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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认识了这朵云，不代表一分钟以后你还认识它……”6月20日那天，北京上空出现了一朵巨大的积雨云，是一朵接近完美的“蘑菇云”。计云说，它的形态算是十里挑一的，是观云爱好者们梦寐以求的奇云，已经很多年没能在北京见过了。很快，他所在的“天象群”就因为这朵云炸开了——群里能看到它的差不多有2000人，于是，云的影像从北京的不同方向、不同街区，带着不同的前景，迅速地汇集在了一起。他用“盛况”两个字形容了这朵云的过境。
6月20日，夏日午后，北京国贸CBD上空出现巨大扇形积雨云团，形似蘑菇云（图源｜视觉中国）你可能和我一样，没有加入过任何“天象群”，也没有关注过分享天象的博主，即便这样，你的朋友圈可能在那天也有过一场“积雨云摄影大赛”。你也许记不清了，因为一整个夏天里，有过太多值得让我们大呼小叫的云朵，有的在天边一闪而过，有的留在了手机相册。天空之于人的吸引力向来不需要解释，极少有人从来不举头仰望，从不拿起手机拍摄云朵、霞光。大概也没有比观云更容易入门的自然观察项目了，它既不需要专业的观察器材、收集标本，也不必斥资旅行，只需要抬头去看，完全零成本“入坑”，每个人都能轻松地进阶到中等水平，也都有机会遇到罕见的天象。计云最初开始着迷于观云、观天象，以至于后来成为“世界上最痴迷并了解天象奇观的人之一”，源于2012年对“环地平弧”的一次偶遇。那时他刚从中国农业大学昆虫学专业毕业没几年，从事野生动植物调查研究。一次野外科考时，他突然看到一朵云缓缓变成了七彩云，顿时就被震住了，想要弄明白是什么原理。查阅了大量的资料之后，计云还去请教了两位朋友：张超和王辰，他们是公认的国内推广民间观云活动的先行者，彼时已经专门拍摄云彩将近10年了。最终，计云得知并确认了那片“七彩祥云”叫“环地平弧”，属于冰晶云折射阳光形成的冰晕现象。这些关键词，为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世界上有上百种云、上百种冰晕，还有好多类含几十种缤纷现象的其他天空奇观。他开始疯狂涉猎一切相关的资讯，网站、文献，淘来一本17世纪出版的法文书，关于现代天空奇观科研的起源之作Mémoiresur les halos et les phénoménesoptiques les accompagnent，对着翻译软件一个词一个词地啃。有段时间，计云家住在31层，屋里东西向通透，天台视野极佳。那时候，每隔一会儿他就能发现点儿有趣的云彩。一旦遇到特别有记录价值的云，他就整天整夜进行延时摄影。后来，搬到视野极差的矮楼低层，他也尽量去创造观云的条件——实地勘察了周围几站地之内的所有高楼，了解它们的天台或可观察的窗口朝向、最快到达时间。这样便于他根据天象的出现规律，提前选择合理的方向去遛弯；或在接到“天象互报社群”群员们的通知时，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最有利地点去拍摄记录。计云告诉我，比起在旅途中追云，固守在驻地长期观云，更有利于系统地了解你所在地区云彩的出现规律。计云也喜欢在飞机上观云。每一次旅行或出差，他都很珍惜飞行中的观云机会，尽量选择白天的航班，根据气象预报和实况卫星图资料选择座位，便于观测更有望出现罕见天象的那一边的天空。飞行中，他始终开着舷窗遮光板，戴着墨镜观云赏天。他告诉我，飞机上观云，最精彩的过程往往在稳定巡航阶段——起降阶段飞机通常会穿越大量云层，视野受限；稳定巡航时常能看到多样的卷云、卷积云、卷层云。相比于在地表观察，高空观云距离更近，看得自然也就更清晰。当然，起降阶段也并非一无是处，因为中低空的云，比如高积云、层积云等容易形成广大的平整云层，当太阳斜射到这种大层云顶时，很容易出现漂亮的宝光现象。去野外探索时，他主要是为奔赴适合出现某些特殊天象的环境。