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MR哄睡师,从爱好者到百万粉丝博主
澎湃新闻记者 朱轩
用羽毛轻轻刮动麦克风,用音叉敲击物体,或小声低语,形成重复、平缓的触发音,引导人放松并进入睡眠……ASMR哄睡师近些年活跃在各大视频或音频平台。
ASMR全称为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又称“颅内高潮”,指通过视听等知觉刺激,触发颅内、背部等身体部位产生放松愉悦的反应,被认为有助于改善睡眠。《中国睡眠研究报告(2022)》中指出,我国居民多数睡眠时间不足,影响睡眠时长的因素包括看手机或上网导致睡眠拖延,工作或学习时长挤占了睡眠时间,以及失眠等睡眠障碍等。
伴随着入眠需求的增加和直播行业的扩张,ASMR博主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不少人从粉丝变成了创作者。他们被称为“哄睡师”,其中就有嘉儿和南方。
自2020年开始兼职做ASMR主播,嘉儿发布了上百条视频,积累了超百万粉丝。她24小时都在想能应用到视频中的“脑洞”,比如以机器人、巢穴中小鸟、店铺客人的视角观察世界,并配上触发音或低语,让人更有代入感。
嘉儿布置的ASMR场景,分别为机器人、鸟巢和哈利波特的主题。
1998年生的男孩南方则在2017年开始涉足ASMR创作,他在上学时就对各种形式的声音表达感兴趣,毕业后也一直将ASMR作为兼职,在他看来,国内外对ASMR的认知不尽相同,很长一段时间内,国内对ASMR的认知是与“软色情”和“擦边”挂钩的,利益驱动下,ASMR被一些人异化成直播+色情表演。
2018年的净网行动中,全国“扫黄打非”办约谈多个平台,要求清理涉色情低俗ASMR内容。至今在部分平台搜索ASMR,仍无法显示内容。这也让不少创作者思考,ASMR是能长期发展的行业吗?声音的边界在何处?
降噪世界中的“耳语”
这是沈阳女孩嘉儿最受欢迎的ASMR视频之一,以失忆AI机器人的视角观察世界,配上有剧情的低语,构建出适合睡眠的梦幻氛围。为模拟机器人眼睛的虹膜,她将镜头放在有复杂花纹的杯盘底部拍摄。
嘉儿说,当时想过做真人的“视觉触发”,怕平台审核不通过,最后还是通过道具,假装成机器人的视觉角度,阴差阳错,成了大家比较喜欢的风格。
在视频下方,不少网友评论催更,还有粉丝表示,“正做饭呢,睡锅里了”。有人自我代入,称第一次当虹膜,有点紧张。
ASMR,全称 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意为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是一种通过对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的刺激,在颅内、头皮、后背以及四肢等身体部位产生愉悦反应的感知现象。北大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王协顺等人在《心理学探新》上发表的论文指出,ASMR现象的独特性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感觉方面,个体会出现特异的刺麻感; 情绪方面,往往伴随着极度愉快和放松的体验。
成为ASMR主播前,嘉儿和南方已对这种“耳语”形式十分熟悉。
“坐车时有人爱听音乐,我就喜欢听ASMR,觉得很解压,绷着的神经会慢慢松弛。”很长一段时间,嘉儿都是ASMR的听众,从大学时期起,她就在网站上发掘了一些喜欢的博主,睡前也会听。
当时,ASMR算是小众爱好。大家一起出去旅游时,被问到你耳机里在听什么歌?嘉儿会略显尴尬,不太好意思地回答,自己在听“掏耳朵”(ASMR的一种)。
2020年,ASMR的概念逐渐为人熟知,技术等门槛愈发降低,嘉儿也加入创作。
一开始,她用的是一个三四十块钱的领夹麦,视频有些简陋,“当时不会打光,家里灯一开,需要拍摄的道具往茶几上一摆,然后手机一架,一个机位从头拍到尾,底噪也很大。可能一个视频下来,也才2分钟。”
