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烂尾楼改造美术馆,邹迎晞:建筑师在乡村造个漂亮房子,远远不够!
很长一段时间,市面上对建筑师作品不置可否。他们认为,光有一个好看的盒子,却和在地没有任何关系。因此,这些作品被称为“乡村中的怪物”。
今天的主角也是建筑师。
袈蓝建筑主持建筑师邹迎晞,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和柏林艺术大学建筑学院,有过很抢眼球的鲁商九女峰“故乡的月”。
邹迎晞作品:鲁商九女峰“故乡的月”
不过,今天我们不讲作为建筑师的邹迎晞的故事,而是以田岗、高槐两个村的建设为例,梳理袈蓝在乡村的有所为和不为。
被山水环抱的田岗村
从建筑转为规划、设计、运营全包的复合团队,从方法论、产业配方、新农人、内生力和解决问题五大维度培育乡村“土壤”,提出“知行村”这个IP。
乡村振兴这面大旗在邹迎晞和他的袈蓝建筑手里,远不是空降到村子去建造一个好看的房子那么简单。
美术馆之于乡村
这事儿到底怎么看?
游客服务中心原始建筑,图源袈蓝建筑
河北省保定市易县田岗村,坐落在太行山脚下、易水湖畔,距北京一百多公里。村落首次调整升级时,曾建设过一个游客服务中心——这几乎是很多乡村必有的建筑景观。
邹迎晞和他的袈蓝建筑团队2019年来到村里时,这个游客服务中心因为村子本身没有游客而空置了三四年。
邹迎晞,图源设计重庆双年展
谁来?为什么来?来做什么?如果这些基础问题无法得到解决,那么建筑究竟是在制造问题,还是解决问题?邹迎晞提出质疑。
他将游客中心改造成美术馆。确切来说,只是将游客中心稍加改造成了有十几间客房的酒店,外延扩建的部分就是现在的美术馆,同时还集合了物业等多种功能。
美术馆远景、正面近景、俯瞰图
如果不是疫情,今年的田岗村将会迎来国际艺术节,直接对标濑户内海,这个带有客房的美术馆也堪比河北版Benesse House。
当美术馆取代了“想当然”的游客服务中心,下一个问题来了,美术馆能振兴乡村吗?艺术展村民看得懂吗?
未必看得懂。邹迎晞承认。
但如果美术馆的逻辑是基于整个乡村定位,而主导团队又有充足且优质的上下游资源,保证美术馆持续有高品质的活动。那么,美术馆可以是增强村民自豪感的很好载体。反之,为了建而建,美术馆也势必沦为空盒子。
上为美术馆里的餐饮空间;下为客房空间
建筑行业二十多年,乡村建设将近十年,邹迎晞和他的袈蓝建筑天然比年轻建筑师拥有更多的资源。更重要的是,袈蓝建筑之于整个田岗村,乃至其所在的易县,角色是综合服务商,而不仅仅是建筑师。
既要规划,又要设计,还要负责后期运营,必须要全盘考虑,不然就是打自己的脸。
建筑师的乡建方法论
“知”与“行”
高槐·知行村故事馆
我们注意到,田岗这个行政村名后面带着一个后缀“知行村”。
其实,在田岗知行村之前,袈蓝建筑已经在四川德阳高槐村有过知行村这个IP的第一次尝试。
高槐山谷音乐节
2020年,袈蓝提出“知行村”的概念,在其所设计运营的村子后缀以这个IP。知,即以“做好土壤”为方法论,通过帮扶、激活的方式解决问题;行,即有效地付诸破冰、松土、播种、浇水这四个维度的行动。
IP里蕴含的是乡村建设的方法论,建筑师不是空降到村子里去建造一个好看的房子,而是从一开始就陪伴村子成长,再通过这块被灌溉了的土壤,成就其他人和事。
田岗·知行村的田园市集
所谓“知”,也正是邹迎晞正在撰写的书名《最好土壤》。邹迎晞常说“设计的本质是解决问题”,说的就是设计要能落地这回事。
“很多设计师老是抱怨甲方,埋怨政府,但自己又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案”,邹迎晞说。过去二十多年的建筑生涯,尤其是旅德经历,让他意识到,有颜值有设计感的房子并没不能解决农民的问题,既不能实现乡村富裕,也不能帮助农民增收。那政府为什么要投你呢?
