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孩子打生长激素的第一个月
上网看了一圈,我决定不焦虑了,给孩子打生长激素,我既不是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人,更不是唯一的人,就跟着大家伙儿群威群胆吧。
前几天去参观了孩子初中的新生汇报展示,小朋友依旧是站在第一排第一个。走队列的时候,个子高的同学只用迈一小步,她却需要跨出大大的一步,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不过我内心平静,反正已经开始打生长激素了,为了身高这事,我们娘俩都尽力了。
今年春天我曾经立过一个FLAG,在纠结了四年后,决定放弃给孩子打生长激素,没想到时隔数月就食言而肥。其实无论是打激素还是不打,决定因素都是同一个——医嘱。一直觉得孩子身体的事,家长是不能想当然的,因为你不是专业人士,家长能做的是给孩子找个靠谱的大夫,信任他或她,然后谨遵医嘱。
《母亲》剧照
找大夫这事,有时候需要“货比三家”。孩子四个月的时候我曾经闹过一次乌龙。小朋友平时总爱把脚绷直,像跳芭蕾,儿保的大夫说可能有点“尖足”,让我们去复查一下“肌张力”,这些词汇我们听都没听过。找到当地一个三甲儿童医院,挂了一个三百块的特需号,大夫大笔一挥开了一系列单子,什么脑核磁、诱发实验,等等,全都需要全麻检查。我问:“孩子到底有什么问题?”大夫说很可能是脑瘫,原话我还记得:“如果不去处理,孩子学不会翻身,还会有其他后续问题。”我被吓坏了,回程一路都在飙泪。
回家后我慢慢冷静下来,觉得这事不能太武断,如果一种疾病的误诊率是30%,那至少需要找三个大夫才能确认诊断。如何找到靠谱的大夫呢?十二年前,微信尚未出现,还是QQ社群大行其道的年代。一个名叫“肌张力”的QQ群汇集了很多脑瘫、肌张力有问题的孩子的父母,大家一起讨论病情、彼此推荐大夫。综合群里的信息,我定位了一家本地三甲附属的妇儿医院,小儿神经科是医院的优势科室。然后,我又多方比较,选定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夫,她的特点就是不依赖检验数据,更长于临床诊断。
《了不起的儿科医生》剧照
带孩子看病的那天,我忐忑不安,大夫倒是云淡风轻。她亲自给孩子做了几项小测试,然后十分明确地说:“这孩子没什么问题,挺正常的。”我大大松了口气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但她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有人说她是脑瘫。”然后,大夫说出了让我至今难忘的金句:“不一样和不正常是两件事,她可能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但她就是正常的、健康的。”回家一周后,孩子学会了翻身,一个月后,去复查依旧正常。此后的成长路上,小朋友小问题不断,比如感统失调、大运动落后、花粉过敏、龋齿,还有现在的身高问题,不过我总记得大夫的话,她不是不正常,只是和其他孩子有些不同,我能做的就是接受她的不同,陪她健康长大。
一位好大夫不光能治疗身体疾病还能缓解心理焦虑,提供一种正向的价值观,可惜这样的大夫可遇不可求。关于孩子的身高问题,我找的也是两位不错的大夫。H大夫和Y大夫都是儿童内分泌的专家,他们不轻易用药,总是希望通过孩子自己的力量长起来,给出的医嘱相当明确:如果孩子能在初潮之前长到148CM,就能保证终身身高达到155CM,家长就可以选择不用药了。可惜,女儿在身高146.5CM的时候来了初潮。两位大夫又一致给出意见:身高预测可能无法达到155CM,建议激素治疗。既然是专业意见,那就别纠结了,我决定相信大夫的判断。
《海街日记》剧照
对孩子的身体实施一项重大工程,决策要听医嘱,实操就全靠自己。第一步,给孩子做思想工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要接受每月一次屁股针、每天一次肚皮针,我要研究药品存放、打针技巧,接受自己又多了一项繁琐的家务。
孩子之前曾因花粉过敏做过两年脱敏治疗,每周在医院进行两针皮下注射。治疗因为疫情而中断,本想续上,又出了打生长激素这事。身高问题的处理比较急迫,窗口期也更短,只能把脱敏治疗放一放了。本以为孩子有日常扎针的丰富经验,应该能接受打长高针这事,没想到她非常排斥,而且理由清奇:“为什么我费那么大劲、受那么多罪就只能和别人差不多高?那我不是很不划算?”这个真不好回答。每个人天赋不同,有的人费尽力气也只能达到下限,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并接受努力后的结果。孩子在H大夫那委委屈屈、哭哭啼啼,告别时,大夫没再劝孩子,只是看着我说:“加油啊!”唉,老母亲任务艰巨。
回家后继续给孩子做思想工作。有人说,如果孩子能接受自己矮,那就该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不打针了。但我觉得孩子就是孩子气的,会凭着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来决定事情。这种时候,大人不能躲懒,得推着孩子做出理智的决定,不能怕孩子的抱怨和情绪。即便后面发现这个决定有缺点或者出纰漏,大人也不能退缩,得有自己的担当,这也是给孩子做的榜样。看我态度坚定,女儿受到了鼓舞,表示愿意打针,但要在暑假旅游之后,而且以外出方便联系为由,找我要了一个只新款电话手表。也行吧,用金钱换心情,以利益换和平。
