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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青年节:一个“保守主义青年”的自白

致青年节:一个“保守主义青年”的自白

历史




青年节,重发一篇旧稿子,以资共勉。


各位好,今天是五四青年节,作为一个站在青春尾巴上的大龄青年,我决定久违的给自己放一天假,好好休息一下,拉拉琴,遛遛弯,以资再战。
这篇《一个“保守主义”青年的自白》是我去年比较满意的作品之一。我不敢说自己已经是一个保守主义者,但但有朋友会问我,“小西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时,我就会说:我想成为一个“保守主义青年”。
近代的中国,因为一些特殊的历史因素,“保守”成为一个特别贬义的词汇,抱残守缺、不思进取、暮气沉沉,一定是这么一个辜鸿铭式的留辫子的小老头的形象。
而与之相对应的,激进在我们这里则几乎与革命的、进步的、青年的画上了等号,似乎青年就一定要激进,一定要迫不及待的作出一些什么“大鸣大放”的事情,只有这样才好。
这个风潮,我想很可能是我前两天写过的梁启超先生(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半为销磨)挑的头,他那篇《少年中国说》,其实基本没说什么经得起推敲的道理,唯独那股跟谁吵架似的激进之气沛然: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口气是很大,但仔细想想,却好像有那么一丝丝“不讲理”。
这么急吼吼的,是要干什么呢?须知,一个人在青年时最需提防的,不是暮气沉沉,而恰恰是一腔热血却选错了冲锋的路径。那样的话,用再多的力,你和你的人生目的,也是南辕北辙的。
所以与之相比,我觉得于己于国,我们更应该提倡的,都是一种“保守主义青年”的性格。
正如我在此文中试论的,在西方,作为一种思潮的保守主义,“保守”其实是个动词。保守保守,你想保护、守住什么呢?那就是自由。所以“保守主义”的全称其实是“保守自由主义”,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保守主义者认为他们才是自由主义的正宗——
无论千人诘之,万人非议,都愿我们能像骑士守护他的女主人一般,守护好我们心中的那些原则与信仰。能做到这一点,我对我自己的青春,就很满意了。
一个保守自由主义者认为,我们可以先不必提那些未经验证、也不知是否能在现实中实行的宏大口号,先把那些人类文明史已经赋予给我们的自由权益保住、守住就可以了。
人类的认知可以一点点去拓展,更多的权益可以一点点去争取,可是如果没有一个自由、理性的根基,这一切都将是无根之水,激荡的青春,将是一场无谓、可悲而又容易被他人利用的盲动。
所以对于一个青年来说,最可贵的品质恰恰不是激进,而是保守——基于自由,也守护自由的保守,不冒进、不折腾的、不被看似光鲜的口号忽悠,等待理性与历史的演进将真理一点点向我们揭示。
我相信,有这样的三观的青年,能够过好自己的人生,有这样青年的国家,前途将无比光明。
故谨以此文发在青年节,与君共勉。



1



记得之鹿道森自杀事件的稿子,惹的一些朋友不太高兴。昨天,有一位与我相识多时并一直很支持我的女读者(我给她的备注是“梅克夫人”)私信我,写了一篇长达两千多字的留言。

她谈了很多,但结尾一句话,高度凝练她的判断:“小西,我觉得很可惜,你不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

我回答她说:嗯,没错,我确实不是一个自由主义者,看我文章这么久,很遗憾您今天才发现。

是的,本号除了谈历史、国际、文艺,经常会对一些正在发生的时事给出我自己的判断。如果您是老读者,把我的这些文章追读下来,您很早就应该发现,我的观点并非自由主义了。

您翻翻我之前的那些文章,会发现在“郑爽代孕”议题中,我旗帜鲜明的反对代孕合法化。

人性,经不起代孕的考验

我坚决反对代孕,因为它将“杀死”所有母亲

代孕一旦合法化,你会被剥夺的有多惨

在“李云迪涉嫖”一事当中,我明确的表示反对嫖娼合法化。

 卖淫嫖娼,为什么违法但不犯罪

对“BLM(黑命贵)”、LGBT平权等等运动当中,我也持保留甚至批判的态度。

当人类不再年轻,我们为何而保守

2020年,相比新冠,这种传染病更让我担心 

也是基于同样的立场,我非常反对鹿道森式的利己型自杀(用“利己型自杀”这个词是根据涂尔干在《自杀论》当中对自杀动机的分类,他就是非常典型的“利己型自杀”,这个名词本身不含褒贬):