与田园市集对河而望的田园大讲堂
当邹迎晞扩大对设计的理解,在乡村植入振兴大讲堂,将村委会改成书房、咖啡馆、创客中心,村民便有了活动场景,村子间有了联动的基站,新农人有了联结枢纽。
这些点位便于资源统筹,给外来人一个窗口,帮助那些想建设村子的人一个公共服务点,解决他们的困惑。
田岗·知行村的农桥
“我们不做乡村中的怪物,而是思考建筑如何与在地产生联系,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从这块地上长起来的。”在邹迎晞看来,这背后的方法论就是县域深耕的逻辑,当建筑师着眼于一个区域,而不是一个房子,他就懂得“积聚产业,让人效仿,可以统筹,能够分类。”
所谓“行”,邹迎晞也从具体实例里做了解释。
破冰,就是在前期调研规划的时候就驻扎村里,和当地人互动,主动告诉人们“我是谁”“我来这里做什么”。
高槐村儿童素质教育
松土,指的是通过活动,松动大家的关系。建设期,就要提前被当做推广期。建设期的村子遭到物理形态的改变,面貌是不好看的,村民们可能会产生质疑。袈蓝建筑充分利用自己的资源开展活动,比如儿童素质教育、乡村众创营、美食咖啡民宿培训等。
田岗知行村的乡村会客厅
至于经济账,袈蓝的做法是,由政府投入,课程收费(但村民免费),袈蓝本身不会亏本。
播种,则是袈蓝在先期自投项目,比如袈蓝咖啡、袈蓝公社、乡村大讲堂等,它们是先行者,起到示范作用。
浇水,就很好理解了,外部多种业态的进入,对于乡村的报道等,总之,辅助村子茁壮成长。
高槐新农人的小院
以高槐知行村为例,2020年初开始播种,到2020年底,最初只有3个学生的研学增加到了5000个,不到3万的游客量增加到了60万,其他业态多达60个,多是村民和新农人奔走相告后吸引来的自愿投资。周边德阳、绵阳人也赶到了高槐村。
邹迎晞反思高槐模式,高槐村的房子没有特别好看,团队也不负责招商,自己做对了什么?直到在博鳌论坛中受到乡村振兴领军人物孙君的启发。孙君对邹迎晞说,你做的是乡村治理。方法论中的四个步骤让村民产生了信任感,激发了乡村的内生动力。
红伏·知行村
继高槐、田岗后,第三个知行村在四川红光村落地。袈蓝组建了基金,第一次自投了几个建筑设计。
“文旅如果没有房地产,就成了伪命题,而国家转型靠什么?我在这次红光知行村里看到了答案,也许就是城乡之间的巨大差异。有人愿意去乡村投资,或许才是拉动内需的窗口。”这是邹迎晞的判断。
乡村振兴的成功
基于“相信”而非“算账”
把建筑真正变成村民、艺术家、游客生活的剧场
邹迎晞曾在一个场合说过:如果要形容国内乡村振兴的状态,可以用两个词总结,“没头脑”和“不高兴”,即带头人“没头脑”,村民“不高兴”。
据说在场人都会心一笑。
乡村振兴是一面大旗,企业和资本振臂高呼振兴给政府看,找新的噱头抢占乡村核心资产。但邹迎晞认为,不是每一个乡村都需要振兴。中国的城市化距离欧美还很远,城市化不可逆;城乡需要面对进一步深度的融合,乡村的大量消亡不会停止。
田岗村乡村会客厅建筑组群
在田岗村所在的易水湖研究范围内,袈蓝的规划是,只保留8个村,剩下的都要消失。为此,邹迎晞规划了产业小镇,解决村民安置问题。又配了少量建设用地打造康养产业,植入农场、艺术节等乡村版人居美好画面,让地产价值增值。
咖啡、讲堂、民宿、市集、研学、垂钓、经济作物种植等各类产业及产品,进行一定的梳理后穿插在整个易县,往来穿梭的当地人无形中担当了“路标”。
美术馆的光影变化
有过一个片子,是无意中拍的。田岗村老头老太坐在美术馆门口,问他们好不好,他们答“好啊,看看就很好啊,我在这个村里一辈子都没想到过有这么好看的东西。”接着,隔壁村的人也来了,孩子也来了,他们觉得很有面子。
去年4月28日,田岗知行村开村,slogan是“你来与不来,我都在这里,不悲不喜。”这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村民的自信,如果没有游客,村子照样运转得起来。
“不用喊大喇叭吆喝游客去。村子是村民的,他们是内生主体和动力。”邹迎晞说,“当它已经具备土壤的时候,社会资本也会源源不断地进入。”
高槐村的袈蓝咖啡
在高槐,村里的讲解员原来是成都的礼仪培训经理,现在回来了;咖啡师是村里的小媳妇儿,在家门口创业,获得成本比在大城市低得多。
这就是“相信”——有一年在田岗村,邹迎晞听到员工说了类似这么一句话,他稍一改动,就是“乡村振兴的成功基于‘相信’而非‘算账’”。无论是政府还是民营资本,都要有能力激发当地人相信村子会美好,这样才能缩短内耗和质疑。
乡村振兴说到底不是生意,不要老想着去看账本、算利润。
后记:
借宿:我们看到太多建筑师们在乡村建了漂亮的房子,登上了封面,获得了大奖。但实际上,我们心知肚明很多盒子是空的,缺乏内容,似乎只是建筑师表达自己的作品。这个怎么破?
邹迎晞:这不怪设计师,设计师的职责就是让事物更美好,尤其当你刚出道,有机会表达的时候,必然变着法儿哗众取宠。我也是建筑师,曾经认为自己很牛逼,直到经历这9年的下沉,从一个村子到一个县域,才慢慢突破传统建筑设计师的角色,明白乡村建设是让场域完整,而不是奔着拿奖。还是得沉淀和经历。
借宿:要求设计公司都要运营前置(epco的工程总包),这现实吗?
邹迎晞:政府对乙方的复合能力要求越来越旺盛,能做到epco当然最好。你经常会听到政府抱怨“规划做了一大摞,没一个能落地”,就是因为建筑师规划师没法触及到最后的落地。这也是媒体的责任,没能让政府看到有能力做整村规划运营的团队。
借宿:袈蓝咖啡怎么样了?
邹迎晞:乡村振兴是抓手,咖啡馆同样是,它不是我要做一个自己品牌的目的。袈蓝咖啡和我们袈蓝公社一样,都是新农人的场所,相对来说咖啡比较便宜,不需要用到厨房。最高峰的时候,国内的村子有十几个袈蓝咖啡,现在越来越少,就和我们做乡村一样,三年后我们都会离开。
我不会恋战。咖啡馆不叫袈蓝后,当地人会继续运营,只是换个名字而已;三年里我们已经教会村民的做事方法,就该让他们自己当家做主。
感谢邹迎晞接受采访
本文图源受访者,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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