受骗经历。他今年50来岁,在婚介所认识了亚磊妈。亚磊妈打扮得花枝招展,粉底又擦得厚,骗他说自己54岁。男人就信了,在她身上花了三四万,衣服、鞋子、化妆品,送了不少礼物。他见过亚磊妈的三层大豪宅,以为自己傍上了富婆,没成想是个坐台的。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一边的民警瞪了我两眼,示意金链男继续说。直到他偷偷看了亚磊妈的身份证,才发现这女人谎报了年龄——“64岁,给我当大姨我都嫌老,居然和我交往了半年多。”“后来怎么着了?”民警问。“后来,我让她还钱,64了给我装小姑娘,吃了我的必须吐出来。”我忍不住插了句嘴,“那给你吐了吗?”“一分没吐,我把她狠狠揍了一顿,她被揍服了,说给我介绍个真正的小姑娘。”听到这句话,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响了。我想起来他是谁了——他就是李亚磊的新男友,金链男。亚磊妈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亲闺女,逼着李亚磊和老谢离婚,离了婚再和金链男领证,这样金链男再给一笔彩礼。里外里,李亚磊的妈妈净赚不赔,把女儿卖了个干干净净。金链男伸出两根手指头,交叉在一起比划着,控诉他如何给这对母女花了十万。结果现在,人找不着,钱也要不回来。他可不得把亚磊妈狠狠收拾一番。民警简单安抚了情绪,第二天对双方进行调解。俩人达成了和解:金链哥付医药费,等李亚磊的妈妈出院之后,一个月之内,还金链子哥给她们母女花过的钱,数额是五万。此外,因为殴打他人,金链男被拘了十五天。等他出来以后,却彻底傻了眼:李亚磊妈没到出院日期就偷偷跑了。为了寻找她的下落,我和司法的人一起进了那栋豪宅。那是我第一次进到里面。它外表看着华丽,里面却跟个防空洞似的。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连煤气都没接。屋里最多的是衣服,卧室床上一堆,柜子里一堆。二、三楼还没装修,楼梯也还没装防护措施。屋里甚至堆着沙子、水泥。这就是李亚磊一次次结婚、骗彩礼,换来的家吗?我有点替她不值。这件事以后,我拿着拷贝的执法记录,挨个放给李亚磊的前夫看。我告诉他们,千万别再信李亚磊的母亲说的话了。你们要是想磊磊好,以后就别给她打钱了。抽空,我又去了一趟女子监狱。我把她妈失踪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李亚磊。末了我说,“你只是被你妈害了。”我以为她会有些失落,可没想到,她的肩膀松了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一般。后来,我听管教说,李亚磊身上渐渐发生了变化。她还给狱警提供过线索,认为母亲藏在四川老家。我想,她也许早就意识到母亲的利用了。她刚入狱的时候,说会把一部分彩礼,交给母亲保管。但她妈始终不认。她多次回忆母亲的账户信息,但也没什么用。直到她妈彻底失踪,她终于不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她先是在狱中学会了缝纫,靠劳动改造赚的钱,负担自己的生活费。后来还从事了理发岗位,据说手艺不错,好几位狱警都会找她理发。通过加分,她先后减了三次刑,去年出了狱。李亚磊出狱以后,我还是偶尔会关注这些人的消息。老谢在北京当保安,有时是商场,有时是高级小区。我翻过他的朋友圈,穿着保安服,在保安亭里自拍。瘦瘦小小的小翟,娶了个瘦瘦小小的媳妇,他晒过的旅行照片,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听村支书说,李亚磊回过几次豪宅。那栋房子依旧壮观。只是门前生出许多杂草,没人打理。李亚磊有时住在豪宅,但更多时候,她四处旅游,就像她曾跟我闲聊时说的,“哪儿好玩去哪儿”。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专门登录了内部网站。光是搜“彩礼”这一条,近十年的求助信息就有2478条。刚开始我只是气愤,这些男人被骗了。但经历了李亚磊的事情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也可能是其中一部分女人,被掌控,被迫接受自己不断失去人生的故事。李亚磊先是在第一段婚姻里,失去了生育能力。而后在第二段婚姻里,失去了拥有爱情的可能。我很难判断,一次次的婚姻、或者说把女儿当作商品的交易,对李亚磊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会改变什么。但我知道,这些女人失去的远比我们想象得多,有时甚至是生命。我遇到过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我带着求助人去她家时,被她们家放狗出来咬。女孩的弟弟和妈妈站在房顶上骂,她爸爸抄起来锄头作势打我。邻居说,他们家三天两头有人上门要彩礼。人家是专业的。警方介入以后,我跟她谈过两次。一开始她很抵触,后来答应我尝试回去和男方过日子。结果回了父母家,又变卦,几次下来,最终也没有回到男方家里。她似乎很纠结,又无法摆脱家人的安排。后来她外出打工,一年一年不回家。疫情时候失了业,回了老家。但她家庭关系非常紧张,父母赶她走,弟弟也赶她走。她为家庭付出过很多,也顺从了很久,却最终被这个家背叛。后来我听说,她自杀过一次,人已经抑郁了。还有一个女人,结过几次婚,最后嫁给一个县里的老哥。那老哥30大几岁,也是二婚,给了20万彩礼。然后她拿着彩礼跑了。但这老哥很执着,一路打听,后来在隔壁省找到了她。他打了一个黑出租,把女人用刀押回了家。回了家,这老哥逼着她跟他过。这女的也挺硬气,不肯退钱,也不肯过日子。最后这老哥喝了农药,给这女人也灌了几口。男人死了,女人在ICU里躺了几天也没了。这样的女人我遇到过很多。2478条搜索记录背后,是许多被家庭当作商品交易的女孩。她们用身体、用婚姻交换彩礼,却没人替她们考虑过,她们到底会失去什么,未来应该怎么活。无力的是,我从来没能真正帮到过她们。哪怕一个。我见过许多一步步接受这样命运的女孩,但尚未知道,如何帮她们逆转这个过程。让她们明白,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值得去探索和体验的东西。如果有人能告诉我答案就好了。我要把它告诉李亚磊,告诉和她一样的、被记在搜索记录里的女孩们。故事定稿以后,负责它的编辑对我说,内文标题想要简单点,就叫两个字——千金。这词在古代一度被用作形容某物价值昂贵,比如一字千金。在这个故事里,有人被异化成了物品,可衡量的巨额现金。可惜,我们的某段时间是可以定价的,例如工作,甚至喜好也是可以定价的,例如喜欢的衣服。唯独人生不能。人生是由各种可能性组成的,你可能会喜欢上某种人,你可能会想要过某种从未想过的生活。这样的“可能”,是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也不可能被定价。我问编辑,是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她说,其实自己想得比较简单,千金在古代也有另一种用法,形容女儿,且带有尊贵之意。她想,女儿也可以是被宝贝的,重要的,不可替代的。我听完后想了一会儿,我说,你说得很对。或许这些类似悲剧里的父母,也需要真正倾听一次,自己的女儿到底想要说的,想要做的是什么。(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编辑:赵岛泥 小旋风插图:大五花本篇10387字预计阅读时间26分钟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