《三十而已》剧照
小升初的暑假,我们出去旅游了二十多天,小朋友玩得忘乎所以,我心里却压着块石头。长高针对手残党会不会很不友好?医院开了药,但是没给针啊,这要怎么打?激素是生物制剂,得冷藏,家里的冰箱已经老旧了,能hold住吗?这种感觉很熟悉,它的名字叫焦虑。惟有行动能解决焦虑。我在小某书里找到了全套打针换药视频,在头脑中模拟打针的操作,在某宝下单了恒温箱,决定单独储存药品,不去冰箱里打架。
在社交网站上看到了不少给孩子打针的妈妈,有和我一样焦虑的新手,还有折腾了两三年的老手,不光教人注射,还出了收集残药、汇总使用的“省钱攻略”。居然还有用残药洗脸的,那位妈妈表示:“既然能促进生长,那肯定能护肤啊!”上网看了一圈,我决定不焦虑了,给孩子打生长激素,我既不是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人,更不是唯一的人,就跟着大家伙儿群威群胆吧。
一个大工程的开端,就是计划得再好也难免出现细节问题。回家后看到已经到货的恒温箱,我猜测可能是买大了。商家推荐的是12L容量,整个机器却是个大家伙,占了四分之一个榻榻米。携带也成问题,恒温箱没有内置电池,只有外挂锂电池,号称能使用五六个小时,我充满电试了试,三小时就没电了。而且机器上没有电池的卡槽,商家表示可以绑上去或者用魔术贴贴上,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用胶条解决。总之,背着巨大的恒温箱,我出发去了医院,特别有草台班子要干大事的感觉。
拿到药的瞬间,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一个月六支药,只占了恒温箱十分之一的空间。取药窗口的医生和排队的病人们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我把小小的六支郑重地放进巨大的恒温箱里。考虑外挂电池的续航能力,我必须尽快打到车,为了尽快打到车,我点击了豪华专车。于是那天,医院门口的诸位有幸目睹我背着巨大的恒温箱上了一辆豪华红旗,留下一个既雄赳赳气昂昂又万分狼狈的背影。打车回家花了六十多元,我觉得我不配,这待遇属于保温箱里价值6000多元的生长激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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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对孩子的身体实施一项重大工程,是需要花很多钱的。决定打针之初,我曾经研究过药型,发现生长激素分为粉剂、短效水剂和长效水剂三种,价格和剂量成正比,剂量和体重成正比。以孩子35公斤左右的体重计算,单月花销,粉剂三千多元、水剂六千多元、长效一万两千多元。长效直接PASS,一针三千多,出点纰漏非悔死不可。粉剂和短效水剂疗效相仿,粉剂便宜,但是只有水剂能使用注射笔,粉剂需要自己调配药物,用一次性针管注射,这对手残党实在是个挑战。就在我万分纠结的时候,大夫告诉我医院只有水剂,得了,不用选择好轻松。
我很佩服那些面对大钱能面不改色的人,作为常年当乙方且背着房贷的社畜,一针下去两百多还是颇有些肉痛的。拿到药后,我专门在厂家的门店进行学习,反复确认流程,力求万无一失。然而,第二天就马失前蹄。
每次注射都要消毒针管、安装针头,针头扎进皮肤之前需要跨过四层阻碍,分别是注射笔的大盖子、注射引导器,还有针头自带的透明塑料盖和橡皮小盖。在对孩子的肚皮进行消毒后,我一针扎下,孩子叫痛,我没理会,按下注射键,60个单位下去,拔针。只见孩子肚皮上积了一滩药水,还有个小小的红印。原来我忘记取下针头的橡皮小盖了,小盖抵在肚皮上,针头压根没进去,药水却按一次的剂量打出去了。我是真心疼,不是为了孩子肚皮上被压出的印子,而是为了白瞎的60个单位药水。二百多块就这么没了!没办法,只好换了另一边肚皮又打了一针。
那天晚上我觉得特别懊悔,也不光是为了损失的钱,就是很有挫败感。打针至少一年,纰漏肯定会有,后面的日子麻烦也少不了,而且万一没啥效果,那不是很不划算?不过我也清楚,患得患失是没必要的精神内耗,要想办成这件大事就必须支棱起来。
忽然想到了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唐伯虎的父亲与夺命书生比武,打得难解难分。唐父抓住机会一枪刺向夺命书生,本以为可以一招制敌,却惊觉刺向夺命书生的枪丢了枪头。夺命书生立即反击,让唐父领了盒饭。果然,枪没有枪头不能乱捅,针没有针头也不能乱扎。
不过到了电影结尾,唐伯虎和夺命书生大战一场,唐伯虎一枪捅向夺命书生。夺命书生哈哈大笑,说唐伯虎像他老爸一样傻,用没枪头的抢捅人。然而,话音刚落他就发觉,自己的身体被没有枪头的枪捅穿了。
想到这个桥段我忍不住乐了起来,第二天把这个梗告诉小朋友。她心有余悸:“妈妈,幸好你不是高手,没有内力,不然我肚皮不保。”我们两个哈哈大笑。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我们都是普通人,也都是在琐琐碎碎的事情里,完成一个又一个人生的大工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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