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时际会｜专访“莓辣MAYLOVE”色阿：90后性教育拓荒人的自白

其他

2022-05-17 12:05

一个人如何面对他所处的时代，是每个时代的青年的必然一问。世界青年峰会增设“青时际会”栏目，专访新时代的榜样青年，以人物报道的形式，回答“青年如何与时代互动”的命题，望予青年以启迪。

本期嘉宾：色阿

深圳青少年性教育机构 “莓辣” 的创始人

微信公众号 “莓辣MAYLOVE” 创始人

前言

关于性，中国性学家李银河有一段如下的阐述：“在西方社会中，性处于对抗之中，是压制与反抗、正常与病态、罪与非罪的对抗；而在中国社会中，性被忽视，在重要与不重要，崇高与低下，浩然正气与鬼魅邪气之间，性属于后者。”

这段阐述精准地描述了性、以及其相关意识形态在中国的现状，如果说性在中国是一片被忽略、未被开垦的荒地，那么，进行性教育就是唯一有可能使这片荒地开出花来的种子。今天我们有幸请到90后中国性教育的拓荒人，“莓辣MAYLOVE”性教育公众号创始人色阿，为我们分享她创业5年遇到的困难与挑战。

性教育创业：商业化的困境

创业伊始，色阿就意识到性教育行业在中国的发展将会是非常缓慢与不成熟的。如果期望中国的性教育行业有大规模地改变，商业化无非是最快的道路，色阿相信商业的逻辑、效率和规模化可以把中国性教育行业带向下一个阶段。因此，早在“莓辣MAYLOVE”公众号发展的初期，色阿就意识到商业化是其必经之路，只有在商业的推动下，她才能真正实现她最初的创业理想—— 改变中国性教育现状。

但只有意识形态上的认识是不够的，如何把商业模式落实到现实生活，一种知识付费中，是色阿创业路上的难题。性教育在中国就像是一片等待开垦的荒地，在没有被开发之前，并没有什么好的土壤让色阿去耕作。因此，作为中国性教育的先行者，色阿创业的这些年也遇到了种种难题。一方面，因为性教育本身没有被纳入义务教育体系，所以在推广和普及方面无法得到政府等部门的有效支持；另一方面，色阿也谈到性教育在商业化的道路上，需要进行格外多的用户教育；由于知识付费在当下所获得的重视程度本就不够，性教育更是难上加难，导致了如今潜在受众群体在这方面的意识十分薄弱。对此，色阿不得不承认，人文社科方向创业最大的阻碍就是变现。

色阿与团队小伙伴在庆祝三八妇女节

被问到“莓辣MAYLOVE”的低谷期，色阿是这样说的：“每年都会有低谷期，每年都会遇到一个比较大的卡点。” 例如，“莓辣MAYLOVE”的发展是从一个志愿者团队开始的，有差不多200人的在校大学生志愿者，但就在前两年，色阿发现志愿者团队的管理成本远远大于理想中的输出，这导致了整个组织的进度被拖慢。为了避免持续内耗，色阿不得不做出艰难的决定——解散志愿者团队，以招聘全职工作人员和实习生的形式来运营团队。“发现问题、沉痛地承认问题、艰难地做出解决问题的决定” 是色阿走过每一个低谷的关键；实际上，色阿的确是一个擅长迎接挑战、解决问题的人。在经历每一次的低谷和阵痛，通过无数次的复盘、调整和雕琢之后，我们也迎来了更加规范化和专业化的“莓辣MAYLOVE”。

谈“性”的意义

“

性教育的普及，无论是从广大群众，还是受害者、施害者的角度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色阿在进行“为什么需要性教育”的讲座

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木头。接受性教育不仅是一种对自身的了解，还是一种对于潜在风险的认识和防控，除了确保人们获得基本的“性”知识，和从生理和科学的角度来了解自己和伴侣，性教育最关键的是其与生命相关的母题。这种处于对人基础层面上的认知，使得普及性教育对每个人而言都格外重要。

