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一只豹猫的私生活

本文来自公众号“东南荒盟”（微信号vexillifertigris1823）。东南荒盟是一个由爱好者组成的，关注、调查中国东南部野生动物的团体。从2017年起，他们就开始使用红外相机探索我国东南部的野生动物世界。

艳阳撒落群山，穿透林冠，驱散深秋的寒意。

在一处平缓狭窄的山脊上，树木均匀的向两边生长，山脊正中留出一条小道，一个斑驳精壮的小身影正踏着柔软的枯枝落叶行进。

一只年富力强的雄性豹猫，这片山头的主人。

我们给它的编号是Pb1201，还有一个属于它的名字——文狸。

文狸从山林中走过 ©东南荒盟

兽径两旁的树干上各有一个披着迷彩外衣的小盒子，感应到来者体温带来的温度变化后便唤醒镜头，自动对焦拍摄。

文狸没有理会它们，迈着从容的步子默默向前，逐渐消失在树影婆娑中，一如既往。

这里是福州市郊重峦叠嶂间不起眼的一角，平仄错落的地形和东南沿海温暖湿润的气候造就了此间多彩的景致和活跃其中的生命。

一个世纪前，这里交通闭塞，林木丰茂，曾有老虎出没伤人。如今，纵横山间的路网四通八达，地势稍缓的山坡上有大片整齐的竹林，茶地和果园，而在人迹罕至的山头，参差绿林依旧野蛮生长，谷地中坐落着村庄，农场和景区，每逢节假，游人络绎不绝。

