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10分，音乐会正式开场。

这里是刚刚落成的中央歌剧院剧场，历时7年建成，东西长约138米，南北宽约56米，建筑总高度47.2米，巍峨恢弘，从剧院内向上看，彷佛一只展翅腾飞的“凤凰”。

这座堪称中国顶级舞台的剧院于今年启用，并在7月份开启了开幕演出月。

今天，这个舞台迎来了一群特别的表演者。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的乡村，一共1800多位孩子。他们的表演曲目有原创校歌，改编自经典歌剧的串烧，也有时下流行的热歌，比如《孤勇者》。

很少人会意识到，这里面绝大多数孩子，在一两年前，甚至连唱歌不跑调，都很难做到。

〓 山东单县徐寨镇明德小学的孩子们在舞台上表演《哆瑞咪》

“勉强凑齐一个合唱团”

2017年9月，山东单县徐寨镇明德小学终于有了第一个音乐老师。

她叫王欣欣，毕业于一所综合类大学的音乐专业。原本，王欣欣就职于城里一家事业单位，只是工作枯燥，内容也跟自己的专业相差甚远。她果断辞职了，来到这所乡村小学。

王欣欣记得，那时，音乐教室里只有一架电子琴，几个蒙了灰的响板、双响筒，还有墙壁上挂着的一个小小音响，看上去很少使用。此前，音乐课多半由其他老师兼任，上课就是对着课本，按部就班地学唱。

孩子对乐理知识一无所知，对七个音符能用来干什么，背后能表达什么情感和含义也未曾深究。单县街上只开了两个艺术培训机构，其中一个会教拉丁舞，去那报班的孩子也不多。家长们不太重视艺术教育，更希望孩子们考试的分数有所提高。

对于带着些职业理想，想在乡村认真教好音乐的王欣欣来说，她的开局，似乎并不理想。

任职没多久，一个消息让王欣欣有了些许振奋。单县要举办首届中小学生合唱比赛。趁着这个机会，王欣欣决定在明德小学组建第一支合唱团。这个想法很好，可推动起来的困难，却在她想象之外。

合唱团是新鲜事，孩子们的热情很高，排着队在音乐教室门口等待王老师的面试。考题是对《欢乐颂》的模唱。王老师唱一句，孩子们哼一句。简单的跟唱，却状况百出。有的孩子紧张到哭出来。有的孩子张嘴了却唱不出音。最后，王欣欣不得不将门槛降低到不跑调，才勉强从全校300个孩子里凑够30人。

孩子们最大的问题是不自信，“不敢唱，怕唱错”。这个年纪的孩子，生性又好动，课堂上时常有交头接耳的学生。这些都增加了合唱团教学的难度。这也是王欣欣第一次尝试带合唱团。不熟悉流程，她就向外校同行请教，逐渐摸索出一套方法。

比如管理纪律，给孩子说几遍还不听话，王欣欣就会用些“处罚方式”，“让他们上台表演一个节目。如果不肯唱歌，就背古诗，讲故事之类”。这样不仅锻炼孩子们的胆量，也让他们更严肃地对待合唱这件事。

从组建、排练到参赛登台，留给王欣欣的时间只有20天。最终的结果是圆满的，“第一次参赛，就得了三等奖”。不过，相比于获奖带来的喜悦，更让王欣欣激动的是，看到孩子们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略带紧张，但大声唱出来了”。

〓 单县徐寨镇明德小学的孩子们正在排练节目

舞台本身就是一种肯定，是对表演者台下汗水付出的认可。对王欣欣来说，舞台更是一种激励，它让孩子们真实地感受到，音乐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勇敢一些。这次小小的尝试，就像在王欣欣和孩子们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还能有更多舞台吗？”变成了他们的心愿。

或许，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单县首届中小学合唱比赛的主办方之一，是北京荷风艺术基金会。2017年11月，这个基金会跟腾讯一同发起了面向乡村青少年的艺术启发，及艺术教育普及的公益项目——“腾讯荷风艺术行动”。

