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种被称为“奶辣风”的女童穿搭冲上热搜。某平台上,妈妈们将四五岁的女儿打扮成成熟性感的辣妹模样,并推广这种着装潮流。而小朋友们,则在家长的指引下,从拍照姿态到神情都无限向成年女性靠拢。这不禁引人担忧,性意识尚不完善的女童,是否应该过早地接受这种“成熟化”的审美?去年戛纳电影节上,有一部叫《达尔瓦》的影片,讲的就是一个强行被塑造成女人的女孩的故事。不过它的指向更深,12岁的达尔瓦从小被有恋童癖的父亲严格控制,并塑造成芭比娃娃的样子,而她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女人,与父亲相爱没有错,直到她的父亲被逮捕。这是法国女性导演艾曼纽·妮可的长片处女作。在去年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了平行单元费比西影评人奖,达尔瓦的饰演者塞尔达·萨姆森以强有力的表演荣获影评人周单元新星奖。
对于此类题材,最初的影像认知大多来源于1962年上映的《洛丽塔》。大学教授爱上少女洛丽塔,不伦之恋被镜头语言美化,呈现出一种唯美又忧伤的质感。电影播出后,饰演洛丽塔的女演员苏·莱恩一度成为那个时代的性感女神。但苏·莱恩自己却说:“我个人的毁灭可以追溯到《洛丽塔》,扮演一个成年男子幻想中的女学生,毁掉了我的生活。我14岁演了洛丽塔,15岁就成了一种性符号。”六十余年过去,类似题材交到女性导演艾曼纽·妮可手中,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她说她想要呈现的,并非女主角受侵害的过程,而是在被解救后,直面自我、重塑认知的艰难历程,这才是更有价值的部分。因此,影片从女主角达尔瓦和父亲被青少年救助中心强行分离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浸透着达尔瓦对这份“感情”的依恋和不舍,而这个被她所深爱的父亲,已经对她进行了长达7年的控制和性侵害。来到青少年救助中心,年仅12岁的达尔瓦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成熟的衣服,举手投足间充满女人味,她还吐槽社工选的运动服审美有问题。但这并非达尔瓦之过,她的这种精致和成熟是被父亲强行塑造的。在和社工的接触中,我们得知,她从没有独自买过衣服,父亲会定期请人为她做发型,将她的头发染成金色。在父亲的灌输下,她对爱的理解和对性的认知也混为一谈。她认为父亲和自己发生性关系是在保护自己,而自己爱父亲的方式就是和他发生性关系。在这种潜移默化的扭曲的父爱中,她的自我认同俨然已经不是一个小孩,而是“女人”。只是,这种成熟女性的心理认知中,又有多少是自愿的呢?正如波伏瓦在《第二性》里所说,“女人从来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变成的。”电影《我的小公主》同样讲述过类似的故事。一个女孩被唯利是图的摄影师母亲打造成性感小公主,沦为赚钱机器。在这个故事中,女孩起初是习惯和享受这种瞩目,但随后,她厌倦了母亲的控制和摆布,想要出逃。而母亲却利用女孩对爱的需求心理,重新找了一位模特,欺骗女儿重新回来,为她服务。可以窥见,成年人对孩童的欺骗往往打着爱的幌子,利用幼小心灵对爱的依恋和对被抛弃的恐惧,完成对她们真实底色的改写。在《达尔瓦》中,如果不是邻居的举报和青少年救助中心的帮助,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发现父亲的谎言。可谎言戳破后,一个女孩如何重建她失去的童真?导演在此注入了许多温情,同时也带着批判和反思。
达尔瓦在青少年救助中心的室友萨米亚,是她与父亲分离后的情感依赖。萨米亚的母亲是个妓女,母亲失职,无人看顾,她被安置于此。叛逆的萨米亚本身就是社会边缘人,她的存在就像一个镜面,既有和达尔瓦一样不被群体接纳的孤独处境,又因为对母亲职业的抵触,间接对达尔瓦“女人”身份产生了矫正。达尔瓦从萨米亚身上看到了一个孤独失落的自己,同时也看到了正常女孩的模样。可以不淑女,可以不妩媚,即使有时会打架、说脏话、抽烟也没关系,关键是做自己而不是当个精致的洋娃娃。同时,她也开始试着融入群体生活,试着与同龄人接触,走出父亲编织的虚假牢笼,达尔瓦这才发现真实世界的模样。但这种发现也伴随着痛苦和失落。影片中,社工曾问达尔瓦害怕什么,达尔瓦回答:“我害怕孤独,我害怕永远对别人不再重要。”这种脱离畸形亲密关系后的戒断反应,也被导演以细腻的镜头呈现出来。在监狱见到父亲,她第一反应是否认,认为父亲是被逼承认自己的罪行;直到见到母亲,她才开始动摇,但内心深处再次拒绝承认,她冲到厕所不断用门砸自己,用肉体的疼痛代替心中失去爱的痛楚。达尔瓦看清谎言后,自我重建的关键部分,是对爱的认识的转变,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影片中,当得知萨米亚要被姨妈接走时,达尔瓦的分离焦虑再次产生,于是她又把目光投注到身边男性身上。在萨米亚的欢送会上,她和靠近自己的男孩暧昧舞蹈;当男社工安慰她时,她又习惯性去脱对方的衣服……她会的,只有父亲教给她的那种回应方式。而当她被男社工拒绝,被萨米娅指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父亲塑造成了一个不会爱的性感玩具。导演艾曼纽·妮可对达尔瓦的几次心理崩塌和重建的转变过程,进行了克制的表达。没有悲苦的情绪渲染,只是几个躲在衣柜里光影交织的晦暗镜头,达尔瓦独自躲在黑暗中消化无法被人理解的情感。女性导演以先天的敏感和觉知,将这个充满无奈和伤痛的故事,处理得细腻而克制。不再是《洛丽塔》中的男凝视角,而是将受害者的自我觉察和情感重建作为叙述的主体,关注在此过程中的内生力量和外界影响。对于这样一个严肃的社会议题,导演的拍摄手法是轻柔的,同时又是充满力量的。她尽量避开道德评判,专注呈现受害女童心理层面的矛盾、坍塌和修复。影片最后,达尔瓦真正的转变,源自自我的觉醒。当她逃回那个曾经被父亲圈养的家,躲在衣柜里,直到早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她脸上,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走出这个牢笼。她擦掉口红,剪去金发,换上新衣服,去直面那个欺骗自己的父亲,由内而外地与过去的自己切割,从一个“女人”变回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