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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够长长长长长,就会有答案吧

活得够长长长长长,就会有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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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新的专栏,名叫【把进度条拉长】


我们最近常有一个感受,越是困惑时,越想听老人说说话。


老人用他们的生命体验,将时间的进度条向远处拉长。当你站在他们趟过的长河里,回头看时,会觉得眼下的难也许会有办法。


他们也许有答案。


专栏第一期,我们“拜访”已逝的国学大师季羡林(1911-2009)。


今天是他的 111 周年诞辰。


季羡林出生于辛亥革命的同一年,在山东济南长大,毕业于清华大学,德国留学十年,回国后,在北京大学任教。


他的一生横跨了中国近代史。在德国,目睹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从始至终;回国后,在历史事件中遭受迫害。


但人到暮年,他仍在说:“在任何情况下,人生也绝不会只有痛苦”。


如果可以,真想和他聊聊啊。






上世纪九十年代
北京大学教师公寓,季羡林的家




抱歉,我来晚了。
您是……季老养的猫?

是。幸会。
我叫咪咪,波斯猫,籍贯山东临清。
擅长偷吃东西,爬季老的脖子,在季老的裤腿和稿纸上撒尿。

???

常听季老对客人说,他谨遵一条戒律:
决不打小猫一掌,
在任何情况之下,也不打它。



我还饲养了五只大甲鱼。
甲鱼同其他动物一样,有生存的权利。
称之为“王八”,是人类对它的诬蔑。

算了,年轻人不该浪费大好光阴,听老头子唠家常。
说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我最近在读您的《清华园日记》。
也太有意思了吧!
您二十多岁时,
简直是当代大学生的“嘴替”。



虽然不明白何谓“嘴替”,
但我也的确喜欢七十多年前,
自己还是毛头小伙子时写的东西。

我记日记自 1928 年起,
当时 17 岁,正值日寇占领了济南。

后来,日记随我去了德国,
走遍半个地球,在战火中留存,
又在“十年浩劫”抄家时被抄走,
后又归还。

今天读起来,沧海桑田。

您这一生也算是部中国百年史了。

谈不上,至多算是个活得够久的老书虫罢了。

总有一些年轻的大学生,
把我看成能预言先知的“季铁嘴”,
上门倾诉父母都不肯吐露的心中苦闷,
求取灵丹妙药。

哎,我哪里晓得。

那您在他们的年纪,心中也有苦闷吗?
(除了考试、天热,和写不出论文)

从清华毕业时,我颇为迷茫,
一方面希望能再入一年研究院,
一方面又希望真能回老家济南,做个教员。

(内心os:读研还是考教师编?
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怕各位笑话,读书的时候,
像我这种温饱家庭出身的人,
唯一期盼就是能抢到一只“饭碗”。

最好是“铁饭碗”。
一碗在手,好好干活,终生有饭吃。

喜的是,我终于抓住了一个“饭碗”
——回母校济南高中,当国文教员。

可是,您不是读“西洋文学系”的吗?

英文教员满了,只好教国文。

到了学校才得知,校长给我饭碗,
只是看中我的清华毕业证书,
可在派系斗争中助他一臂之力。

哪知我这人并不成器,
请客送礼,一窍不通。

请客送礼,比考清华还难吗?

买礼物不难,
可是,怎样送给人家呢?

只说,“这是礼物,我要送给你”,
显然是不行的,一定还要一些花样。

我在家再三考虑,暗诵台词,
最后只能承认,我在这方面缺少天分。

那时时常感到,手里的饭碗有些飘动,
大地茫茫,没有我的容身处,
真想到什么地方去大哭一场。

(内心os:体制内应届生真不容易)

一年后,天赐良机,
母校清华同德国签订学术交流协议。
我喜极欲狂,写信报名,被录取了。

积年愁云,一扫而空,
仿佛“金饭碗”已经捏在手中。

我对您在德国的经历尤其感兴趣。

您出发时 24 岁,1935 年。
交换生项目原计划 2 年,
可 2 年后,“七七事件”爆发,
您被迫滞留在德国,研究梵文,
1946 年才得到机会回国。

那正是二战从爆发到结束的十年。
您身处战争的轴心国,
亲历了人类史上最恐怖的一场浩劫。

对你来说,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想和你分享一下,在我的记忆里,
那场战争是如何开始的。

我翻过日记,那天是 1941. 6. 22.,
早晨一起来,女房东就告诉我,
德国同苏联已经开了火。

我依照约定,和德国朋友 Pinks 和 Gross 去郊游。
整整一天,我们在旷野绿林中,
唱歌,拉手风琴,野餐,不亦乐乎。
夜晚,尽兴而归。

早晨德苏宣战的消息,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我理解得没错的话,
对当时生活在德国的人来说,
“出兵”已经司空见惯了吧?