一年半后,她换了设备,入手了新的麦克风、声卡和打光灯。仅仅是麦克风,她就买了好多种,有的适合左右声道,有的适合讲话时收音,每种麦克风的声音呈现效果不同。不过,录视频的工具倒是没换,一直是手机,因为方便剪辑。
“助眠界有句玩笑话,叫‘万物皆可敲’。”嘉儿说,这源于有段时间敲击音很火,大家会找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敲,比如下水道井盖,能发出很空洞的回音,还有博主敲遍家里的电器,甚至去超市里拿一些瓶瓶罐罐敲。这些敲击也是为了让人有代入感。
在前述《文艺研究》刊发的论文中,作者提到,可以触发ASMR的声音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又因听觉的“遮蔽效应”往往“难以听见”,如涂抹手霜、整理床单、水倒进玻璃杯、翻动纸张等。“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ASMR正是在主动地恢复日常性的噪音。”
南方则是在高中时就对声音表达产生了兴趣,他喜欢听深夜情感电台,大学期间也在做电台主播,后来又开始做ASMR主播。
他说,做ASMR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就是安静的环境,麦克风的收音非常敏感,像空调、冰箱制冷时发出的声音、窗外的车流声、人流声都会影响听觉,需要规避。
所以,他时常在凌晨一两点钟最安静时关掉家中电器,开始录制视频,如果录制过程掺杂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比如外面的车突然按了下喇叭,后期就得花时间处理。
哄别人睡觉的人,
却时常熬夜
现在,嘉儿还是习惯在睡觉前点开几个喜欢的ASMR视频,看一会儿再关掉睡觉。“以前喜欢的主播现在也喜欢,觉得他们声音好好听,视频好牛,不同的是现在我和其中的一些人成为了朋友,有种追星成功的感觉。”不过,她不会听自己的视频入睡,这对她来说就像考试之后不停检查卷子一样,会不断发现视频中的小问题,反而无法平静。
做ASMR的过程中,她也会遭受一些不理解甚至辱骂。几天前,她还收到了网友的私信,让她闭嘴,或说她“说话像嗓子里卡着拖鞋”。也有网友喜欢她,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她们不会直接安慰我,而是会很认真地和我说,她们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视频的,为什么会喜欢,喜欢哪种风格的,看了我的视频后觉得很解压......”
ASMR创作需要创造源源不断的新鲜场景和声音,增强代入感。
自从开始做视频,嘉儿睡觉、吃饭、上厕所甚至看电视放松的时候也在从“四面八方收集脑洞”,有好的点子会马上记下来。
她会在场景打造上花费很多时间,并让场景中的物体都能作为ASMR的工具,发出独特又催眠的声音,比如穿汉服梳妆时首饰碰撞的声音、洗头发时泡沫摩擦的声音、拆开“魔法学院信函”的声音......在降噪麦克风的作用下,这些声音成为故事的一部分,通过耳机传达给听众。
为了布置更有代入感的场景,嘉儿需要购买大量零碎的一次性物件,“买的时候很开心,拆的时候很累”,有时她一天会收到三四十个快递,得用小板车拉,拉完回家再花两三个小时拆。水宝宝、胶水、装饰品和各式各样的道具越来越多,塞满了房间里的两个大架子以及上面20多个抽屉。此外,她还买了各种灯、以及各种高矮不同的凳子桌子,用来打造不同角度的视觉效果。
在模拟牙医店的视频中,她会把手机放到牙齿的模型里面拍摄,让大家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还有一些水下的视频,她会让水一点一点冲刷手机屏幕,让听众感觉像水直接浇到了自己的眼睛上,有一种沉浸之感。
这个过程琐碎又充满乐趣。她拍一个视频大概需要五六个小时,配音又需要五六个小时,一个视频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做完。
好在,家人和朋友支持她,能理解她在做什么。“有些人问我ASMR到底是啥,我就会告诉他们,这就类似于吃播,听声音好听的那种,他们就懂了。”