过去三年多，这个项目向全国多所乡村学校持续输送音乐艺术教育资源，诸如改造音乐教室的硬件设备，为乡村音乐老师提供优质的网络学习课程，让音乐家们下乡下线教学等等。更特别是的，自2020年起，这个项目每年都会举办一场音乐会，到今年已是第三届。

音乐会的主题叫做“田埂上的童年”。作为音乐会总导演的曹瑜记得，有次去河北农村为晚会采风，碰到孩子们放学，有个姑娘边走边唱，童声回荡在田埂上。这种质朴与纯粹让她很触动。

要把这些田埂上的歌声搬到更大的舞台上，也是项目组的初衷。舞台设置在北京的中央歌剧院。他们会面向全国各地的乡村小学发出邀请。

今年初，王欣欣收到这份演出邀请，有机会让明德小学合唱团的孩子登上中央歌剧院的舞台。

一台“云排练”的音乐会

去到北京，在中央歌剧院这种顶级的舞台上合唱，意味着什么？

对王欣欣来说，是通过音乐，有机会带着乡村孩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少乡村音乐老师表达了类似的想法。黑龙江胡吉吐莫蒙古族中心学校的音乐老师彭秀杰，从教30年，她说：“如果能带孩子们出去看看，我就没白当一辈子老师。”她感慨，“孩子们能走出去一次，太难了。”

三年前，彭老师就跟“腾讯荷风艺术行动”项目组建立了联系。每年，她都会积极为孩子们争取到北京表演的机会，可因为种种原因，都没选上。今年3月，当她收到项目组邀请，“开心得难以置信”，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孩子们。

〓 黑龙江胡吉吐莫蒙古族中心学校的孩子们正在排练

橘黄色的灯光，高大白色的穹顶，整齐排列的红棕色座位，舞台宽阔得可以自由地跑跳。彭老师特地在网上搜索了中央歌剧院演出大厅的照片，投在教室的大屏幕上，告诉孩子们，这就是他们即将去的舞台。有孩子看得出了神，然后“大家都一起欢呼了起来”。

但今年音乐会筹备的难度，却比往届大很多。过去，项目组会去到全国各地多所学校提前采风，为音乐会内容搜集素材同时，还要对孩子们的演唱水平进行现场试练。等入选学校和节目都定下了后，项目组还会排专业的音乐老师下校，给孩子们做练习指导。

因为疫情，这些常规的计划被打乱了。很多地方没法去，选拔、排练、指导，很多事情都得转到线上。据“艺术行动”腾讯方项目成员介绍，为了让线上排演的效果更好，“我们拉通了腾讯会议的同事，对齐需求后，他们做了不少技术支持。”

参与其中的大家都笑称，这简直就是一台“云排练”促成的音乐会，屏幕成了连接彼此的方式。

选拔时，参与的孩子很多，几十个会议小窗口同时打开，孩子们坐在镜头前，挨个轮流试唱。腾讯会议中有“音乐模式”，能满足对音质有较高要求的音乐场景，让孩子们演唱时高低声部都能听清楚。

很多乡村学校在大山里，时常出现网络信号不好的情况。有时排练到一半，卡住了，老师就得拎着笔记本电脑，挨个屋找信号，或者干脆开手机网络。有的学校甚至找来电信部门，给音乐教室专门安了一条新网线，才保证信号基本畅通。

晚会总导演曹瑜记得，信号不好的时候，声画停止，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她会有些无措，不知该重拨还是继续等待。过一会信号好了，腾讯会议里，孩子们仍然瞪着大眼睛，盯着屏幕，一动不动。“他们生怕错过老师的话，一直守在屏幕前没有走开。”

长达半年的云排练，经常出现的画面是，在手机屏幕上的小方格子里，孩子们排成队列，挨个唱歌给导演听，导演组再逐一细心纠正问题。

云排练要求更高质量的沟通，也要求导演组打开新思路教导孩子。“孩子们缺乏基础的乐理知识，我们也要转换思维，用他们理解的方式排练。你如果一上来就跟他说第几小节、什么速度，孩子们是完全听不懂的。”曹瑜说。