1937 年起,每年春秋两季,
德国报纸和广播就连篇累牍地报道:
某邻国迫害德国人了,进行挑衅了。

然后,全国沸腾,
德国出兵,镇压别人。

每隔半年到一年,如法炮制一次。
连我都不由得起疑心。

德国人民聪明绝世,
在政治上却幼稚天真如儿童。


那您是什么时候意识到,
这次的战争不同往常呢?

战争打响后,
一天天过去,没有消息。

6 月 28 日的日记里,我写道:
“我猜想,大概德军不十分得手”。
幸灾乐祸。

29 日,广播响了:
德军已在苏联境内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德国人如疯了似的,山呼“万岁”。

我内心暴跳如雷,用双手堵住耳朵,
然而一松手,广播喇叭怪叫如故。

30 日的日记里,我写道:
“住下去,恐怕不久就会进疯人院。”

晚上吃了加倍的安眠药,
才勉强入睡。


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世界陷入战火,
您一定很痛苦吧?

头一两年,德国人民还是一片欢腾。

法西斯头子都是牛皮大王,
说盟军的飞机都是纸糊的,
炸弹是木头的。

人民信了,很多城市都没有修建真正的防空洞。

后来,飞机和炸弹就来了。
英国飞机白天从西向东飞,
美国飞机晚上从东向西飞,
投下的炸弹像铺地毯一样。

没有防空洞,人们只得逃入地下室。
楼房在轰炸中倒塌,地下室就成了坟场。

据说在某些城市,
地窖里的老鼠由于饱餐人肉,
长到一尺多长。

德国这样一个优秀伟大的民族,
竟落到这个下场。

您是怎么熬过去的?

我所在的小城哥廷根遭遇轰炸不多。

警笛一响,我就跟着其他留学生,
带着装满稿子的皮包,躲到山里去。

最奇特的是刘先志和滕菀君夫妇,
他们躲避空袭时,会带一只篮子,
里面装着一只乌龟。

我们躲在草丛中,看飞机呼啸而过。

乌龟瞪着小眼睛,迈着缓慢的步子,
仿佛想同空中飞驰的大东西,
赛个你输我赢一般。

好奇妙的景象!
又怪异,又动人。

我在战争中见到最怪的事,也是在一次轰炸中。

那次,英国飞机投的是气爆弹,
目的不在伤人,
而在震碎全城的玻璃。

我在哗啦声中沿街前进,
远处看到一个老头,弯腰屈背。
走近才认清,是德国飞机制造之父、
流体力学权威普兰特尔教授。

他告诉我,他在观察炸弹爆炸引起的气流是怎样摧毁沿街的一段短墙的。

“这真是难得的机会!
在流体力学试验室里是装配不起来的!”

后来,我在“十年浩劫”中目睹过一件相似的事。

那是 1968 年,我被“打倒”后,被送去劳改。

同系的一位王教授被罚每天推着水车,
到茶炉上去打三次开水。

这个活并不轻,其他的活照干,
别人吃饭,他看着,
天下大雨,他淋着,
天上下刀,他也必须把开水打来。

王教授却能苦中寻乐:
偷偷地在茶炉那里泡上一杯茶,
抽上一烟斗烟。

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
您是不是想说,人在面对无法对抗,
也无法解释的苦难和灾祸时,
有一种选择,
是用一种“钝”的力量,
去被动地对抗它。

你说的更像是一种人生智慧,
我觉得我达不到那个境界。

我自认为,我实践的是古人说的“难得糊涂”。

但糊涂有真假之分。
真糊涂不难得,真糊涂是愉快的。

什么是假糊涂?
世人皆醉而他独醒,
世人皆真糊涂而他独必须装糊涂,便是假糊涂。

我宁愿一生背负“假糊涂”的痛苦。

或曰,一生做一个呆板迟钝的书呆子。

我想试着理解一下您说的“迟钝”。

在您的回忆里,
似乎总有一些像“走神”一样的瞬间,
不是在直直地盯着苦难本身看,
而是去记住,
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感受。

