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师对钢笔的爱,如今的年轻人还体会得到吗?
▲ (IC photo / 图)
母亲退休后,写字的机会很少。但她还是常常说起钢笔,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浪费,好端端的钢笔不用,非得去用什么中性笔?用完一扔,当是时髦呢?
责任编辑|温翠玲
我的母亲珍藏了十多支钢笔,有“英雄”牌的,有“永生”牌的……这些钢笔都是她退休前每年的教师节,学校发给她的。现在,她偶尔将这些钢笔拿出来看看,每每从中挑选一支,大方地递给我说,去,拿去用去!我说,我不要,我现在连钢笔都不摸。母亲便摇头说,那算了,你不用了我用。
事实上,母亲这大半辈子都没有用过一支新钢笔。
她年轻的时候在师范读书,用的是他人淘汰的“二手货”。师范毕业以后当老师,她一直使用蘸水笔。母亲任教期间,我们家最主要的桌上,放着母亲的蓝、红两个墨水瓶和两支蘸水笔——蓝色的那一套用来备课,红色的则用来给学生们批改作业。
母亲的字写得很好,刚劲、有力,写在纸张上的字像在皑皑白雪中挺立的松树。母亲每次批改完作业,都在最后写个大大的“阅”字。仅凭那犹如松木的字迹,母亲便有为人师表的正直、威严、慈爱。
在我们家,无论什么来路的新钢笔都被我姐和我用了。那时我们贪玩,做作业时还要看动画片。一不小心,钢笔掉落地上!要么笔尖摔断了,要么笔尖下水再不如之前流畅。
每当此时,母亲便扔下手头的活计,捡起钢笔,一边查看“伤势”,一边责备:“一个个都是费缰绳的驴!”
生气之余,母亲将这些坏了的、“残废”了的、缺少了零件的钢笔收集起来。笔尖坏了的,用细砂纸重新打磨光滑;残缺比较严重的,则互拆零件,重新组合成另外一支钢笔……每逢学校里开会,母亲便用这些“残兵败将”般的钢笔做会议记录。众所周知,即便打磨得再光滑,只要是笔尖的问题,那么这支钢笔一定非常不好用。所以,母亲的会议记录本纸张,往往划得“支离破碎”。然而母亲的字迹,永远挺立!
母亲爱钢笔,一支超过十元钱的“英雄”牌钢笔,她能拿在手里看半天。小时候,每逢去商店,当我在糖果柜台前徘徊时,母亲则站在文具柜台前仔细观察那些静静躺在柜台里的钢笔。母亲说:“一支好钢笔,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笔尖要硬,笔尖中缝一定要匀称。最主要的是,一支好钢笔的长度不能超过13公分……否则写起字来手腕会受大罪……”
因为母亲爱钢笔,每当我考试得了第一名或者拿回了三好学生奖状,母亲给我的奖励也永远是一支钢笔。给我买了新钢笔,母亲亲自用温水去泡,找一些硬的纸张,写写画画,将笔尖磨得顺溜儿了,才交给我用。
爱屋及乌的缘故,小时候,爱笔的母亲教育我的方式,也从练钢笔字入手。
我出生于1982年,那个年代我家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但是为了让我练字,母亲从来没有在金钱上节省过,在她看来,字是人的门面,假如一个人连字都写不好,这个人不大可能有大出息。
在我的小学生涯里,伴随我成长的是一份与练字有关的报纸,叫做《少年书法报》。那是母亲在邮局的书刊目录上找了半个月才找到的。一订就是六年。上小学四年级时,母亲跑遍了我们那个小城所有的新华书店,没有找到一本新出的《庞中华字帖》。她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写信给我远在几百里外煤矿工作的父亲,让他在工作的城市买了字帖,邮寄了回来。
母亲心中对我有多大的期盼,我无法知道。最令人扫兴的却是,我在练字方面始终不成器。
小学六年级的一天,我撂了饭碗,写完作业后就急着出去玩。我母亲检查我的作业,发现其中一个“辆”字被我这么一个“练字”数年的小学生写成了远远分开的“车”和“两”。她看着撒腿要跑的我,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让我练过钢笔字。
母亲退休后,写字的机会很少,平常能用到笔的地方,也就是记一记我和我姐的电话号码,或者在日历上打个勾,圈定一些生活中重要的日子。
但母亲还是常常说起钢笔,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浪费,好端端的钢笔不用,非得去用什么中性笔?用完一扔,当是时髦呢?她还自己问自己地说:“现在商店里那些钢笔,价钱低于五十块以下的可能都不好用吧?”
我总是热嘲冷讽母亲这一爱好,认为她纯粹是闲得没事干。
在四十岁春节的一天,我的想法改变了。那天,我在家里看电视,突然看不清楚电视屏幕下面的字。母亲摸索着,从抽屉里掏出一副眼镜让我戴上。我顺手戴了起来。一瞬间,我不能控制情绪,泪流满面。原来,母亲无意间拿给我的眼镜竟然是她的老花镜!我透过老花镜,模模糊糊地窥见,抽屉里躺着数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新钢笔……
逝者如斯夫,七十岁了,母亲老了!母亲对钢笔的那份情怀多年没有变!懵懂如我,不懂老教师对钢笔之爱,亦不懂钢笔表达之母子亲情。
犹记得老教师的钢笔字,犹如松木……
(作者为上海果品行业从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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