和在城市里相比，山区更容易看见荚状云，瀑布和林海分别容易出现瀑腾云和森腾云，寒带的冰原更容易看见大型组合日晕，高纬度地区的黑暗环境才适合观看夜光云和极光，对计云来说，这些都是值得专门体验的。不过大部分天象，以目前人类的科学水平都是无法预测的，能够根据规律预判的大多只是某些天象的部分出现条件是否具备，而不是“它必然要出现的事实和一切准确细节”。这就像我们看到铁路上给出了绿灯信号，可以推断这里可能要有火车通过，但具体什么时间点出现火车，所经过又是什么样的火车，一般人则都是无法预判的。计云曾经专程去漠河追夜光云，这种云即是无法提前准确预报的，一年中只出现在少数几天或十几天里。运气不好，当时他没有看到。但没想到，2020年夏天为了拍北半球几十年一遇的大彗星，他却意外地在北京拍到了夜光云——中纬度地区一般被认为是不可能出现夜光云的，他这一远在历史记录之外的拍摄，当时刷新了我国夜光云的最南观测纪录。在计云的观云经历中，还有另一段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2013年10月14日，他接到王辰电话，说北京出现了糙面云——这是几个朋友之间默契的“天象实时互报机制”，大家通过互相通报，罕见的天象就不再容易被错过，不同方位的观察者共同关注，还可以提供出不同的观察样本。糙面云号称“世界十大奇云之首”，少有图片记录。接到电话时，云彩正在向东南方飘走，计云所在的南城已经是当时比较理想的观测位置了，但云彩的移动速度极快，想要拍摄到理想的图片不太容易。计云用了一些测量方法，判断出糙面云正飘向天津，于是赶紧下楼坐上地铁，到南站换上了去往天津的高铁，终于在武清站附近拍摄到了典型的糙面云。照片后来被用在张超、王燕平、王辰编著的《云与大气现象》一书中，成为我国关于糙面云的首次正式记录。从2006年开始，国外就有一批观云爱好者不断地收集糙面云的资料，提供并游说相关机构认定其命名，但直到2017年3月23日世界气象日，世界气象组织才终于正式承认赏云协会提出的新的云彩种类“糙面云”，并接受了它的命名。“天象实时互报机制”是2012年计云、张超和王辰一拍即合地组成“北京天空观测小组”时始终着力推进的。小组成立之后，他们在微博上先后发布“北京天象记录”“云图鉴”“收集10种彩虹”“中国冰晕通讯”“年度天象大总结Top10”等连载话题，迅速吸引了大批共同志趣的成员加入。2015年，组内的成员早已远不只是生活在北京的人，于是“全国天象爱好者社群”成立了。几人之间互动的“天象实时互报机制”演变成了“全国天象实时互报机制”。进而，计云又推广了“全国天象大收集”：以收集到世界上全部的天空奇观为目标，邀请全国的爱好者一起贡献力量，希望合力写出一本全球最全的“天象大全”。到目前为止，以国际上最主流的云彩分类系统《国际云图》为基准，他们几乎已经集齐了世界上所有的云彩类型。而作为一个入门级的观云爱好者，关于“实时互报”，我更想弄清楚的是：我可以和距离多远的朋友共享一朵云？计云说，这要看云的大小与高度，比如充分发育的积雨云，也就是像蘑菇云一样的巨大云体，可高达万米以上，当它出现，往往同一个城市的人都能看到。而当世上最高的天然云——高达80公里左右的夜光云一旦出现，往往在观察地点以北至少数百公里的范围都可看到。但一些低空的云彩，比如堡状层积云、迭浪层云、管状云等，通常也就是观察者附近十几公里甚至几公里内才容易被别人同时看到，这些云几乎是“贴地皮”的，因而除非在广袤的草原、戈壁等环境下，远距离一般是不可见的。计云提醒说，想向朋友通报共享，还要考虑天象本身的寿命，也就是时效性。像积雨云，通常能存在一小时以上，一般来说，对方能有充分的时间去寻找和观察；但如果是马蹄云，通常只存在一两分钟，那么它几乎注定是只能自己偷着乐的收获了。计云之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从入门观云到精通天象，与过往的昆虫研究和科考调查为他打下的博物学基础密切相关。