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压药一针管半年,慢性病以后还用吃药吗?
像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等这样的常见慢病,已经有经长期验证、非常成熟的药物,意味着新药将面临更大的竞争,适用群体更小,同时对疗效、安全性的审核也将更加严格。
7月20日,《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布了一项新药I期临床试验结果,被业内认为可能将成为高血压管理与治疗史上一个新的里程碑。
如果成功,这款来自生物制药公司Alnylam的基因疗法药物zilebesiran将提供一种高效的治疗方式,仅需每半年一次给药,便可帮助高血压患者实现持续的血压控制。
全球的高血压患者已超过10亿。由于现阶段的降压药均需每日服用,患者依从性不足,一直是影响全球血压控制率的重要因素。我国有约2.45亿名高血压患者,是全球高血压患者人数最多的国家,但血压控制率只有约15%,农村可能不足6%,远远低于美国61%的控制水平。
面对如此广阔的市场,该文章一经发布,制药巨头罗氏就迅速跟进,7月24日与Alnylam共同宣布就这款降压药达成合作,预付款3.1亿美元,潜在交际总额28亿美元。两家公司共同负责在美国的开发与商业化,海外则由罗氏负责推进。
但在一片叫好声的同时,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心内科主任医师陈桢玥对“医学界”表示,要冷静看待血压相关前沿生物药的应用前景。随着基因疗法开始进军慢病领域,“它是否会比现在临床可及的降压药带来更多的净获益?长效制剂疗效持续期间若出现毒副作用有没有解毒机制?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答。”
图源:锐景
zilebesiran是一款siRNA药物,属于小核酸药物的一种,也是迄今为止发展最为成熟的基因疗法之一。它能在体内精准实现“基因沉默”,关闭致病基因翻译为蛋白质的过程。
具体到高血压,肾素-血管紧张素-醛固酮系统(升压调节体系,RAAS)是高血压发生发展的关键机制之一。其中血管紧张素具有升压作用,而zilebesiran则瞄准其前体——血管紧张素原(angiotensinogen,aGT)的基因翻译过程,从源头阻断血管紧张素的产生。
“这是一个经典的高血压靶点,相关化药已上市多年,但患者因对疾病认知缺乏、药物不良反应或费用等问题,无论是多药联用还是单药治疗,都有不依从现象出现;一些患者在血压控制良好的情况下,也会自行减量或停药,整体疾病控制率不足。”陈桢玥说。由于siRNA药物具有较长的半衰期,“一针管半年”,患者实际没有了自行调整用药的机会,依从性确实会大幅提高。
此次《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公布了该药Part A、B、E三部分的临床试验结果,共纳入107名患者。A 队列患者收缩压基线值为130~165mmHg,随机分配至不同的zilebesiran剂量组或安慰剂,并随访 24 周。
结果显示,患者血清中的血管紧张素原水平与给药剂量呈显著的负相关。第8周时,单次接受200毫克以上zilebesiran的患者收缩压、舒张压至少降低了10mmHg和5mmHg,且昼夜周期保持一致,持续至24周。800mg组最终的收缩压、舒张压降幅则分别高达 22.5mmHg和10.8mmHg。
B队列与A队列纳入标准一致,研究人员额外考量了生活方式的影响,发现低盐饮食外加800mg的zilebesiran,比单独低盐饮食具有更强大的降压效果。但恢复高盐饮食后,药物疗效则会减弱。
E队列则纳入联合用药,对于800mg治疗6周后收缩压仍保持在至少120mmHg的患者,研究人员额外给予传统降压药厄贝沙坦治疗,在第8周时进一步实现更显著的降压疗效。
