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学上,有一些细想起来挺奇怪的故事。
比如海洋中的鱼类,从古生代的泥盆纪开始就已经完成了海洋制霸。但从中生代以后,在海洋中占据顶级地位的掠食者,其实从来就不是鱼,而是那些鱼类们爬上陆地后用重新下海的“远房亲戚”们。从中生代的鱼龙、上龙、蛇颈龙、海鳄、沧龙。到新生代的虎鲸、海豚等鲸类、以及海豹、海狮、海狗等鳍足类。
而鱼类,即便是其中发展到顶级的翘楚,永远只能沦为这些“还乡团”的盘中餐。
这个现象的怪异之处,是那种认为鱼类一定比陆生脊椎动物低等,生物是历经鱼类、两栖类、爬行类、哺乳类一步步进化来的传统进化学观点其实是错误的。
但事实上,这种观点是错误的,鱼类与它的陆生亲戚们,只不过是生物之树不同进化枝上的顶端。
当亲族们上岸,开始为适应陆生环境而疯狂进化的时候。鱼类们其实也没闲着,他们也在发生进化,不断适应海洋环境。
你看今天在鱼类中混的还比较出息的鲨鱼,它们身上的很多特点(比如极度适应游泳的鳞片,冲压式的呼吸等),就是数亿年前自己的祖先所不具有的。
“万类霜天竞自由”,陆生动物们在为了适应陆地努力活着的时候,鱼类也在努力进化。
但这样一说,就产生一个问题——从古生代以来适应了几亿年水生生活的鱼类,为什么每一次都会被重新回归海洋的陆生脊椎类“完虐”呢?
这似乎很不合逻辑,你在适应陆生的时候,我在适应海洋。都进化了几亿年,我已经练出了一身的“下路神装”、子孙遍布海洋的每个角落,生态位都占满了,怎么临到最后,却被临时决定转型的你给击败了?
这个滑稽程度似乎相当于奔驰汽车公司明天决定不造汽车改卖快餐了,结果反而击败了在快餐业里深耕多年的肯德基、麦当劳。
真相是,海洋作为生物进化的摇篮,其实也是生活在这里的鱼类的一个巨大的“进化盲端”当中。
由于鱼类一直进化在这个环境中,很多生存方式,它们只能不断强化,而不能发生革命性的演进。生存环境不变,导致鱼类的很多进化潜能永远都是没有办法“解锁”的。
比如鱼类必须用腮而不是肺呼吸,光着一条就决定了鱼类只能使用溶解与水中的稀少的氧气,而不能直接呼吸空气中更丰富的氧。
从陆地重新下海的动物能用肺呼吸,鱼却只能用腮。这就锁死了鱼类的能量使用效率。于是鱼类在同那些重新“下海”的陆生“亲戚”竞争时,有着类似冷兵器要跟热兵器斗法时相似的尴尬——你在底层能耗上跟人家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你再怎么演化,怎么自我改进,都难免被人家摁在地上摩擦。
就像下面这张图所展现的,体重处于同一量级的鲨鱼的脑和海豚的脑,容量的差别可以达到数十倍之多。
脑容量的不同,让后者在智商上对前者完全碾压。
而鲨鱼长不出一个更大的脑的原因,就在于它的呼吸效率已经将其在这个方向上锁死了——太大的脑,鲨鱼的腮呼吸带不动啊。
其实不仅仅是海洋,从最原始的营底栖滤食生活的海绵,到灵长类最近的一次进化抉择——要不要从树上下来,生物界中这种锁死生物进一步向前进化的“进化盲端”无处不在。生物一旦走入到这种死胡同当中,就只能在这个层级内进行几乎平行的“演化”,而很难再有实质性的进化突破。
这就解释为什么现存世间的各门类生物,明明都经历了数亿年的演化,却会给人造成一种有的生物更“进化”而有的生物则很“原始”的错觉的——
的确,在亿万年的时间里,没有哪个生物门类是真正“躺平”的,甘愿做等待淘汰的“活化石”。所有生物其实一直都在进化,没有生命是“不努力”的。
但很多生物会为了适应其环境发生高度的“特化”,而走入自己的“进化盲端”,被自己的生态位锁死了。
等到其他生物“跨行打劫”,用在其他环境中解锁的新技能打破他们的“专业壁垒”时,他们再想奋起抗击,守护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很可能就已经做不到了。
而这样的现象,在人类的历史上,其实也非常的常见,16世纪的阿兹特克、万历十五年的大明,鸦片战争时的大清,这些文明并不比站在对面的对手少经历多少年岁,他们只不过走进了属于文明的不同的“进化盲端”当中,