于是，他们发明了很多有趣的培训方式。比如，教孩子们练声，从学动物叫开始，学狗叫、学老虎叫、学猫叫。不同的音色和音量，让他们感受如何控制嗓音。导演们也用爬梯子的比喻，让孩子们理解音程是什么。

今年八月初，一个清晨，烈日当空，明德小学的七个孩子终于启程去北京。他们坐着中巴车从村里到达曲阜，经历晕车，司机送到高铁站，发现入口封了，一行人下车又绕了好一大圈，终于坐上和谐号列车。

这些很少出远门的孩子，兴奋得像一群小麻雀。他们尤其喜欢山，因为家乡是大平原。有孩子发现一座山离轨道很近，山顶还有小房子，赶紧拿出手机，拍下一闪而过的模糊山影。

抵达北京后，他们会跟助演老师一起，再排练五天，最终登上中央歌剧院的舞台。

一块屏幕，让更多孩子来到舞台

伴随着一段悠扬的钢琴声，这台音乐会终于开始。一个身着红裙校服的女孩，用明亮清澈的童声，唱出第一句“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这是整台音乐会的开场表演——《在希望的田野上》。舞台大屏幕上，很应景地放着一副用蜡笔涂抹的儿童画作，是一片金黄的麦穗、一抹远处的青山，两栋白墙皮红屋顶的房子。

经过两大段合唱，一段钢琴独奏，一个高音收尾后，交响乐团开始变奏，旋律从悠扬变得轻快，孩子们接着一段唱词。大屏幕上，原本那副田园画被晕染开，接着出现了腾讯会议连线拍摄的孩子们整齐合唱的画面。

先是河北容城县沟西小学，接着是单县人民路小学，随后接入的画面越来越多，最终整个大屏幕都被一所所小学孩子们的画面占满。

每个孩子都希望能站在舞台上合唱。腾讯荷风艺术行动至今五年多，项目组的足迹遍布全国20多个省，覆盖了将近10万名乡村孩子。可一台晚会，实际表演的节目有限，能够容纳的孩子似乎并不多。是否能有一种方式，能让更多的孩子有机会登台。这是项目组一直在思考的。

他们想到了这个特别的设计，让百所学校的孩子们共同练习《在希望的田野上》曲谱，通过视频录制及连线的方式，将孩子们汇聚在中央歌剧院舞台那块长20米宽10米的大屏幕上。

〓 《在希望的田野上》演出图片

“当时很头疼这个视频怎么弄”，据项目组介绍，他们得先把小样视频发给老师，再让老师带着学生合唱录频。因为没有现场教学，录制质量层次不齐。有的声音没收好，有的着装不统一，有的老师担心画面不好看，所以只从侧面拍了孩子。

远在青海学校的康青青收到参演邀请时，孩子们因为疫情正居家上课。她把视频私发给几位学生，嘱咐家长们要督促孩子在家练唱。收集好视频之后，康老师再编辑上学生的名字、年龄，甚至自己做了后期修音、动画效果。

这是一场需要调度多方的呈现形式。屏幕对于这场音乐会的意义是特殊的。它承载了近百所小学千名孩子登台演出的心愿。屏幕成了一个大舞台，使得他们从“在线”到“在场”。

因为疫情，胡吉吐莫的孩子们在临近登台前，被告知无法去到北京。巨大的失落感让彭老师有些不知所措。

六月末，学校放暑假，按照惯例，平时留守在老家难以见到父母的孩子们，会纷纷去到外地跟家人见面。因为这场演出，彭老师提前一个月叮嘱胡吉吐莫的孩子，要安心呆在老家排练，“我等于给孩子们画了一张特别大的饼，又没能实现”。

孩子们的演出遗憾，需要更努力去弥补。七月底，项目组决定为孩子们拍摄一支在草原上唱歌的视频，放到中央歌剧院的大屏幕上。

盛夏的胡吉吐莫，成群的牛羊马、风车、草甸，景色漂亮舒展。可蚊虫也多，有孩子额头上被咬了巨大的包。拍摄间隙，有孩子被蜇了，只是偷偷在那抹眼泪，一听导演喊开拍，“啪”一下就站起来。