安全性方面,107名入组的高血压患者中,有5名患者出现了轻微、短暂的注射部位反应。没有患者发生低血压、高钾血症或肾功能恶化的事件。
“除了‘长效’能提高用药依从性,数据显示该药对血管紧张素I和II都有抑制作用,或能弥补传统化药降压时的逃逸现象,增加降压幅度。”陈桢玥说,“但目前临床研究的例数很少、治疗周期短,只能观察到这组特定人群的短期疗效和安全性,尚不能证明不同人群的长期有效性、安全性以及临床净获益。”
《美国心脏协会杂志》也在早前的评论中提到,目前数据来自高血压1至2级的中年人群,且排除了糖尿病患者。此外递送载体的局限,也限制了siRNA 疗法在高血压非肝脏靶点上的使用。“只有更大规模的人群研究才能确定其安全性,特别是在高危亚人群中。”
据研究团队在论文中称,有两项关于zilebesiran的Ⅱ期临床试验目前已在进行之中。
“靠这么早期的数据就能登上‘新英格兰’,我认为这体现了顶级医学期刊的特点——看重前沿突破性和创新性。过去高血压治疗只有传统的化学药,现在生物制剂和基因疗法也来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算是人类医学在不断迭代更新中的重大发展之一。”陈桢玥说。
小核酸类药物,包括反义寡核苷酸(ASO)、小干扰RNA(siRNA)、miRNA等,被誉为是即小分子药和抗体药后的第三次制药浪潮。通过碱基配对原则结合靶标mRNA,小核酸药物能够高精度沉默特定基因,已被开发至针对多种疾病治疗。
在国内,最出名的小核酸类药物莫过于诺西那生钠注射液,其在2016年12月23日获美国FDA批准上市,用于治疗脊髓性肌萎缩症。在进入医保后,国内价格由近70万元/针降至3.3万元/针。
“理论上只要明确了致病基因,就能针对性设计药物,在基因翻译链上阻止疾病。”中国科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研究员杨辉告诉“医学界”,早期的小核酸药物多集中在罕见遗传病领域,“它易于成药,药效持续长且不容易发生耐药。同时相比基因编辑技术,由于并未从源头改变DNA,即便出现安全问题也存在逆转可能。”
到了2020年,来自Alnylam/诺华的siRNA长效降脂药 Inclisiran获批上市,意味着小核酸药物正式进入常见慢病领域。相比需每日口服的他汀类药物, Inclisiran同样只要每半年一次给药,即可控制患者体内的低密度脂蛋白胆固醇水平。
在糖尿病领域,苏州瑞博生物的ASO药物RBD4988瞄准胰高血糖素受体,2022年初宣布两项II临床研究均达到主要终点,有望实现每两周给药一次。全球制药巨头葛兰素史克(GSK)也在今年初宣布,终止在细胞与基因治疗方向的研发投入,转向小核酸药物。2月1日,GSK正式启动ASO新药bepirovirsen治疗慢性乙肝III期临床,探索乙肝的“功能性治愈”。
截止目前,全球已有12款小核酸类药物获批上市,其市场规模从2016年的0.1亿美元增长至2021年的32.5亿美元,预计2024 年全球小核酸药物市场规模将达到86亿美元。
“但现阶段小核酸药物的主要问题包括递送系统和脱靶效应。如果剂量高了,可能会造成毒副作用。如何筛选到药效好又安全的药物,相应的技术平台专利,仅有的几家龙头公司保护得也比较好。”杨辉表示,“对慢病来说,由于疾病周期长,在哪个阶段最合适去干预也需要更多研究。”
另一方面,不仅仅是小核酸药物,创新药发展如火如荼,看似有了更多治疗选择,但也给临床医生的决策和规范治疗带来挑战。比如在降脂领域,目前除了传统的他汀类药物、胆固醇吸收抑制剂等,长效单抗和siRNA也都陆续进入临床。仍在研究管线上的,也还有号称“一针管终身”的碱基编辑疗法。
“尽管降胆固醇新药频出,但在目前各国心脑血管疾病相关防治指南中,他汀仍然作为一线推荐药物,是动脉粥样硬化防治的基石。”陈桢玥表示,“未来前沿治疗手段会越来越多,但方案选择不能仅靠医生主观认知和偏好,要以循证证据为支撑,安全达标,患者利益永远是第一位。”
