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如何逆转认知能力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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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力远

“理想情况下，我们的认知能力都只会在去世前10分钟衰退，而不是在去世前20年就衰退。”雷切尔·吴（Rachel Wu）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虽然人类大脑认知能力随年龄的衰退确实是一种自然现象，但是，认知下降的速度和下降开始的时间是可以调整的，这取决于生活方式和遗传因素。

现为加州大学河滨分校心理学系副教授的雷切尔·吴是一名发展认知神经科学家，长期对学习策略的研究使她相信健康的认知老化是人们终其一生学习和发展的结果，而非只是被动地度过一个不可避免的人生发展阶段。

事实上，在过去几十年里，不少科学证据都支持将老年人的认知理解为一种流动、变化的能力，这意味着老年人的工作记忆、情境记忆和认知控制等能力可以在老年阶段里得到提升。相关研究通常借助计算机任务来对老年人进行认知训练或测试，研究观察的时间通常也比较短。

2020年，雷切尔·吴曾招募老年人参与学习试验，通过让他们同时学习多种现实生活中的实际技能来锻炼认知能力，结果三个月的干预带来积极的发现。试验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参与试验的老年人认知能力就得到了提高，达到了类似年轻三十岁的中年人的水平。

最近，通过继续延长认知训练试验的观察时间，研究人员有了新的积极发现。证据表明，同时学习多种现实社会中的技能可以使老年人的认知能力得到长期提升，比如与认知控制相关的执行功能在试验结束后一年仍有明显提升。

这项研究中的老人共有三十多个，平均年龄在65岁以上，他们在研究人员的安排下，三个月时间里集中学习了西班牙语、绘画、音乐创作等多种技能，在试验期间，每周都至少学习6个小时。随后，研究人员对他们的认知能力进行了长期的评估，分别在三个月、六个月以及一年后对认知结果进行了测量。相关研究2023年4月发表在《衰老与精神健康》（Aging & Mental Health）。

“我觉得这些结果表明，无论我们处在什么年龄，不断学习新技能都是很重要的。” 雷切尔·吴补充道，虽然最新研究中涉及了西班牙语、绘画、音乐创作等具体技能，“但我们并不是想说某些技能是不是比其他技能好，因为这是一个非常个人化的问题。然而，重要的是要学习新的、具有挑战性的技能，并且在同一段时间里要尽可能多地学习。”

此前关于各类大脑训练项目的研究，批评较多的是研究设计和分析方面的问题，比如认为无法得出关于训练效果的明确结论。“最新这项研究没有一个对照组，所以它不能提供太多的证据证明就是干预措施产生了好处。”长期关注认知和注意力问题的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心理学系教授丹尼尔·西蒙斯（Daniel J. Simons）也专门研究过大脑认知训练，他对最新研究的局限有一个初步的判断。

丹尼尔·西蒙斯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像这样的可行性研究只表明干预是可能的，但并没有表明干预本身带来了他们所测量的认知改善。而且这些研究的参与者也相对较少，所以即使有适当的控制条件，我也会谨慎地去下特别确定性的结论。”

关于老年人认知训练的长期效果，此前较具标志性的科学探索要数独立老年人高级认知训练研究项目（ACTIVE）。大约25年前，该项研究利用2800多名平均年龄达到73岁的独立生活老人，对认知训练的长期效果进行过试验。

在这项随机对照研究中，老年人被随机进行记忆、推理或处理速度等某方面的认知训练，并在随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多次追踪评估训练效果。而在2014年，长期研究的结果就表明，相比对照组，通过任何一种方式接受了认知训练的人，其工具性日常活动能力下降得都更少。其中推理和处理速度这两项认知能力指标更是在十年的时间跨度后都仍有提升。

“我们以前的工作在同一个时间只聚焦于学习某一种认知技能，比如记忆、推理或处理速度，而最新的这项多技能学习研究可以说扩展了我们之前的工作。”ACTIVE研究项目的主要参与者、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教授乔治·雷博克（George W. Rebok）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曾经为期十年的随访研究是在六周的时间里对老人们进行了10次每次持续一小时的训练，如果说这项研究是告诉我们适度的认知技能训练也能产生持久效果的话，那么在最新的这项研究中，人们可以有更多的训练和学习能转化为工具性日常活动能力，并且促进老年人的独立自主性。

关于推理和处理速度等认知指标在干预十年后仍有提升，但记忆却没有，他解释道，记忆训练在五年后显示出显著的改善，但在十年后，记忆训练只有统计学上的显著趋势。然而，记忆训练确实在第十年时显著改善了工具性日常活动的表现，这也是训练研究的主要结果之一。具体来说，那些接受了记忆训练的人在管理他们的药物和财务等日常活动中遇到的困难更少了。

乔治·雷博克现为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精神健康系以及老龄化与健康研究中心的荣休教授，作为一名发展心理学家，其学术生涯中的一个主要贡献在于开发了一系列以社区为基础的干预措施，目的就是要预防与年龄有关的认知能力下降并减少痴呆风险。ACTIVE研究项目就是其中一个代表。

