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有权以“泄露薪水”为由开除员工吗？

▲ （视觉中国 / 图）

文｜陈兴杰

责任编辑｜陈斌

工资保密制（密薪制）是国内不少企业普遍采用的管理制度——既不允许员工泄露自己的工资，也不许员工互相打探和交流。改革开放初期该制度传入中国，外企率先施行，随后民企大规模采用，典型如互联网、科技、金融、广告行业。传统行业的白领岗位也有跟随，中低端劳动岗位则较少采用。

工资保密制是许多上班族的职场第一课。有些公司将此规矩定为高压线，只要违反就开除。但这里有一个流行的误解：外国公司都采用工资保密制。这个说法只对了一半。战后发达国家高速发展的阶段，确实盛行过工资保密制。不过近年来由于白领抵制、工会抗议，工资保密制实际推行得并不顺利——正如当下，中国也有很多对于工资保密制的争议。

今天的欧美职场人不聊工资，基本是出于职场礼节，而一旦公司强制工资保密，则很可能引发麻烦。特斯拉就将员工待遇写入员工保密协议（此类协议通常是技术保密协议），引发国家劳动关系委员会指责，双方还在拉扯。为了防止“坏公司”钻空子，美国多个州颁布了薪酬透明法，岗位工资的区间是透明的，只有三五万美元浮动空间，差不多接近公开了。

当前中国对工资保密制的接受度，是全世界较高的。特别是在科技行业，除了上市公司高管必要的薪酬披露，其他所有人工资都背靠背，只有直接主管和薪酬经理才能查阅。法律对工资保密制既不加以肯定，也不明文禁止。再看新闻，多数纠纷判决都站在了公司这一边。

工资保密制被认为是必要和有效的管理制度。说法大致三种：协助保护员工隐私，避免交流工资的尴尬；保护岗位成本秘密，避免竞争对手轻易“挖人”；防止员工互相攀比，心态失衡，不利于管理。

三种理由中，前两者似乎很不靠谱。员工不想谈工资，自然就会形成社交惯例，无需公司强制规定；公司人力专员对行业内公司不同岗位的成本信息，比员工清楚得多，想保密也保密不了。事实上，各个公司施行工资保密制度，绝大多数是第三种情形：防止内部攀比，同侪心态失衡，上下级缺乏敬意，影响团队士气。

公司有规定是一回事，世界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工资保密一般对应职级体系，员工职级透明，每个职级都有工资区间，同一职级员工的工资水平，上下很少超过20%。员工一般确实很少直接谈工资，但只要旁敲侧击，涉及社保和税收，工资大多还是能猜出来的。

员工之间的攀比和心态失衡，从来都是职场常态。评级、晋升、奖金、工作待遇这些方面都有，大多数公司都听之任之，不会刻意治理。何以在工资领域，就实行保密制度？其实根本原因是公司希望在劳资谈判中保持主动地位，避免陷入“集体谈判”的困境。

员工对于合理工资的理解，无非岗位、年限、年龄、工作量等简单标准。一旦工资透明化并公开交流，“别人的工资”就是员工评估差距，要求涨薪的主要依据。公司给员工定工资，其真实依据却复杂得多：工作能力、未来潜力、市场成本、机会成本、最低成本等等。有时候，一个部门的人力预算，招聘的紧急程度，都对岗位工资有决定性影响。

同为被雇佣者，员工之间的心理距离天然更近，工资透明化使得他们极易结成“失意同盟”，对公司发动涨薪谈判——或轮番上阵，或集体施压。面对结盟的员工团体，公司在谈判中极其被动，长此以往，只能不断妥协，坐视员工把工资水平一点点抬上去。

一旦施行工资保密制度，“集体谈判”就被瓦解了。员工可以对工资不满，却无法同气相求，他们只能与公司单独谈判。即便真实原因是“工资不公平”，谈判的焦点也要回到工作本身，谈自身价值和稀缺性。这种情况下，很多员工缺乏底气，他们只得接受公司的工资安排，而不是冒风险去找公司碰运气——除非公司给的工资实在太低，员工直接用脚投票。

科技公司老员工知道，他们在公司勤恳多年，工资往往不如应届毕业生。“工资倒挂”令人气愤，公司的视角却不同：应届生的市场价不便宜，买优秀新人就是买潜力，多花钱也值得。老员工求职难、图稳定，工资低他们也会继续干。工资保密制度下，公司最大限度遏制了讨论和涨薪的要求。人力成本花在“刀刃”上，公司才不会在这问题上大谈“公平性”。

对公司而言，工资保密制度并非全是优点。事实上该制度造成员工之间猜忌、对公司不信任、缺乏安全感与归属感。“工资倒挂”损害员工忠诚度，更是显而易见。只是公司经过权衡，他们还是选择工资保密制度。为了快速发展，公司将工资的激励作用发挥到极致。

在快速发展的行业，公司想要快速招徕人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敢出高薪，敢下狠心，将短期效率决策放在首位。工资保密通常和高工资、落差大相伴随。相同的岗位，不同员工的工资差别可能很大，后来者居上很普遍。对老员工冷酷无情，对新人来说却意味着机会。经济高速发展阶段，快速变迁的互联网和科技行业，工资保密制度更是盛行，就不足为奇。

随着经济增速放缓，公司运用工资激发员工潜能，实现跨越式发展的机会变少。平缓发展的阶段，公司要讲求团结稳定，内部有凝聚力。制定完善的职级和薪酬体系，员工知悉所处的位置，寻求按步就班升迁。公司希望员工忠诚，员工寻求公平感，透明的工资制度就会成为主流。也许公司还是不鼓励交流，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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