几乎所有的博物学领域都有共通之处，比如无论是花鸟鱼虫、植物、矿物，还是云彩，都用拉丁语命名，其命名法和分类阶元有很多共性。“认识昆虫就好比修炼了一门最厉害的内功。”他说，这就像武侠小说里常有某个“菜鸟”无意之中练了什么神功，以后修炼任何武功都可以快速精通。因为昆虫的种类远远多于其他一切动植物种类之和，全世界已知的昆虫就有小200万种，能把昆虫认得还可以的人，如果把同样的热情和努力放在其他领域，大都可以更快地将其修炼到同等水准。计云提到，“博物君”张辰亮和他就是同校同专业的师兄弟，而他认识的其他“昆虫达人”里，许多人也都修炼了很厉害的第二、第三兴趣，其中有认飞机出名的、认火车出名的，他们所精通的领域已经从传统的博物学拓展到更广博的新博物学范畴了。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观云入门容易，深入其中就并不简单了。几年前，我买过一本英国赏云协会的官方出版物《云彩收集者手册》，书里介绍了40多种云彩和大气光学现象，收录了很多云彩的图片。拿到时如获至宝，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通过书上的图片认定自己看到的云彩类型是很难的——图中的云通常非常典型，但现实所见的云却往往模棱两可，并不能一一对应、确认。计云告诉我，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感受，因为花鸟鱼虫乃至所有生物，都是以“物种”作为基本分类概念，被正确划分开的物种之间普遍存在从遗传（分子生物学）到外观（形态分类学）的独有特征，学者可以据此制定检索表等简易区分方案，便于人们按照物种的特征，将其准确地鉴别出来。而云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不同的云类型之间，经常可以转化，或从一种云衍生出另外的一种或多种云，这就比动植物的分类复杂多了，也难多了。“对于花鸟鱼虫这些类群而言，一个物种变成别的物种普遍需要至少200万年的时间。你今天认识了这个物种，估计一辈子都认识它。但一种云变化成另一种云可能只需要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你现在认识了这朵云，不代表一分钟以后你还认识它……”计云说，这就导致任何一种云刚被正确地鉴定，它就已经变成别的云了，又需要重新正确识别。由于云的发展变化所带来的识别困难太大，所以出版物里，普遍地只列举各种云的典型形态，中间过渡形态是不适合当作典型的。因此，普通人通过书本去认识大部分云的典型形态比较容易做到，但想深入地明辨那些“课本上咋全都没有”的情况到底属于什么云，或最接近什么云，就需要大量的观察经验和思考了。因此，他给出的建议是，不要急于和执着于鉴定云彩，“入门”更重要的心态是开始习惯于享受观察与拍摄云彩，而不是对照资料辨认所有云彩。当一个人有了随时随地热爱观察或拍摄云彩的习惯，就已经入门了，及时记录下并妥善保存好其影像资料，记录准确的时间、地点、周围天空环境等信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计云说，想靠一些很薄的资料书去鉴定世上所有的云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有鉴定需求的人还是应该充分学习更专业的资料集，或在微博上向他们提问，或申请加入爱好者社群。能够利用上班、上学和个人生活的碎片时间，时不时地看一看天空，坚持下去一定能够打卡到许多特殊的云。如果把全部的天空奇观当成一场拼图游戏，时不时抬头看天的人往往能更快更好地成为高阶玩家。（本文源自《三联生活周刊》2023年第3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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