2020年四月，我们为拍摄豹猫，来到此地安装红外触发相机，从此开始了对这片市郊浅山区的探索和长期观察。

不假多时，林中的隐士逐一现出真身。

好奇观望的小麂。©东南荒盟

成群结队的白鹇。©东南荒盟

哼哼唧唧的野猪。©东南荒盟

来去匆匆的食蟹獴。©东南荒盟

低头赶路的果子狸。©东南荒盟

成双成对的猪獾。©东南荒盟

春末，小麂妈妈带着还未褪去白色斑点的小家伙。©东南荒盟

野猪妈妈也带来了披着瓜皮纹的宝宝。©东南荒盟

2020年七月二十四号，第一只豹猫出现了。©东南荒盟

它就是文狸。

每只豹猫都有独一无二的花纹，就像人类的指纹一样。基于此，只要有相同部位的清晰影像，我们就能区分它们。

这个位于山脊的机位两侧均有安装红外相机，以便同时拍摄豹猫身体两侧的花纹。

为便于区分和统计，我们会给每只能确认身份的豹猫一个编号，但考虑到一连串编号可能会把诸位看官绕晕，这里我们还是会给需要反复提及的个体起名字。

食蟹獴总显得匆匆忙忙。©东南荒盟

这只果子狸的尾巴尖有一撮白毛，就叫它白尾梢吧。©东南荒盟

落在红外相机镜头前的蛇雕。©东南荒盟

部分养殖户会特意将母猪放养在山里，吸引公野猪与其交配，以获得市面上颇受欢迎的杂交猪，也有一些杂交个体逃逸到野外。

然而这也带来了一些问题，我们以后单独讲。

这里的大部分野猪都能看出家猪特征。©东南荒盟

十月，我们在一条鲜有人往的小路旁安装了红外相机。

路上的泥泞中，野猪的足迹清晰可见，豹猫的粪便躺在路中央宣示着主权。

野猪的脚印 ©东南荒盟

含有许多毛发的豹猫便便 ©东南荒盟

当夜幕降临，这些人为开辟的道路便成了野兽们避开林间荆棘的捷径。

猪獾、野猪、果子狸和豪猪从小路上走过 ©东南荒盟

十月十一号，豹猫来了，还是文狸。©东南荒盟

十月二十二号，第二只豹猫出现了，左胁下的四块斑点构成了一个像爪子的图案，就叫它小爪子吧。

其他机位前也有许多动物朋友。

圆滚滚的猪獾。©东南荒盟

镜头前的迷之凝视，猜猜它是谁？©东南荒盟

答案揭晓，金环胡蜂。©东南荒盟

十一月底，文狸再次出现。©东南荒盟

它有这里的豹猫少有的壮硕身形，颇有几分像北方的亲戚。

2021年初，对红外相机充满好奇的小麂。©东南荒盟

作为这里现存最大的野兽，成年的野猪已经没有天敌，但依旧保持着警觉，在红外相机前常显得一惊一乍。毕竟，有些散发着人类和金属气息的东西比曾经的虎豹可怕得多。

一月十五号，一只体态娇小，一身碎花斑块的豹猫小心翼翼的踏上倒木，在红外相机前驻足观望，确认安全之后继续赶路。

匆匆路过的小豹猫 ©东南荒盟

它看起来像是半大的雄性，此后便杳无音讯。

二月十五号上午，小爪子经过，以前看着它清秀的瓜子脸总觉着应该是个姑娘，但这一次，他露出了蛋蛋。

从此之后，它也销声匿迹了。

二月，眉清目秀的小麂。©东南荒盟

三月中旬，文狸路过。©东南荒盟

食蟹獴的侧脸。©东南荒盟

赤腹松鼠偶尔下地活动。©东南荒盟

四月二十六号，文狸也被证实是男孩子，倒不意外。©东南荒盟

五月十三号早上，果子狸白尾梢出现在镜头前。©东南荒盟

紧接着，另一只黑尾巴的果子狸跟在它身后。©东南荒盟

不过他俩好像都是公的。

五月二十五号，文狸出现在新机位前。©东南荒盟

如果你好奇豹猫为何会有一身看似与森林的主色调格格不入的鲜艳皮毛，这张照片或许能给你答案。

怀氏虎鸫：落叶迷彩？这我熟！©东南荒盟

五月底，仙气飘飘的雄白鹇。©东南荒盟

六月，食蟹獴带着三只幼崽匆匆路过。©东南荒盟

蛇雕从地上抓起一个看不清是啥的小东西，转身飞上树梢。©东南荒盟

猪獾对着相机连抓带咬。©东南荒盟

七月，一对小麂。©东南荒盟

猪獾你又要做甚？又是一通暴力输出。©东南荒盟

八月十四号，一只豹猫暗中观察。©东南荒盟

鼬獾的拍摄率显著低于大个子亲戚猪獾。©东南荒盟

灰头绿啄木鸟落在倒木上。©东南荒盟

八月十七号上午，一只孤零零的猕猴出现在镜头前，考虑到这附近应该没有猕猴种群，该个体应该来自人为放生或逃逸。

十月，金环胡蜂又落到了镜头上。这些拇指大小的巨蜂配色似虎，在微观世界中扮演的角色也类似于虎。秋季是它们孕育下一代蜂王和雄蜂的关键时期，巢中嗷嗷待哺的幼虫胃口惊人，无肉不欢，驱使着工蜂们不断奔走狩猎，洗劫其他社会性蜂类的巢穴，每年这时候过来总能见到它们忙碌的身影。

现有的拍摄结果来看，这里的豹猫应该以晨昏和夜间活动为主，白天偶尔也会出现。相比之下，果子狸和鼬獾才是不折不扣的熬夜狂魔，食蟹獴通常只在白天活动，猪獾，小麂和野猪昼夜均沾。

十月二十六号凌晨，豹猫Pb1212蹑手蹑脚。©东南荒盟

经常只闻其声难觅其踪的白眉山鹧鸪。©东南荒盟

一对食蟹獴。©东南荒盟

十一月八号，Pb1213路过。©东南荒盟

截至这里，在此拍摄过的豹猫中能确认性别的个体均为雄性。

这不是好兆头。理论上，部分雄性个体出于规避竞争等因素可能长途奔波，蛰伏于不太宜居的生境斑块，相比之下，雌性为了养育后代，通常会待在相对安全且资源较为富足，稳定的栖息地。换句话说，有多少雌豹猫选择在此定居并繁衍后代，幼崽的存活率如何，这些往往能反映栖息地质量。

小麂用面部的腺体擦拭地面，写下只有它们能读懂的留言。©东南荒盟

带有显著家猪特征的杂交猪。©东南荒盟

这里的豹猫确实在繁殖，太好了。按理说这个大小还没到独立的时候，它的妈妈和其他兄弟姐妹可能就在附近。

野猪举着粉嫩的鼻子。©东南荒盟

2022年一月，白腹巨鼠几乎每天晚上都来这个机位前蹦迪，内存都快给它占满了，快来只豹猫把它叼走吧。©东南荒盟

Pb1221：来了来了，鼠呢？©东南荒盟

在此发现的豹猫粪便中，大多数都带有鼠类等小型哺乳动物的毛发和骨渣，偶尔也会出现鸟羽。当然，作为这里现存的顶级捕食者之一，豹猫的食谱应不止于此，大小合适的两栖爬行类，鱼类，部分节肢动物，甚至小麂和新生不久的小野猪都是它们的潜在猎物，有时它们也会窥伺农舍中的家禽，但这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豪猪这种披着尖刺的大耗子可不归豹猫管。©东南荒盟