听你这么说,
我想起了回忆里的一些景象。

第一个景象,是几只松柏上的小麻雀。
大约是在 1967 年冬天。

那时我五十余岁,连连遭遇批斗。
我决心锻炼身体,主要是锻炼腿部。

目的是在批斗会做“喷气飞机式”时,
“喷气飞机式”:一种扎马步的姿势
哪怕拳打脚踢,
也能两三个小时坚持不倒。

一次,我在阳台锻炼,
低头弯腰,手不扶膝盖,计算时间。
猛然抬头,看到楼下小园内竹枝上的麻雀。

万木枯黄,几杆翠竹更显得苍翠欲滴。
几只小麻雀一动也不动。

好像老天爷显圣,
在苦难中送我一幅“寒雀图”。

第二个景象,是一片开满小花的树林。
大约是在 1968 年春天。

我被送去劳改,课程是栽白薯秧。
我身体带伤,跪在地上,用手栽秧,
用出吃奶的力气来干活,
手指头磨出了血。

此地风光秀美,开满了各色小花。
我汗流浃背之际,偶一斜眼,
瞥见苍翠的树林,心里涌起了两句诗:

栽秧燕山下,
慊然见绿林。

我回忆这些,是想说明,
在那种极其困难的环境中,
人生乐趣仍然是有的。

在任何情况下,
人生也绝不会只有痛苦。

您有过撑不下去的时候吗?

有过。

1967 年的一天,我制定了自杀的计划。
自杀的地点是在圆明园芦苇丛中,
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我口袋里装满了安眠药水和药片,
把仅有的一点钱交给婶母和妻子,
正想跳墙离家,前往圆明园时,
被破门而入,带走折磨,险些丧命。

从那以后,我认为,死并不可怕,
而我能活到今天,
多活的这几十年都是白捡的。

多活一天,就是白捡一天。

然而我的脑筋还在,我的思想还在。
我不甘心成为行尸走肉,
我必须干点事情。

二百多万字的印度史诗《罗摩衍那》,
就是在那些年间译完的。

听说,您直到今天这个年纪,
每天还在坚持做研究工作。

我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每天四点半起床,
吃完早点立即工作。

如果有一天工作没有什么收获,
晚上躺在床上就疚愧难安,认为是慢性自杀。

我的工作主要是爬格子。
几十年来,已经爬出了上千万的字。

我爬出的东西不见得都是精金粹玉,
能让人升天成仙,
但是其中绝没有毒药,
读了以后至少能让人获得点享受,
爱人类,爱自然,爱儿童,爱一切美好的东西。

总之,能让人在精神中有所收益。

那您怎么看待死亡呢?

看到这只猫了吗?

喵?

它是我养的第二只波斯猫。
我想给你讲讲我养的第一只波斯猫的故事。

它也叫“咪咪”。

喵!

它浑身雪白,毛很长,
胆小、怕人,从来没有咬过人,
只有在外面跑的时候,才露出一点儿野性。

八九岁时,它身体开始不济,
常常到处小便。
有时我正写着文章,它跳上去,
一泡猫尿便流在上面。

我期望会有奇迹出现,
让咪咪的病情好转。
可世界上是没有什么奇迹的。

喵……

一天傍晚,我到处找不见咪咪。
屋前屋后搜之遍,几处茫茫皆不见。

从此我就失掉了咪咪,
它从我的生命中消逝了。

有一些通达世事的好心人告诉我,
猫们有一种特殊的本领,
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寿终,
决不呆在主人家里。


我养了十几年猫,前后共有四只。
猫们向人们学习什么,我不通猫语,无法询问。

我作为一个人,
却确实向猫学习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比如如何面对死亡。

如陶渊明的一首诗:

纵浪大化中, 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部分对话来自:
《病榻杂记》
《牛棚杂忆》
《清华园日记》
《留德十年》
《北京记忆》



整理、撰文:梁珂
插画:葵子
责编:梁珂

  晚祷时刻:

我现在就是抱着这种精神,昂然走上前去。只要有可能,我一定做一些对别人有益的事,绝不想成为行尸走肉。我知道,未来的路也不会比过去的更笔直,更平坦。但是我并不恐惧。我眼前还闪动着野百合和野蔷薇的影子。

——季羡林《八十抒怀》

 把进度条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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