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强忆昆德拉：全身心拥抱当下的人，不必读昆德拉

文化

2023-08-01 13:08

昆德拉去世后，读者、媒体、学界自发地以文章、视频、读书会等各种形式纪念他，回忆昆德拉曾经掀起的阅读热，探讨昆德拉对中国读者及文坛的影响，等等。

7月23日，上海译文出版社邀请梁永安、袁筱一、董强三位昆德拉的研究者和译者，在上生新所茑屋书店与读者们分享他们与昆德拉的渊源。

👆分享活动结束后，董强教授在签售环节与读者交流

董强教授留学法国时，曾经师从昆德拉学习文学。由于昆德拉常年深居简出，董强教授是为数不多与昆德拉有过长时间、近距离接触的学者。

今天，译文君与大家分享董强教授在本次活动上的精彩发言。

昆德拉在国内是传奇一般的存在，

大家不相信他有个中国学生

当时我在法国有一段时间很痛苦、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出国留学的几个同学全改行了，发现搞文学生活不下去，法国文学太高大上了，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我却不甘心，不想改行。

当时我听说米兰·昆德拉在招博士生，我就想，我需要一个比较厉害的人给我引导引导。如果昆德拉收我，我还继续搞（文学），不收我，可能我也改行了。结果他真的收我了，全球只收5个学生，我很荣幸成为了他课上的人。这段经历对我来说非常个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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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触的昆德拉可能跟国内（认知）的“昆德拉”不太一样。我回国后说我是昆德拉的学生什么的，好多人以为我是个骗子。虽然当时大部分人很诚实，但是的确有骗子，从国外拿文凭回来吹牛，人家觉得我这个昆德拉的弟子也是吹牛。这反过来折射出昆德拉在国内是传奇一般的存在，大家不相信他有个中国学生，我这么个学生活生生站在大家面前。反而把昆德拉拉低了。

我经历了很多这种故事，后来也慢慢地感受到了为什么国内读者这么喜欢他，他为什么会这么有名等等，我经历了这么一个过程。

“媚俗”之外，

理解昆德拉的两个关键词

从我的角度，想跟大家传递一个信息：阅读昆德拉一定要超越国内所盛传的“媚俗”等概念，有两个点是最核心的：

第一个点是音乐。我们一定要把昆德拉看成是一个音乐家，才能理解他的小说结构，他的每部小说都是像贝多芬创作交响乐一样写出来的，也只有这样的作品，他才承认是自己的作品。比方我们去听音乐会，听莫扎特、贝多芬，总会告诉你这是第几交响乐。而昆德拉作品，我们就可以想象每一部作品，是整个昆德拉作品里的第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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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进入昆德拉的核心概念是欧洲，我们一定要把昆德拉看成是一个欧洲作家，即使他有世界性的名声，但是他的整个思考都是站在欧洲人的角度——包括他对拉美作家的欣赏，他把拉美看作欧洲的延伸。某种程度上他对中国、日本、印度等亚洲文化，可以说根本不懂。他的认知完全建立在欧洲的视野当中。他最根本的理解是“小说是欧洲的儿子”，而且是现代儿子，什么意思？就是现代欧洲产生了小说，所以小说有自己发展的路程，有它成长的过程。他认为在他那个时候，大学里小说史、文学史的写法是不对的，他要重写小说史，而且这个小说史是跟音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是理解昆德拉作为一个小说家和理论家最根本的东西。对他来说，小说从塞万提斯、拉伯雷开始，经历了不同的发展，就跟音乐里面有海顿、莫扎特、贝多芬，一直到勋伯格，等等。他把自己放在对等的层面，他要创新小说，他的小说跟前人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因为他牺牲了巴尔扎克那样的小说体系。站在这个角度，昆德拉不是一个简单的、畅销的、著名的小说家，而是真正对小说有理念的批评家、理论家，我们重新再读，就能感受到他是很伟大的作家。

全身心拥抱当下的人

不必阅读昆德拉

如果你只想全身心地拥抱这个时代，如果你完全赞同这个时代，那就不要读昆德拉了——这是很重要的。昆德拉认为不论我们生活在任何时代，都对这个时代有所不满，我们不是完全跟它同步的。所以批评家给昆德拉一个特别的形容：“他是一个反现代的现代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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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完全跟这个时代是同频的，但凡出现一个新潮就去追逐，那就别读昆德拉。昆德拉有一种怀旧——一种可以称为灵魂、历史的永久消失再找不着的东西。这个很重要。你如果完全是活在当下的，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读昆德拉，阅读昆德拉就是对我们生活的处境有些新的想法：我可不可以跟别人不一样？当所有人都这样做的时候，我能不能不这样做？哪怕所有人都一样，我也不一样，这是对个体，对自己的尊重。昆德拉传递出一种这样的想法。

“笑”

昆德拉的精神遗产

我想要分享的一个字就是“笑”，我觉得在文学中我们对“笑”的重视还不够。一个哲学家曾讨论过“笑”：我们一直以为重要的文学作品都是悲剧，我们都喜欢沉重的文学，觉得特深刻、特沉重才是大作家，我觉得昆德拉改变了这东西，就是可以轻、可以笑。我觉得这种东西我们生活当中也需要，面对一些过于死板、严肃，所谓不会笑的，各种荒诞的、荒谬的、沉重的、试图压在你身上的各种东西，你读读昆德拉，就想到这种笑，能够从内心里发出这种反讽、讽刺、嘲笑，甚至不接受的笑，我觉得非常重要，不管是让我们保持自己精神的完整也好、清醒也好，都可以更好地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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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德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