鹿道森那种遗书,我也写过,但我仍要说……


我还反对极端女权、反对毒品合法化、反对废除死刑、反对极端环保主义,甚至反对安乐死,等等等等……

这些观点,有一些我表达了,有一些我还没来得及表达。

但可以确认的一点是,无论哪一个主张,我都是不屑于隐瞒的。如果您长期关注本号,我迟早会说。

我不想像有些公号主一样为了迎合读者扭曲自己的观点,有什么观点我就讲什么观点,哪怕掉粉也无所谓。

而如果您拿我的这些观点去跟一个正经自由主义者的主张相比较,你会发现他和我对这些事的观点一定都是截然相反的。

一个纯正的自由主义者,在遇到这些问题时,一定会强调:实现每个人的最大自由是所有制度的最终目的。一个人在“不损害他人”的前提下,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代孕、嫖娼、利己型自杀、甚至吸毒等等,在自由主义者看来,都在“不损害他人的个体自由”范围内。

所以在今天的微信公号圈里,每当这种事情发生。你也确实能听到很多人会在说(或者绕着弯的说)代孕应当合法、嫖娼应当合法、利己型自杀应当更被同情、毒品应该放开……

有这样主张的人,不管他们打不打自由主义的旗号,按今天西方主流社会所定义的标准,才是“自由主义者”。而我显然不属于此类。

那么我属于什么立场呢?

其实就像您关注我公众号时,我的自动回复会跟您说的一样:我是一个保守主义者。



2




在今天的舆论场上,一个人,尤其是一个青年,自称保守主义,好像有那么点奇怪——尤其是在我们的语境下,“保守主义”常常会被误认为是“守旧主义”,从而招人厌恶。比如前两天的论述中,我说“子女对父母有生的责任”,马上就被人质问是不是要复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那一套。
但实际上,保守主义所要“保守”的东西应该是被高度限定的。或者我们可以说,“保守主义”(Conservatism)这个命名本身就有问题——如果你只告诉我了你要“保守”(conservative),却不告诉我你要“保守”些什么主张,那么这种保守本身就是含义不明、空洞无物的,它不能称之为一种主义了,而只能算是一种所有人都有的、称不上多么美好的惰性。
就像爱默生说的:“我们在春夏里是改革者,在秋冬里却成了保守派。我们每个早晨是改革者,每个夜晚却成了保守派。
是的,由于名称所带来的不完备性,一个人在自称保守主义者之前,首先必须讲清楚自己到底要“保守”什么东西——若是要保守晨曦与春光,那他就是可敬的。若是想保守黑暗或凛冬,那他则十分可鄙。
为了说明保守主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想讲一个寓言故事:
有两个囚犯一起被抓进了一所监狱,为了追寻自由,他们一起越狱逃脱了。但在逃亡过程当中,对到底应该怎么跑,两人产生了争执:
一个人对自己的脚力和眼力非常自信,说既然我们已经逃脱了牢狱,准备奔向自由,那么我们就尽力狂奔好了,扯碎这囚服,打碎这镣铐,向着那装点了“自由”匾额的城池直奔而去!
但另一个人,却对自己的体力和判断深表怀疑,说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走的那么急切,这囚服虽然破旧,但好歹能帮你抵御严寒;这镣铐虽然沉重,但好歹能放缓你的脚步,提醒你克制使用体力;同时咱们也要对所有挂着“自由”匾额的城市是否真的名实相副抱一分怀疑:请别忘了,我们上一次之所以被俘获,成为失去自由的囚徒,可就是拜对那所监狱这种匾额的迷信所赐。
于是两个共同越狱的伙伴就争吵起来,最终分道扬镳。
 
