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丁
作为月捐人，王杨这次有关公益的寻访是从今年4月开始的。从广州南站乘两个半小时高铁到达阳朔，要先坐大巴再坐轮渡，才能到达镰刀湾村——这里是20元人民币纸币的摄影地，风景如画，但因为地处漓江的另一边，游客比起热门的兴坪古城少了不少，经济发展也相对滞后。
在深圳生活了20多年的王杨从来没去过广西。两年以前，她成为了广东省绿芽乡村妇女发展基金会的月捐人，在捐赠人微信群里，绿芽会定期公示项目信息、财务报表，但是王杨“对数字不感兴趣，也看不懂”。
4月，她跟随广东省绿芽乡村妇女发展基金会（以下简称“绿芽”），和其他19位“公益真探”一起，去到广西阳朔兴坪镇镰刀湾村，探访当地的“半乡学堂”项目。
“公益真探”是腾讯公益联合恩派公益在2022年发起的项目，曾经面向全社会招募了100位长期关注公益的捐赠人和志愿者，亲自去到公益机构的项目地，参与公益性社会议题探讨、参与公益行动，力求以客观、中立的视角记录真实的公益进展。作为2022年“公益真探”项目的积极参与者，今年，绿芽自发组织起在镰刀湾村的探访项目，力图让自己的捐赠人和社会大众走进乡村，亲自感受一下绿芽在做什么。
镰刀湾村的教育资源有限。唯一的小学在前几年被改成了生态种植农场，之后又被改成了生态酒店。这意味着，从幼儿园开始，孩子们就要去一江之隔的兴坪镇上学，每天早晚坐摆渡来回。2018年，绿芽来到镰刀湾村，为当地发展了一个妇女骨干——番茄，一位“80后”，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十几年前从河北远道而来。在镰刀湾村，大部分妇女都在本地的民宿帮工，或当服务员，或做厨师。除此之外，她们还承担着育儿的压力——由于毗邻旅游胜地，常常会有一些陌生的外地人上岛，镰刀湾村不宽的马路上总是车水马龙，“这里的车完全不让人，连我们大人走在路上都会觉得危险”，哪怕是刚到镰刀湾村的人也会发现，村里留给孩子们的活动空间很少。
在和同村姐妹们的聊天中，番茄发现，大家的话题最后总会落到孩子身上，“无论自己再怎么辛苦，她们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未来生活能够好一些。”看到了自己和乡村姐妹们的困境，番茄决心改变它。番茄的家是一栋二层小楼。一层用来经营生态社区餐厅，二层其中一间面积稍大，用作“半乡学堂”的项目地——她在这里引进图书，举办亲子活动，在暑假为孩子们申请公益夏令营，送他们出去见世面。另一间面积小的，作为番茄一家四口的起居室。
这5年，番茄带领村里的姐妹们开展生态农业、开展乡村体验游，为村里的妇女提供就业机会；在半乡学堂里，她建设图书室，策划了许多乡村社区公益活动。王杨记得，刚到镰刀湾村时，他们先在番茄家的餐厅里吃了顿饭。张罗完吃饭，番茄马不停蹄地带着大家上楼破冰，讲述自己作为一个外来媳妇，如何通过经营一家社区餐厅，为村里妇女创造就业机会，推动当地旅游业发展的经历。
一走进二楼的半乡学堂，王杨就被里面的绘本震惊了，“那个房间非常大，有非常多的绘本，而且质量很高，很多来自国外。”王杨曾经在深圳爱阅公益基金会工作，主要工作就是甄选高质量的亲子共读绘本，她没想到这样一个简陋村庄的二楼会藏着这样的宝藏。