〓 胡吉吐莫的孩子以视频形式登上中央歌剧院舞台

胡吉吐莫的孩子们是表演《月儿明，风儿静》，一首在东北被广泛传唱的民歌。12岁的张煜坤站在第二排中间位置。他爸爸妈妈在广州一家餐厅打工，妈妈是服务员，爸爸后厨拌凉菜。他早早告诉了爸妈音乐会的时间，希望远在南方的他们能在手机上，听到自己的歌声和思念。

做舞台和生活的主角

经历重重困难，这台音乐会最终在中央歌剧院上演。

孩子们整整齐齐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出现在屏幕上。孩子不仅仅是演唱者，还成为了节目的共创者。他们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比如，《音乐陪你过夏天》这个节目，是《土耳其进行曲》、《欢乐颂》等10支国际名曲的串烧。歌词则由中关村第三小学雄安校区的40多位孩子们一起完成。

“听，小鸟在树上叫，春天到。看，花儿在慢慢摇，风儿到”，孩子们描写了自己最喜欢的白洋淀夏天。腾讯项目组负责人表示，“收到这些歌词时，我们都有些意外和惊喜，后来也请专业的作词人做了调整，但是大部分都是孩子们的原创填词”。

单县明德小学孩子们表演曲目是《哆来咪》。这原本是电影《音乐之声》最著名的唱段，讲的是音乐女教师玛利亚教会7个孩子认识音符的故事。

在中央歌剧院的舞台上，根据王欣欣老师领着孩子学习合唱的真实经历，这个经典曲目被重新改编演绎。每个角色都契合孩子各自的特点。

“老师，俺啥也不会啊！”当张乐天用山东方言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表情迷茫又无辜。这是他的“本我演出”。演出选角时，张乐天难改紧张，两次尝试后才顺利表演成功。

参演孩子们还觉得，王欣欣老师就和玛丽亚很像——都留着及耳短发，都放弃了一份安逸工作，选择成为老师，耐心地教学生唱歌。

全场别致的舞美效果，同样来自孩子们的创作。项目组提前征集孩子们的画作，让他们把自己所唱的歌曲画出来，最终成为舞台的布景动画，甚至变成了真实的装饰。

A4纸上画的小花朵和房屋，变成可触碰的真实物体，用景杆从舞台上方垂吊下来。一起垂吊着的，还有东北的大雪花、明月、夜空，孩子们置身于自己的画作中歌唱。五彩斑斓的色彩，也让现场观众穿越回了童年梦境。

“画是孩子们心里的画，歌是孩子们心里的歌。”曹瑜说，“我们不追求多么绚丽浮华的舞台，而是想让所有人看到孩子的真实状态。舞台主角始终是孩子，我们经历了互相启发的过程。”

音乐会第八首节目是《孤勇者》，就是孩子们自己定的。问孩子为什么想唱这首歌？他们会大声地告诉你，最喜欢里面那句“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他们希望把这首歌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亲人们。

〓 四川仁寿东方红小学合唱团《孤勇者》节目彩排现场

伴随着孩子们的画作，《孤勇者》表演开始，最先出现的是他们自己写下的感言：

“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全家人一起在北京做面条，每次听到《孤勇者》，我都会想起早上三四点就起床和面的家人，他们都是勤劳的孤勇者”。

“我第一次听到《孤勇者》这首歌，就想起了我的爸爸，他是一名网约车司机”。

“我的哥哥今年要去当兵了，哥哥告诉我，他会成为一名光荣的空军战士，我想把歌送给每个和哥哥一样勇敢的人”。

“孩子们会非常具体地说出想送给谁”，导演曹瑜印象很深刻，“他们不单单是学习和吸收者，而是用它来表达和传达。”

那些在接触音乐之前，不爱说话、碰见人低头走路的孩子，那些最开始跑调、羞于开口的孩子，都能在舞台上，用属于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和感谢。

腾讯项目组负责人同样感慨，“音乐或许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可以改变一个人。我们一直坚信，艺术教育是一把钥匙，它能打开一扇门和一扇窗，为生活打开无限可能。这是艺术行动的初心，也很感谢孩子们让大家看到了更多美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