我觉得这个例子,其实就能形象的说明保守主义者与自由主义者的分歧究竟在哪里。
与很多人将人类政治主张的光谱只看过线性的“左”与“右”不同。我始终认为,人类对怎样构建社会的主张分有三极:全体主义(Totalitarianism)、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
这三极之中,全体主义者总在制造一些群体的语词(可以是古代的宗教、家族或皇权,也可是现代的意识形态、种族或国家),并将这个想象共同体的目标说成是人和社会构建的最终目的。并基于此要求个人的权利进行无限的让渡。
这样的观点,当然会遭遇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联合的反对,因为这两种人都会觉得上述说法是一种“忽悠”。人是万物的尺度,每一个个体的自由与权益的最大化才应该是社会运行的最终目的。
于是后两种人会开始联合反抗,一起砸碎全体主义的宏大叙事,还原所有社会应为每个个体而存在的真相。
这样的“越狱”,人类曾上演过无数次。
但当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一起完成了从“全体主义”叙事的“越狱”后,当他们打算向个体自由前进的时候,双方一定会对怎样“跑”的问题产生争执
一个典型的极端自由主义者会认为,既然个体自由才是最终目的,那么全体主义曾经为我们编织的那些规则,就都不需要了,什么法律、道德、责任……等等社会规则,通通要被砸碎、推倒,或至少依照我们的“自由”的主张重新制定。
但保守主义者会觉得这么干不行,因为他们相信那些就有的社会规则不仅仅来自于全体主义者或某个旧君王的主观构建,更来自一种超验性准则的引导。
古罗马的西塞罗,管这种东西叫“自然法”,
现代的塞缪尔·亨廷顿将其称之为“社会的基础”,
西方的基督徒们将其称之为“上帝的启示”,
中国古代的儒生们将其称之为“天道”、“天纪”。
而我们现代中国人,最接近这个概念的流行语,可能是——“底线”。
保守主义者们相信,这种底线是超验的、普世的、并且随着历史的进程在一点点累加的,而每个个体最终实现自由与幸福的方式,就是通过整个社会对这种“底线”的不断修正、积累,最终去逼近那个超验的自然法。
所以历史必须被铭记,道德必须被尊重,社会规则的重构必须谨慎。伟大的保守主义的鼻祖艾德蒙·伯克,将这个过程总结为“人赋人权”(我觉得更好的意译其实是“史赋人权”),这个观点正与自由主义的鼻祖卢梭的“天赋人权”相对。
所以,我们就能明白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区别究竟在哪里了:
同样是为了达成个体的自由,自由主义者鼓吹的方法是嘲讽、解构和突破底线,打碎底线,用挣脱枷锁和束缚方式去达成自由。
而保守主义者觉得达成自由的方式恰恰是寻找“共同的底线”,并修正之、累加之。让它适配于自然法与人性,最终达成全人类的“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虽然同样是将眼睛望向个体的自由,但一个主张解构,另一个则强调“保守”(保守底线),双方的目的相同,但方法完全相反,这就是分歧所在。
所以严格说来,“保守主义”本来也是可以去争一争“自由主义”这顶听上去就很美的桂冠的。经济学家哈耶克就持这种观点,这位现代保守主义的领军者,一辈子都不接受这个名号,他坚持说自己才是最正宗的自由主义者。而眼下“自由主义”的名号,已经被西方左派(如美国的民主党)所盗用、篡改了,而像他这样的人,其实才是原汁原味的古典自由主义者。
但我们权且不像哈老爷子那般,做这样的口舌之争吧。我们就带上新“自由主义者”们奉送给我们的“保守主义”的帽子(顶多加一个前缀“自由保守主义”)。
只是,我们必须看一看,当今世界,这“保守主义”的理念,究竟还有多少人领会并继承。