王杨对番茄产生了兴趣。两天时间里，番茄熟练地带真探们去腾蛟庵、探溶洞，在乡间社区边走边看。即使带着的是一群成年人，她也随身带着急救包。在王杨看来，这“已经形成了一套很成熟的探访系统”。这个过程中，番茄不断接到来自各地的电话——她正在帮助本村孩子申请今年的公益夏令营。走在镰刀湾村，路上的人都和他们打招呼，大家都认识番茄。王杨在路上叫一辆车，只要报说去番茄家，司机就知道怎么走。在番茄家待着，常常碰到村里的孩子们自然地推门进来，“就像这里是他们自己家一样”。镰刀湾村的人几乎都是同一姓氏，在这样一个有些闭塞的村庄，作为外来媳妇，番茄无疑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当地人的认可和尊重。
王杨更大的震动来自晚上星空夜话的环节。来自绿芽的主持人一马当先，毫无保留地诉说了自己的人生困境。很快，每个人都放开了，一整天的探访后，大家迅速信任了彼此。在场的公益真探几乎都是年轻女性，大家大多出身城市、来自名校，受过很好的教育，但聊到自己的人生选择或原生家庭，很多人会一下子痛哭出声。说完一圈后，一个女生开口，“大家都很优秀。我其实就是大家口中说的，比较懂事，所以在高中时把上学机会让给弟弟的姐姐。”她的话音一落，全场沉默了。王杨形容那个时刻，“感觉一块巨石压在我胸口，你明白吗？”〓 番茄和女儿小花
这次探访给王杨对乡村的认知撕开了一条口子。她了解到，乡村妇女往往承担着不为人知的巨大工作量和委屈——比如番茄的丈夫平日里是餐厅主厨，但在暑假这样的旅游旺季，他需要去景区开竹排增加收入，炒菜的责任就落在番茄肩上。此外，番茄还要处理日常的公益事务，以及照顾家里的小孩。再比如，在这个偏僻的西部山村，不知道还有多少为了弟弟而放弃求学机会的姐姐们。“她是一个绝对的E人，活力满满。”比起财务报表里的数字，亲眼看到番茄在做的事情，王杨感慨，太了不起了。这些活动让她相信，这样一个妇女骨干，给乡村带来的改变是巨大的，“关于儿童未来的教育，受益的是整个村庄。”
今年是绿芽诞生的第十年。副秘书长罗莹坦言，在2020年之前，绿芽都不认为自己适合发展公众筹款。
绿芽基金会的全称是广东省绿芽乡村妇女发展基金会。从名称里就可以看出，绿芽做的是发展类的工作，对象是乡村女性，目的是给乡村妇女赋能，“这不是救急救穷的项目，不能立马见效，你很难和公众去解释，花这么长的时间去培育一个妇女骨干是重要的。”绿芽的逻辑和路径是——通过挖掘和培育乡村妇女骨干，从一个人到一个团队，促进她们的自我发展和社会参与，进而带动整个乡村社区的发展和进步。其中的逻辑很深、内涵很丰富，每一个环节拉出来细说都有很多内容。但对于捐赠人，尤其是没了解过绿芽的公众来说是不容易理解的。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绿芽的侧重点都放在了企业和基金会筹款。直到2020年，提高与公众连接的广度和深度，加大互联网筹款才被绿芽放在了重要的战略位置上。“但我们一直缺乏抓手，公域转私域很难。”罗莹说。
转机发生在2022年。去年8月，腾讯公益联合恩派公益发起了“透明公益行动计划”，面向全社会招募百家公益机构，试图用近一年时间，通过线上的“公益股东人大会”和线下的“公益真探”项目，提升公益组织与公众对话的能力、创新策划的能力，以此提高公益组织的可见度，让更多的大众参与其中。那一年，到绿芽探访的“公益真探”是武汉大学人类学研究生徐颖。在长达10天的探访过程里，她辗转三个城市走访了绿芽的不同项目点，直面乡村妇女的生活场景，了解她们的难处，同绿芽工作人员一起开会、深入交流。最终，她被绿芽的项目打动了。去年“99公益日”，徐颖主动报名，成为了绿芽的爱心大使。为了响应腾讯公益的捐步活动，她搭建了几百人的捐步队伍，带动了超过3万人次的捐步，累计捐出近四万的公益金。