日常生活中的色阿

虽然近年来大众对“性”已经有所改观，但在目前的环境中，人们对性知识以及性教育的认识还是有着很大不足。除了体现在“谈性色变”，及以科学眼光看待性的意识还没有被普及，它还体现在遇到某些危险时的不知所措，甚至难以去辨别和察觉潜在的危险。这是色阿为之努力并想要改变的现状，她指出，“对抗跟反抗需要勇气，也需要练习，并不是每个人在一开始遇到危险的时候都可以非常好的应对” ，而“莓辣MAYLOVE”的每一次倡导，都旨在宣传面对“性”相关问题时的应对方法的科普，为大众积累正面回应“性”的勇气和提供练习它的机会。

“莓辣MAYLOVE”在活动中的宣传语：“大声说不！”

对于受害者而言，被看见与被理解对于走出任何一种伤害都是尤为重要的一步。性方面的伤害相比其他方面的伤害更难以被外界察觉，也更难被表达出来。色阿早年曾在其他采访中提到，自己高中时身边1/4之一的女生都遭遇过不同程度的性骚扰，但都由于缺少勇气，或者不知道如何表达而只能独自默默承受。而在色阿跟她们讲述了自己在公交车上遇到暴露狂的事情后，他们的泪水和情绪都随之一起爆发了出来，这段经历第一次让色阿意识到了普及性教育的重要性。色阿也深深地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她认为性教育的普及正是在为大家提供一个可以被关心，被理解，被共鸣的平台。

除此之外，性教育的普及还可以有效防止施害者的出现。色阿认为，很多小的性骚扰事件的并不是有意而为之，而是因为对这方面内容缺乏相关知识。特别是对于处在中小学阶段的人群，由于施害者自己本身年龄比较小，对两性之间的边界没有清楚的认知，从而导致了一些让人不适的玩笑，冒犯，越界等行为的发生。

从色阿的话中不难看出，性教育的普及不仅可以让大家提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对错，及做好面对危险的准备，还可以帮助受害者们更快，更好地走出伤害所带来的心理阴影。最重要的是，有“莓辣MAYLOVE”这样一个群体的存在，也使有着同样经历与意识的人们获得共鸣和陪伴。

色阿与参与活动的粉丝

能够“拯救生命”的创业之旅

在中国性教育领域创业的过程中，色阿遇到过困难与挑战，但普及性教育非同寻常的重要性，也让色阿在逆境中一次又一次的坚持了下来。回到最开始做性教育的初衷，当时的色阿觉得这似乎是一件有些中二的事，但在经历了这么过波澜起伏后，色阿坚定地说：

“

我们是有可能拯救生命的。”

早几年前，一次在公众号后台值守时收到的留言让色阿至今记忆犹新。一个女孩私信色阿说，她从小就被表哥和邻居家的哥哥性侵，但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向妈妈倾诉这件事时，她的妈妈不仅没有安慰她，而是狠狠地责怪。这样的心理阴影导致了她心理也产生了一定的扭曲，在长大后处理亲密关系时，时常会有许多的应急反应，让她时常感觉自己非常的变态。但令色阿没有想到的是，对话的同时，这个女孩正坐在天台上已经动了轻生的念头，反复地回着：“我很‘恶心’，我没有办法被爱。” 色阿当机立断选择了报警，并不断地强调：“你没有错，错的是伤害你，以及那些知道你受到了伤害，不仅不安慰你，甚至还对你进行二次伤害的人。”没有想到的是，色阿的回复竟是这个女孩事发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并没有错，她是值得被爱的。

虽然，在这之后，女孩还是经常很难受，有时也会很想死，但万幸的是她还是选择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的活下去，通过日记封存那些被阳光抚慰的时光。这是色阿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性教育普及的缺乏及性观念固守所来对性侵受害者的长期伤害，这也是色阿第一次震撼地体会到，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可以为她人带来改变人生的力量。