嘉儿在辽宁当地一家单位工作。大学毕业后,她投出的第一份简历就是这家单位,没有考虑做别的事情,后来发觉ASMR的乐趣后,慢慢也倾斜了一部分注意力到做视频上,一开始几乎没有收入,现在积攒了超过百万的粉丝,也有一部分流量打赏,收益慢慢和本职工作持平了。
南方和嘉儿一样,白天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本职工作,晚上到凌晨的时间段来做视频。
大学时期,他学的是设计专业,但毕业后的工作和专业关系不大,只是源于对声音的喜爱,一直在做电台主播和ASMR的兼职。
作为“哄别人睡觉”的人,南方却时常熬夜,有时通宵,到凌晨六七点才睡。他说,现在的大家都有点焦虑,ASMR的出现也是在为这种焦虑寻找出路,对于他自己来说,焦虑来自于“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有时会有种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力,叠加着对未来不确定性的压力。
不过,对于这份副业,他并没有给自己太多压力。“如果是新手,需要投入第一笔资金买相机、麦克风等设备,可能会有点压力,但我之前一直在做相关的电台,ASMR相当于一个分支,所以没什么负担。”他说,不过还是希望尽力把视频做好。现在,他从网站搬运了一部分视频到抖音上,但因为不直播、不互动,变现还很难。对他来说,如果后期有足够收益,这或许也是一条职业转型之路。
声音的边界
但“出圈”后的ASMR,随即陷入争议。
嘉儿和南方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多个直播平台充斥着大量低俗ASMR视频,有些主播人气非常高,但视频的画风也比较“擦边”,主播会通过露骨的穿着和声音吸引流量,ASMR和色情的边界变得模糊。
据法治日报2018年报道,部分色情内容借ASMR之名传播,不少平台的主播用暴露的穿着、带有强烈暗示的声音吸引听众,并在弹幕或者直播页面中显示该主播的QQ群粉丝群号或者微信群号,传播付费的色情音频。
2018年6月,针对一些网络平台上出现借ASMR名义传播低俗、色情内容的问题,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约谈网易云音乐、百度网盘、B站、猫耳FM、蜻蜓FM等多家网站负责人,要求各平台大力清理涉色情低俗问题的ASMR内容,加强对相关内容的监管和审核。此后,官方又陆续约谈了多个平台。
流量驱使下,直播平台上不时有人触及软色情内容。“就像前段时间很火的一个手打柠檬茶的女摊主,穿着暴露,和借助ASMR做色情直播是一样的,看着是打柠檬,实际上是贩卖美色。”南方说,但实际上,ASMR的初心是为了助眠,确实也能帮助很多人放松心情,它并不是一个很“魔性”的东西。
在整治ASMR乱象那段时间,南方的账号和作品也被限流,没有播放量。如今,在不少平台搜索ASMR等标签,仍搜不到相关视频。
“我觉得平台应该有更清晰的分类,至少不能像之前那样,好好做的也不给流量。”南方说,ASMR的内容很宽泛,不能因为一小部分人靠着色情博眼球就一刀切,他希望更多人能了解ASMR。
嘉儿说,她也曾为此困扰,因为确实有一部分人会做“擦边”视频,有段时间同类型的视频被严查,其他正常的视频也被牵连。“发一个,禁一个,一棒子打死。”她说,那段时间,某视频网站是不让露出麦克风的ASMR直播的,也不让主播小声说话。
嘉儿说,她一个很喜欢的UP主,啥都没做,只是拿个麦克风小声和大家唠嗑,也被封了,所以那时她很疑惑,ASMR和色情的界限为何如此模糊?该如何界定、怎样界定?“比如我现在的视频,我觉得完全不擦边的,但还是会有人觉得它擦了,这也和个人认知有关。”
“我个人觉得,任何一个行业,只要做的好了,能负担得起自己的生活,都可以尝试将它变为自己的工作。”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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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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