〓 徐颖跟绿芽工作人员一起走进乡村，体验绿芽与姐妹的日常沟通工作“这件事让我们坚定了要做公益透明化的信心。”从2022年8月到2023年3月，绿芽又作为第一批公益机构参与了“公益股东人大会”项目——这是腾讯公益关于透明度建设的另一个倡议：仿效上市公司的治理规则，每一个为腾讯公益平台上的项目捐款的爱心网友，都能成为该项目的“公益股东人”，由项目方在线上面对面答疑。在三期“公益股东人大会”中，绿芽公益积极介绍项目，披露财务，汇报项目进展。徐颖也作为“公益真探”的代表，向网线那头的公众讲述了自己的观察和体验。三期股东人大会后，绿芽的腾讯视频号增长了5000位粉丝，筹款数据也同比增加了13%。
罗莹特别提到，对绿芽来说，财务披露环节是非常有必要的：“我们本身是民间机构，很重视公信力、透明度；其次，作为赋能型机构，人力成本是很高的，我们的项目人员时间、精力甚至是情感的投入都非常之多，对乡村姐妹的耐心陪伴也是无价的，通过财务、预算情况的公示说明，公益是有成本的，也是一种公众教育；第三，通过披露财务，发现我们缺钱，这就释放了我们的需求信号。”对无锡灵山慈善基金会来说，他们面对的挑战和绿芽不太一样——绿芽的项目逻辑深、时间长，公众理解起来有困难；而灵山的“困境帮扶”项目恰恰是因为看起来太简单，也受到了来自公众的长期误解。
“很多人会问，你们不就是给老人送点米面粮油，有什么用啊？帮得了他们一时，帮得了他们一世吗？”灵山基金会的副秘书长令见透露，“困境帮扶”项目长期面对着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质疑，“大家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需要收管理费？甚至有的小型机构公益人自己都会怀疑，一个项目组就几十个人，能做成什么大事呢？”他们决定通过公益股东人大会回应外界对“困境帮扶”项目的疑问。今年8月19日，灵山慈善基金会“温暖三千·困境帮扶”项目公益股东人大会在线上顺利举行。会上，灵山基金会详细介绍了项目开展及财务状况，组织公益真探及一线志工讲述自己的经历，把“困境帮扶”这个项目在公众面前辨明。
作为公募型基金会，灵山基金会的透明化带动起了一圈小生态，很多项目都开始向灵山学习，积极参与透明化行动。8月30日，公益股东人大会结束不久，灵山在线上举办了一个经验分享会，希望在今年的“99公益日”前，与合作机构分享灵山社群推广、内容策划与传播的经验。“以往这类培训活动来参与的人很少，但今年进入会议的有上百人。”令见透露，在公益股东人大会之后，灵山选取了一些直播中的素材剪辑成短视频再传播，已经在视频号上获得了超过10万的播放量。“来参加的机构都觉得这个形式特别好。”她记得，一家叫“成长之树”的机构，也在之后举行了自己的公益股东人大会。
“绿芽做的事情是很难通过语言来形容的。”这是绿芽基金会、妇女骨干番茄、还有公益真探王杨不约而同的描述。2019年，还是媒体人的王杨为绿芽拍了第一支片子——她进入了绿芽在韶关始兴的项目点，那里有一个乡村妇女生态种植培训基地。在城市长大的王杨第一次知道，有一个“世界农村妇女日”，注意到乡村妇女“不可见”的困境。从那时起，王杨就成为了绿芽的月捐人，和绿芽员工们成为了朋友。
今年4月探访镰刀湾村时，王杨正处在离职后的迷茫期。比起四年前看到乡村妇女的不易，这一次，她更被作为同龄人的番茄身上的力量感打动，“我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做很多事情，带来些改变的。”回到深圳后，她决定创业，在镰刀湾村发展亲子旅游项目。她想把自己感受到的力量传递出去，也想为当地姐妹的就业和收入出一份力。4月过后，她和创业伙伴一起，去了三次镰刀湾村，“每次都会从番茄身上又学到一些”。她的创业伙伴从来不关心公益，但第二次和她一起去见过番茄后，就让她把绿芽的月捐链接发过来。“因为她确实看到了一个妇女骨干能如何帮助这个村庄”，王杨认为。故事开头那个为了弟弟放弃高中学业的姐姐，如今是绿芽基金会在广东省惠来县览表村图书室的工作人员。她在乡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价值，也把自己的故事分享出去，弥合城乡之间的理解缝隙。