3



情况似乎很不妙。
整个20世纪,随着二战和冷战两场争斗的落幕。全体主义在全球一度陷入了低潮,人类似乎又一次完成了从宏大叙事当中的“越狱”。
但在随之而起与自由主义的新一轮争论当中,保守主义遭遇了史无前例的空前失败。对这种趋势,即便我们不去看如今在欧美泛滥的白左,也能感同身受——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活跃的主要知识精英们,几乎都是以自由主义为主流的。
而保守主义者只能夹杂在这些人当中,偶尔发出非常微弱的声音。且经常同时遭遇来自左右两边同时的误认与攻击。
也许,保守主义的这种困境是必然的。因为现代社会的基础游戏逻辑就是“点人头”,比拼谁能用最短的时间、吸引最多的受众。
而在这种竞赛中,无论极端全体主义还是极端自由主义,都能旗帜鲜明的打出自己的招牌:
全体主义可以熟练地玩弄种族、性别、国家、阶层这样的宏大叙事,吸引那些身处困境之中,深感身为个体的孤立与无助的青年们的皈依和信奉。
而自由主义则可以通过嘲讽、解构、否定人类既往的法律、道德和共同理念,让信奉它的人(至少在理念中)完成一种叛逆、发泄和压力的释放,同时向他们许诺了一个抛开一切束缚,彻底自由的乌托邦式未来。
这两种愿景听上去都那么的迷人,所以各自吸引了庞大的受众。
而与之相比,保守主义在大众面前却是那样黯淡无光的,它从不急切的许诺什么未来,只是要求人们达成一种个体与社会、权利与责任的平衡,并试图通过微调这个平衡点的方式逼近那个理想中的“自然法”。
可是这样的主张听上去实在太中庸,太“没劲”了,在大众传媒时代,它天然的就处于鲜有人问津的下风之中。
而在最近的很多事件当中,我们其实能够看到新的全体主义和新的自由主义都在急速招兵买马:
全体主义的新张扬,比如前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司马南斗联想”事件。
很多朋友想让我谈谈,我一直就没有谈。
其实在我看来,在他那连发六七篇的“讨联想檄”当中,并没有什么新的材料、新的观点,整的还是前些年网上传了很久的老段子。
真正令人意外的是,是这种冷饭新炒,居然带来空前的热议,司马先生一夜之间就涨粉几百万。
而比他在视频中的主张更让我感到在意的,是他的那些年轻支持者们的主张。
比如,在某视频网站 留言弹幕中,司马老师一说到“高潮”处,弹幕上就会飘过一大片“把资本家挂路灯”式的留言。让人恍惚间感觉……
总之,就是很不寒而栗。
而与此同时,极端的自由主义又在另一个方向上跑马圈地。
我们可以反思一下,鹿道森,一个网红摄影师的利己型自杀,为什么会在互联网上掀起那么广泛的年轻群体的共鸣呢?我猜想一个重要原因,恐怕是他那句“为自己而活着,哪怕一秒钟”的遗言,说出太多内卷、生存重压下的年轻人想说而没能说出的心声。
社会上的某些声音,正在把鹿道森推成一个有些危险的“英雄”。
事实上,否定并抛下自己背负的一切责任,用躺平、放纵甚至自杀这样激烈的方式去宣布“我只为自己而活着”。这些将极端自由主义表达到极致的主张,也在我们这个时代,越来越多、越来越年轻的群体当中蔓延。
这方面另一个例子,可能是宋清辉之子的跳楼死亡,这位曾宣称“中国人假期应减半”、号召大家都要加把劲再做更多贡献的“正能量大V”,他的儿子却因为不堪压力选择了跳楼解脱。父亲在宣扬极度的集体叙事,儿子却奔向了极致的自我解脱。不得不说,这个事件中似乎描刻出了当代社会思潮的两面。
是的,我非常担心,我们这个时代的青年正在同时奔向两个极端:
一群人在奔向极度的全体主义,在激进、亢奋的鼓吹着,急于将自己融入某个群体的宏大叙事当中,用“虽远必诛”、“战无不胜”、“星辰大海”等宏大词汇,掩饰个体的脆弱与渺小。
而另一群人又在同样狂热的奔向极度的自由主义,他们将个体的自由与权利强调到极致,社会的约束与义务蔑视到最小,他们躺平、放纵甚至自杀,并宣称这些都是他们理所应当的自由与权利。
这真是一个奇特时代,全体主义与自由主义居然在同时奏响最强音,青年们在为群体而活和为自己而活之间非此即彼。
喧嚣之中,唯有保守主义是沉默而式微的;
它的主张正在被大众所淡忘(更或者从未被人接受),
它发出的声音正越发没有人听。
可,这依然是我为自己所选择的路径。
我捡起这破败的旗,试图挥舞,
我走上那孤独的路,脚步清宁。

很多朋友问我:小西,你对很多时事的观点、评论都跟别人不一样,两派你好像都反对、也都反对你,你是不是在故意标新立异?
我在这里统一回答这种质疑:不是的。我也有我自己的坚持、我自己的评价标准,那就是保守主义。每一件正在发生的事情,每一段过往的历史,我都会拿它在保守主义的尺度上去比量、评价——
这件事,如果西塞罗还活着,他会怎么说?埃德蒙·伯克会怎么说?哈耶克又会怎么说?
我试图提示读者这样一种思考:无论什么时候,底线应该被尊重,权责应该相符,而个人与社会,应当达成配平。
这本是一种很古老,很基准的思维方式,如果你反而觉得它过于标新立异。那可能之说明一点:我们淡忘它太久了。
而今,在喧嚣,请让我与您一同捡起它,练习它,“保守”它。
这就是我,一个“保守主义青年”的自白。
这就是本号,海边的西塞罗将一直坚持的纲领。
 
全文完

想向大家吐露这番心意很久了,今天终于把它写出来,愿能得您赞同——或者不赞同也罢,至少理解,让我们和而不同。 
本文7000字,感谢读完,喜欢请三连,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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