当然,我讲这个现象的原因,不是想做科普,这不是我的本职。只是昨天发了一篇回家的旧文,有朋友就问我——小西,既然你家乡烟台气候那么好,经济、生活水平又不比济南差,当初你为什么没有直接选择直接回家乡工作、也没有留在上海,而是跑到那么一个不远不近的省会去工作呢?嗯,我觉得这是一个挺好的问题。毕业后没留在北上广的原因,我在之前一篇文章中已经讲过了——我觉得那里竞争太激烈,没办法给自己留出足够的积累余量。而我今天想讲另外一个问题——既然家乡这么好,我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当然,说实话,毕业之初,其实我是没想那么多的,最直接原因是初中开始就一直追的女孩追丢了,回家工作总害怕睹物思人什么的。但今天想来,我也庆幸这个偶然中的选择,因为它避免我走入了人生中的一个“进化盲端”。首先必须承认,无论谁,在自己的家乡,总还是有一点人脉关系的。我当年拿着名校的毕业证,想在自己从小长大的那个家五公里范围内找个工作,估计也挺容易。但之后我的人生可能也就一碗水看到底了——我凭着家里的关系进到一个不大不小,也还算安稳的单位当中去,每天朝九晚五的打卡上班。烟台这座城市过去很小,我小时候每天傍晚临到九点的时候,大部分店铺都会关门歇业,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在海沿儿上散散步,回家检查检查孩子的作业,晚上看会儿电视剧,这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我可能很快会在家人的催促下相亲、结婚,然后进入到这种父辈已经习惯的生活中去,可能不知不觉,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当然,若是爱人如意,万事顺遂,家庭和睦的话,这种“小日子”也许未必不好。可是今天的我再去回望,我会觉得这种生活就像亿万年没有离开海洋的鱼一样,将成为我的一个进化盲端,它可能是永久的锁死了我其他生活方向上的可能性。而从毕业以后再次离家到今天,又过去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这些年在异地打拼,苦我确实没少吃,也时常会有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但我确实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很多“进化”是明显的——我学会了真正独立的生活,学会了真正依靠自己的能力在职场上得到一个合适自己的位置。学会了在没有亲友帮我“打底”的情况下,怎样跟另外一个人变得熟络,说服他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机会。更学会了每天工作后,不管多忙、多累,都尽量给自己准备一餐饭,看一本书——因为我在知道这种知识积累,就像陆生动物用肺呼吸一样,是决定自己存亡的关键。阴差阳错之中,我告别了我所熟悉的那片海洋,爬上了一篇陌生的陆地,并在那里活了下去。若干年后回头再看,我规避了、也错过了我人生中第一个“进化盲端”——这个盲端,名叫故乡。由此莫名的想到了这两天全网都在围观的那个“父愁者”周劼,很多人围观这位周公子花式秀爹,可能就是单纯图一乐,但我倒觉得,这个人的生存状态,其实就反映了那种“小城青年”钻进自己的进化盲端之后的人生态度。你看他洋洋自得的在那里炫耀,他爹如何如何、他大伯如何如何、他家怎么怎么“天命有常,惟德是辅”——你不可否认,可能在他的那个生存环境里,社会的生存逻辑就是这样构造的:有能耐也没用,关键是要拼爹。所以我们得说,周公子是个诚实的孩子,他只是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人生经验而已。但是,你也不可否认,周公子的那种生活状态,就算不东窗事发,他也生活在属于他自己的那种“进化盲端”当中——这个盲端的名字,就叫拼爹。