对包括绿芽、灵山在内的很多公益机构来说，99公益日是一年一度，让更多人看见公益项目，了解公益本质的重要窗口。这是灵山参与99公益日的第九年。从4月邀请“公益真探”探访，到5月开始准备工作，7月招募合作机构，作为国内很多公益机构心目中的“领头羊”，灵山为今年的99公益日做足了准备，他们希望可以“把大家的信心拉起来。”透明公益行动则给令见带来了不少筹备灵感，她透露，此次99公益日的推文、号召、社群合作中，灵山都把透明化融入了其中，“我们特别注重呈现在执行一线发生的真实案例，还会在9月8号这天发布一个5年汇报。
筹款数字没有辜负灵山的努力。在刚刚结束的9月5号的中华慈善日，灵山的“困境帮扶”系列项目筹得了善款455487元。9月7日，2023年99公益日的第一天，截止到腾讯配捐结束，仅“困境帮扶”项目系列就筹得了善款1311092元（含配捐），不含配捐1104636元——这是该系列去年99公益日三天筹得的善款总和。“是互联网公益改变了灵山的命运。”令见记得，灵山参与99公益日的第一年，筹款3000万，位列全国第三。今年能取得这样的效果，令见认为，是信任的力量。“不论是我们举办公益股东人大会，还是平时发布的视频、直播，以及和社群间的沟通，都在加深和公众间的信任。到了99这样的关键时刻，公众就会选择你。”除了筹款额，绿芽基金会也渐渐开始关注其他指标，比如新增的捐赠人次。秘书长邹伟全表示：“这两年，在新增的捐赠人次上，绿芽基金会的数据非常可观。之前，我们有9000左右的捐赠人。如今，有三四万的捐赠人，人数增长了好几倍。对于绿芽基金会，我们更看重“99公益日”的传播价值，让更多人关注到我们的项目，关注乡村妇女儿童，也是参与“99公益日”的意义。“
“公益行为看起来是一些人帮另一些人，事实上它推动的是整个社会的前行，在营造一个更平等、更充满机会的社会。”环保和动保公益从业者张伯驹此前接受采访时认为，而公益透明本身，不光是结果透明，还需要整个过程都透明，“透明是什么？是一种共享、分享的精神，它不光是底线透明，还是能够让更多人找到价值的共同体。”从这层意义上说，“公益真探”项目更像是一座桥梁，在公益组织、受助方以及捐助方之间建立起连接，让公益更加透明，也让公益中的力量被看见。截至今年8月24日，从2022年开始，已经有202家公益机构、278个项目开展了378场公益股东人大会，192家机构、218个项目开展了318场公益真探活动，452位公众作为公益真探参与了探访活动。仅2023年8月一个月，就有176家机构、248个公益项目，联合在一起自主发起了公益股东人大会和公益真探行动，并邀请了159位普通捐赠人担任公益真探前往公益项目实地探查，主动邀请社会公众监督，让捐赠人们能把每一笔善款去向都看明白。聚是一团火，散作满天星。公益透明化辐射的不仅是几百位“公益真探”，也辐射到他们的家人、朋友、读者以及更大的群体。公益股东人大会也不是单方面的公开分享，而是公益机构和大众互动的平台。在这个过程中，让公众了解公益是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而对公益机构来说，这种公众倡导的意义，或许大于筹款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