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事实为根据”的道德拷问：当事实与程序正义冲突

社会

2023-09-22 10:09

【美国法务】

—— 有意有思的法律故事 ——

当事实和正义发生冲突，事实优先还是正义至上？不一样司法价值追求会给事实和正义可能分配不同优先等级，产生迥异社会效果。

©️撰文丨高西白

在司法系统中，事实通常被认为是实现正义的基础。司法主要功能之一是查明案件事实，并根据法律实现正义。

然而，在某些情况下，事实和程序正义可能发生冲突，事实优先还是程序正义至上？不一样司法价值追求会给事实和正义分配不同优先等级。

"以事实为根据"

“以事实为根据”是一个中国司法通用原则，符合直觉正义。中国民事诉讼法、行政诉讼法和刑事诉讼法均规定，司法机关办理案件，必须“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

然而，这并不是与生俱来的铁打规则。它第一次出现，大概是1979年制定的中国第一部刑事诉讼法。

“以事实为根据”既不是中国传统法律文化，也不是西方舶来思想，而是建国30年司法实践一个痛定思痛的总结。

传统中国司法讲究“口供第一”，所以口供又叫“口实”。从重口实演化到根据事实，是一个巨大进步。

美国司法系统以合法证据为根据。合法证据搭建的“真相”与事实并不必然符合，有时甚至相反。

以合法证据为根据——美国证据准入规则

在美国，陪审团根据证据重建案件“真相”，法官负责案件程序和根据陪审团确定的“真相”实施法律。

美国法官是证据看门人，裁定哪些是准入证据（admissible evidence）,可以让陪审团看到听到，再由陪审团决定是否采信。如果陪审团接触了应予排除的证据（inadmissible evidence），对案件造成了不当影响，整个庭审过程可能被认定“流审”（mistrial）而无效。

应予排除的证据并不是假证据或与案件无关的证据。美国宪法和联邦证据规则（Federal Rules of Evidence），第403条授权法庭排除可能造成偏见或混淆或者浪费时间的证据。比如在性犯罪中，有关受害人其他性行为和性倾向的证据应予排除。

美国陪审团由普通民众组成，基本上不是法律界专业人士，并无庭审案件经验，可能一叶障目，不见大树。叶子虽是树重要组成部分，法官需要切掉树叶，暴露出枝干。

然而，在一些情形下，美国法官必须砍除“盗伐”的树干，迫使陪审团作出与“事实“不一致的裁决。

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规定不得强迫被告自证其罪，由此衍生出认罪口供必须完全自愿，不得直接或间接使用暴力强迫或威胁，不得引诱利诱或欺骗。

1897年美国最高法院Bram v. United States一案有关一桩谋杀：在公海一艘美国货船上，船长、船长太太及二副三个人深夜被杀。船上没有发现指明凶手的证据。船到港后，侦探提审了被告Bram。侦探剥光了Bram衣服搜查，并告诉他另外一名嫌疑人Brown看到了他杀人。在问清了Brown位置后，Bram说Brown在驾驶楼不可能看到他（杀人）。括号中“杀人”两字是暗示出来的。据此，陪审团认为这构成了认罪，判处被告绞刑。

但美国最高法院认定被告供述非自愿作出：“毫无疑问，当被告人被告知另一名嫌疑人指控他犯罪时，他的内心会产生这样的恐惧：如果他保持沉默，将被视为承认有罪而被审判”。法院推翻了死刑判决，释放了被告。直至今日，这个当时轰动美国的案件仍没有“破案”。

在1966年Miranda v. Arizona一案中，美国最高法院法院划分了一个相对分明的界限，即“米兰达警告“：“你有权保持沉默……”在告知沉默权之后，被告回答警察的问题被视为自愿回答。

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禁止政府不合理的搜查，落实在诉讼上就是排除非法搜查产生的证据。

在1964年最高法院Weeks v. United States一案中，警察没有搜查令，但是找到了大门钥匙进入Weeks先生家中搜出罪证。法院判定警察行为违宪，据此排除入罪证据，并撤销了有罪判决。

从实际案例中可以看到，美国证据排除规则注重维护程序正义，防止政府滥用权力，准确惩罚罪犯处于次要地位。

中国司法非法证据排除规则

中国刑诉法第32条规定：“审判人员、检察人员、侦查人员必须依照法定程序，收集能够证实被告人有罪或者无罪、犯罪情节轻重的各种证据。严禁刑讯逼供和以威胁、引诱、欺骗以及其他非法的方法收集证据。”

根据这一款法律规定，2017年，中国最高院联合其他部门，颁布了《关于办理刑事案件严格排除非法证据若干问题的规定》。该规定对刑讯逼供产生的口供在庭审过程中提供了比较清晰排除规则，是一个飞跃。

该规定前言明确宣布了司法制度追求的正义目标：“切实保障人权，规范司法行为，促进司法公正”，但同时规定“准确惩罚犯罪”这一目的。“准确惩罚犯罪”与“以事实为根据”一致，包含对拒绝排除被认为有罪的人的非法入罪证据的容忍。如果接受“疑罪从无”，就也必须接受无罪被告有可能从事了犯罪活动这一可能性。

该规定对刑讯逼供定义仅限于“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对“以威胁、引诱、欺骗以及其他非法方法”产生的非自愿口供和不符合法定程序产生的物证书证的排除显示出迟疑和犹豫。其第七条规定：“收集物证、书证不符合法定程序，可能严重影响司法公正的，应当予以补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释；不能补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释的，对有关证据应当予以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