这种传播的力量，也奠定了“莓辣MAYLOVE”公众号朋克的基调，在色阿的眼里，这个主题生来朋克，在古今中外各个文化里面，“性”都有非常强烈的反抗权力的特征与力量感。于此同时，这恰逢也贴近了年轻人本身喜欢的语言习惯。比如，在最开始色阿开展线下讲座的时候，来参与的青年听众内心或都有所拘谨，但是色阿尽可能的选择用脱口秀，帮助青年们放下卸下包袱；用讲段子，让青年们以喜闻乐见的方式非常轻松地吸收这些性知识。

色阿在主持全国首个大型性教育互动展会“我向许多人打听过你”

话语的重要性在教育过程中不言而喻，因为话语的背后体现的是说话者的智识、态度、共情力和人文关怀。性学家李银河学者曾自述，她在做中国女性研究的时候，相比站在一个研究学者的角度，她倾向于以朋友的态度去贴近受访者，怀着诚恳的态度来聆听她们的故事。当下的媒体与传播环境更要求创作者以一种审慎的态度来检视文字和话语，这也是“莓辣MAYLOVE”团队十分重视的。自从设立了信箱栏目以来，有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留言或来信的方式来诉说与性有关的经历和想法，这之中涉及了个人经历和隐私。对此，色阿强调一种包容，容纳可能出现的价值观和经历，她表示这首先非常重要。

再者，就是秉持一种从业者的专业态度，这是一个共情与判断共存的“贴近”过程。比如，先与写信人努力共情，体会他的处境；其次，为了给到更专业的建议，他们需要跳脱出这种共情，为事情做出专业角度的判断，同时，基于描述中可能存在的美化成分，团队也需要对此进行考虑。

色阿正在主持“共情体验坊”活动

每篇读者来信的推文正式被推出前有着非常多步骤，通过经验培养出的从业者方面的敏锐洞察和判断，使“莓辣MAYLOVE”团队得以专业地对待每一封来信和其背后的来信人，“只能说这是一种经验，是一种媒体工作者的积累，” 色阿坦言。“如果我们觉得那个表述可能会引起误解，或者说让大家对这件事情产生了比较多的争议，然后我们也会为了保护对方而不选择公开一些事情。” 因为深知话语中平视他人时产生的力量，色阿在处理涉及个人经历的内容时总是保持着一种俯视的共情力，她认为视角的不同，语言风格就会不同，“离事件和来信人够近，站在他的角度去共情，写出来的东西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色阿经常会收到一些超出自己目前理解和认知的来信，但是色阿告诉自己：无论我们本身的价值观是否能够理解，或者我们自己会怎么做，我们首先都要尽量的去站在对方处境看这个问题，只有离得足够近，我们才能更好的感知他人。这种足够贴近使他们的回信令写信人觉得非常温暖。这也是色阿在一开始面对各种事件时就秉承的，对于她而言，只有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并共情，才能留下最抚慰人心的话语，写出最具有多样化的文章，运营最贴近所有人生活的性教育平台，帮助更多的人防范来自性的伤害，建立更加理性和坦然的性观念。

“埋下‘性’觉醒的种子，

等待参天大树的到来”

“性的地位在中国，即不同于古希腊、罗马，但有相像的地方，也不同于维多利亚时代，也有相像的地方，更不同于、最不像西方的社会，而存在于一个独特的、文化的时间和空间之中，作为分析对象，他是一个弗洛伊德，马尔库塞，和福柯都没有见到过的对象，没有面对过的对象，而我面对的是处于东方文化下的中国社会。” 李银河学者叙述道。在东方文化背景下，建立属于当今中国的性学体系、觉醒人们对于性和性教育觉知的过程，会随着人们的智识水平提高而变得越来越重要，然而，也正因为文化和智识之间存在着的客观冲突，使这条道路存在着客观困难，走起来注定不是轻快的。

但是，就像色阿提到的那些使她觉得人间值得的瞬间，持续出现的正向反馈使她不断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对的事情。当事业真正地带来了改变，团队就得以继续揉尽每一道荆棘的土和沙尘，将每一道刺脱去，从里面织出春光来。在人文社科创业中，色阿不安于现状，

“

“莓辣MAYLOVE”充满了先锋意味，他们埋下的每个种子，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生长为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