“许多人确实将认知能力的下降和最终痴呆的结果视为衰老的过程中很自然的一部分。然而，重要的是，我们要明白，人们究竟如何在认知上衰老是存在很大差异的，诸如饮食、锻炼、压力、睡眠、认知刺激等许多生活方式因素都会影响这一进程。” 乔治·雷博克教授认为，最新研究中同时学习多种技能的认知训练方式，其实就像儿童和年轻人学习的方式一样，这可能对促进老年人的认知能力增长很重要。

而所谓儿童和年轻人的学习方式，其特点就包括在既定的时间里同时学习多项技能，而非仅因为一时兴起随便学一学。事实上，在过去几十年，有大量科学研究都将正式的受教育经历视为认知衰老的一个保护性因素，一个基本的判断是接受教育的年限越长，认知在衰老的过程中下降得更慢，甚至痴呆等精神疾病的风险也会更小。

不过，2021年，瑞典和挪威等多地的科学家通过结构磁共振成像的长期研究发现挑战了这一经典判断。他们在对大量人脑影像数据分析后发现，虽然教育水平跟一个人局部大脑皮质容量有一定的关联，但在大脑海马体等结构的萎缩过程中，教育并没有影响这种变化的速率。相关研究发表在《美国科学院院刊》（PNAS），实际上提供证据否定了高等教育经历可以使大脑更慢衰老的论断。

而最新针对老年人的多技能学习研究为理解教育和大脑发育的关系提供了新的注脚。“更长的正式学历教育可能会给你技能和动力，让你在未来有能力继续学习新技能，并获得更高的收入等等。最起码来说，年轻时正式的学历教育通常可以为学习者提供一段受保护的时间，在这段专门的学习时间里，人们得以去体验非常丰富和鼓舞人心的学习环境。”雷切尔·吴认为，考虑到包括最新研究在内的一系列文献中存在的冲突，正式的学历教育看来不一定是提高或预测未来认知能力的最佳或唯一方式，“我们可以尝试尽可能多地为成年人，尤其是老年人复制这段受保护的时间，以提高老年人的认知能力。”

根据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人类发展和家庭研究系科学家莱斯利·罗斯（Lesley A. Ross）的研究，这样的认知训练之所以能起作用，答案可能在于训练任务对大脑功能的改善。因为功能性磁共振成像的结果显示，视觉训练可以强化视觉注意力所需的大脑连接。

“训练可能会导致大脑活动和功能连接增强。” 乔治·雷博克建议，“在认知上面挑战自己应该是一个贯穿一生的重要目标。我们不是说一定要让80岁的人觉得他们应该达到20岁的水平，而是说，我们希望在生命的每个年龄和阶段都能够优化自己的认知能力。认知的老化是一个终生的过程，重要的是，要尽早开始减缓认知能力下降，而不是等到六七十岁才开始行动。”

在具体的策略上，老年人可以从儿童学习的方式上获得启发。首先是对学习持一种开放式的心态，多在环境中观察摸索，而不是只依靠从以前经验里学习到的既有知识。其次，在学习内容上还要有个性化的提升，根据学习者目前的水平逐渐提升学习内容的难度，能力上有超越，认知发展方面才更可能有精进。再者就是要有好的成长的心态，相信自己的能力并未固化，不要过多自我设限。

“总觉得学起来难，这正是我们成年人相比儿童和年轻人所面临的问题。我们真的可以将年轻人学习时的好经验拿来用，让老年人更好地学习。比如我们要允许自己犯错误，并且当学起来感觉非常难的时候，也可以找一个好老师来指导我们。我们也可以和朋友一起学习，这样他们就能鞭策和鼓励我们坚持下去。”空闲时间喜欢绘画、雕刻、拉小琴等多种文艺活动的雷切尔·吴向南方周末记者强调，“当生活在变化的环境中时，学习新技能是必要的，这样我们才能跟得上变化，例如大流行期间发生的变化。这不再是一个我们是否应该学习新技能的问题，而是我们如何为成年人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的问题。”

2020年，《柳叶刀·公共卫生》（The Lancet Public Health）发布的一项研究指出，认知类疾病的高流行率正成为公共卫生系统的一个严峻的挑战，中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中，患痴呆症的超过1500万，其中患阿尔茨海默病的就有近1000万。在全球人口老龄化的大背景下，老年人的认知能力直接关乎自理能力，可能产生大量看护需求，不论是对个人、家庭还是社会，都已是一个需要严肃面对的事项。

“随着年龄的增长，想要提高认知能力的话，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认知能力的维持需要的就是努力和练习。就像把身体健康放在首位那样，也要把认知健康当做一个优先项。不管你现在多大年龄，都要对新的体验和新的学习保持开放的心态。” 已经退休的乔治·雷博克教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为认知的老化做准备时，“保持认知、社交和身体上的活跃是关键。可以寻找一些能挑战自我的新方法，减少生活中的压力，养成良好的睡眠习惯，多参与日常体育活动，并建立一些强大而又具有支持作用的社会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都是保护认知健康和幸福的有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