食蟹獴对镜头张开了小嘴。©东南荒盟

野猪一家。©东南荒盟

三月，雄白鹇炫耀着无瑕的羽翼。©东南荒盟

也许，如此花枝招展还没被豹猫或鹰雕抓走，才能让雌鸟相信与它结合能保障下一代机敏强壮。

猪獾用肛门腺摩擦地面，留下气味标记。©东南荒盟

四月，乱入一只乐颠颠的狗子。©东南荒盟

四月二十六号凌晨，一只豹猫的背影，旁边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糊成一团的小身影。©东南荒盟

小家伙看起来大约2~3个月大，正是刚开始出巢探索的年纪。豹猫每胎通常以2~3只幼崽居多，也许周围还有其他未出镜的小朋友。大部分育幼工作可能都是由母亲独自完成的，幼崽可能要长到八个月以上才能独立。无论如何，希望它们能平安长大。

七月，蛇雕。©东南荒盟

果子狸白尾梢是镜头前的常客，但不排除这里可能不止一只尾尖发白的果子狸。©东南荒盟

八月二十八号，雌豹猫Pb1225在兽径旁找了个合适的位置。

然后，这个姿势养过猫的朋友应该都不陌生吧。©东南荒盟

九月二号凌晨，它再次来此如厕。©东南荒盟

当天傍晚，文狸来了，反复嗅闻着Pb1225留下的气味。©东南荒盟

一般认为，豹猫是具有领域性的独居动物，但通常只排斥同性，雄性的家域通常比雌性更大，并可能与多只雌性的家域重叠，邻里之间可能通过标记行为和偶尔的照面互动保持着松散而微妙的联系。

大中午出来溜达的果子狸并不常见。视频中这只果子狸的步伐似乎略显蹒跚，或许是身体抱恙导致它昼不归宿。©东南荒盟

目前为止，这里已知的豹猫中绝大多数都缺乏持续记录，只有文狸一直都在。

一方面，我们的红外相机样区覆盖范围过小，且依赖红外相机的观察存在诸多局限性，难以完整的还原它们的空间利用格局，生活史等具体信息。另一方面，这里的定居个体可能不多，大部分是匆匆过客。

文狸应该是这里的雄性领主，我们的样区可能只是它领地的一部分，前文中的豹猫幼崽也许是它的后代，那些露面一两次便不再出现的雄豹猫也许是遭到了它的驱逐。

2020年七月文狸第一次出现时从身形比例来看应该已经达到了体成熟状态，应该至少有两岁以上。我们无从得知此前它具体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只想尽可能多的记录下它此后的生活。

但它也随时可能消失，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些。

雄小麂亮出獠牙。©东南荒盟

成群的白鹇是林间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东南荒盟

时间步入2023年。

一月初，小麂与白鹇同框。©东南荒盟

好奇的野猪。©东南荒盟

一月十四号，雨雾中，豹猫Pb1231经过，它是今年第一张新面孔。©东南荒盟

虽然使用红外相机拍摄豹猫并不困难，但要想在野外亲眼见到这些敏感羞怯的家伙需要十足的运气。

三月初的一天上午，我来此检查红外相机。

沿着小土路上山，路边的树丛里忽然传来阵阵嘶鸣。

是豹猫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在打架？

听起来好像有两只，可浓密的植被遮住了视线。

打开手机录像，心想，如果是在打架，在这么茂密的地方可能施展不开，也许待会儿就会出来，落败的一方也可能借助宽敞的路面逃跑。

过了五分多钟，叫声持续不断，树丛微微晃动，似乎还夹杂着踩踏碰撞的声音。

心里开始犯嘀咕，该不会是被捕兽夹之类的东西困住了吧？我是不是该过去看看？

一走近，叫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阵轻微的窸窣，似乎跑远了。

没过一会儿，更深处的树丛里再次传来两只豹猫的嚎叫，还是看不见。

这大概是我离豹猫最近的一次。只录到声音，将就听听吧，建议调小音量。

当你看见豹猫时，它可能早已看过你许多次。

三年来，这些零散的记录仅如管中窥豹。

镜头外那些静默岁月中的甘苦也许只有它们自己知道。

对于旅居于此的多数人来说，“野兽”是一个遥远模糊的概念，偶然的交集也总是那么仓促，陌生。

鸡舍中的狼藉，车轮下的亡魂......

它们的真实现状究竟如何？随着时间推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我还想钻更多林子，和更多豹猫打交道，走它们走过的路，通过它们留下的蛛丝马迹和红外相机定格下来的瞬间抽丝剥茧读懂它们的生活，了解它们的需求，见证它们在这里出生，成长，战斗，繁衍，更迭......

至于为何选择研究豹猫，答案很长，慢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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