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多人,在读周劼的那些朋友圈时,会有那种莫名的感觉——这个人明明还不到三十岁,说起话来却让人觉得他像一个五十开外的大叔。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油腻感。你看他秀二十万一斤的茶叶,你看他在他的官迷逻辑中不断的自我验证、自我满足。你看他乱引瞎编的那些口头禅,什么“天命无常,惟德是辅”,什么“苟利国家生死以,家族传承吾辈责”,什么严嵩和严世蕃,什么“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抛开炫富秀爹不谈。你能感觉到这些言辞背后那种强烈的油腻感——这种油腻在于他无时无刻不在宣布他的人生哲学已经“圆满”了,再也融不进一点异质的东西。他高声嘲笑、看不起任何一种与其不相容的生活方式,并丝毫不觉得自己自夸、卖弄他的那些自以为是人生态度而感到可笑。在我们的一般认知当中,似乎只有茶杯泡枸杞的中年大叔才会这么说话。但我觉得,周劼的调调,其实恰恰是“油腻感”的本质。人变得油腻的真相,其实就是他走入了一个“进化盲端”当中,并被这种生存环境所特化,定型,开始自觉不自觉地自证这种生活转台的合理性。在这些走入盲端的人们看来,此生再没有什么新技能可以解锁,什么新环境需要适应,什么新目标需要奋斗。油腻的本质其实也是一种躺平,一种在自己的进化盲端中不再改变、也不能改变,然后说服自己安然度日的躺平。而耐人寻味的是,这几年来,有这种油腻感的人其实越来越多——前几年,在朋友圈里这样“秀油腻”的人还是五十开外的人,后来是四十几岁、三十几岁的人,现如今,终于轮到二十多岁的周劼和王澄澄们也开始这样“秀油腻”了。似乎是越来越多的人,在走进属于他们的“进化盲端”当中。他们或安然、或炫耀、或无奈的躺平,甘认此生就这样活了。你用心观察一下,最近火的这些话题人物,无论易烊千玺还是王澄澄、无论周劼还是“二舅”,本质上其实都传递出一种相似的“进化盲端”感。这似乎表明了,我们的社会,也正在发生某些深刻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人,过早的遭遇了他们人生的进化盲端,并开始为这种生活寻求精神的支点。文章的结尾,我想再说一个有趣的生物学观点——在未来,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应该也不会再发生什么进化了,其实我们也走进了属于我们这个演化枝的进化盲端当中,因为我们已经让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高度适应了我们的生活习性,所以除非进行基因改造,进化压力将无法让我们再发生什么改变。这件事给了我们一个更新,更深远的启示——也许我们所有人,此生最终都会走进属于自己的那个进化盲端当中。最终,我们都会在某个盲端上停下来,到某个地方,买一所房子,找一个伴侣,建立一个家庭,日复一日的重复某项工作,把日子过的昨天像今天,今天像明天。但人生区别在于,我们到底会在人生中的哪一个“盲端”上停下来,在哪里,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更关键的是,到底是某一个盲端选择了我们,还是我们自己主动地选择了那个盲端?那些看遍了的不同“盲端”上的生活,并主动选择其中一个在那里停下来度过此生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是自己人生的主人。所以我想,人,终究还是应该趁着年轻,背起行囊,离开故乡,去多见识一些地方。不要只在海洋里畅游,也应去陆地上奔跑,去天空中飞翔。
这样,即便有一天你重归那片大海,你也将不再是那个从前那个被眼界、格局与能力所困的你。这样,即便我们人生最终还是难免被某一个“盲端”所困,我们也能自我安慰说,足够了,这辈子我没白活。在家这几天,心情也在变化,我想换换文风,写一些更“软”一些、随笔感更强的文字,愿您依旧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