对于Inclisiran来说,据陈桢玥介绍,在目前已上市的国家或地区推荐尚处于他汀之后,仅在他汀不耐受或不达标人群中,可以替代或联合使用。“或在超高危人群中,预估他汀联合胆固醇吸收抑制剂不能达标的,可起始联合他汀、PCSK9抑制剂治疗。在一级预防人群中,预测长效降胆固醇药物可能占据先机,优势明显。”
这也是小核酸药物此前多集中在罕见病领域的原因之一。
“罕见遗传病里,单靶点致病基因的居多,便于小核酸药物成药,同时这些疾病往往也没有别的更好治疗方法。”杨辉说,“而常见病已经有经长期验证、非常成熟的药物,意味着新药将面临更大的竞争,适用群体更小,同时对疗效、安全性的审核也将更加严格。”
在陈桢玥看来,对于药物疗效曲线呈U 型的常见慢性病,无论是长效小核酸药物,还是未来可能问世的“永久性”基因编辑,都不得不面临适应症分层更局限,给药剂量窗口更窄等一系列问题。
“长效降压治疗和长效降脂药不同。目前研究结果显示,胆固醇即使降到极低水平,至少在长达8年的观察中都没有出现安全性方面问题,但血压则完全不同。”陈桢玥说,“降压药1针管半年,患者如果在药效维持过程中发生了低血压怎么办?此外,血压本身也会因生活习惯改变、季节变化等有明显波动,如果是日用口服药可以及时调整剂量和品种,但长效制剂如何补救?”
糖尿病领域也是如此。这种潜在的低血压、低血糖风险给治疗带来了严重的安全性挑战。据报道,Alnylam为此研制了一种解毒剂Reversir,可与药物结合,在24小时内有效逆转siRNA 活性。
“阻断剂本身是否安全?剂量如何掌控?效率又有多高?阻断后会不会导致血压反跳?这些都可能使得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又衍生出更多问题。指望用解毒剂来对冲药物不良反应,实则是让医生本来简单的临床决策变得愈发复杂。”
杨辉则进一步表示,尤其是像Alnylam这类小核酸研发龙头企业,想高效地关闭基因表达进行成药,技术上几乎不存在任何难点。“但有时候‘存在即合理’,人类对基因的认知还不透彻,看似是个致病基因,但关闭后是否会产生其他负面影响?基因编辑也面临这个问题,需要持谨慎态度。”
此外,基因疗法的定价并非完全基于研发成本,也会额外考虑其带来的社会效应。比如若患者使用老药的依从性不足,导致并发症后将额外产生多少医疗开销?新的疗法又能节约多少社会疾病负担支出?
以目前已在香港上市的siRNA药物Inclisiran为例,降血脂每年的治疗费用为4.6万元。而根据一项社区多中心研究数据,高血压患者目前常用的降压药,每年花费在约220美元至472美元不等。
陈桢玥表示,只要临床医生规范遵循指南,对患者进行充分的宣教和随访,现有的药物可以使绝大多数患者保持血压长期达标。“新疗法未来可能主打的就是依从性,以及极少数顽固性高血压患者。即便如此,在前述临床试验中,仍有一部分患者在基因疗法的基础上还联合了传统药物。这相当于仍需要每天给药。”
“每个疾病的特点不同,相应新药的前景也不能一概而论。作为临床医生,大家都乐于看到更多前沿疗法问世。但期间也应该冷静思考,什么样的治疗对患者最有益,性价比又最高?”陈桢玥说,“至少在高血压上,目前提升公卫服务,包括加强患者教育等,才是提高血压控制率最重要的方法。”
杨辉同样认为,从化学药、抗体、到小核酸药物和基因编辑等,“医学在发展,但不意味着新技术就一定能取代老药。每种治疗方式都有优、劣势,找到各自最合适的疾病分群,包括联合用药等,可能才是最终出路。但总体对病人是有好处,未来可选择的方式会更多。”
来源:医学界
责编:张皓宇
编辑:赵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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