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了几年布朗本科和夏校后，我发现“极致功利主义”害惨了中国孩子

今年我照例接受布朗大学的邀请为今年的夏校上社科人文类的课程。和往常一样，我没有布置期末论文，而是让学生自主选择节课项目的形式：

原因很简单，上我的课的大部分是高中高年级的学生，超过一半今年底就要申请本科，这个暑假是他们最后出项目成果的时机，与其强迫所有人写一份招生官根本不会去读的论文，不如让学生根据自己的需求来确定产出的形式。

可每年都会有中国的孩子特别不适应这种模式——没有了具体的要求或者明确的题目，需要自己选题选形式，他们一下子就懵了。

本文作者

蔡一峰 Troy Cai

布朗大学 人类学博士候选人

布朗大学 公共卫生硕士

布朗大学 人类学硕士

宾夕法尼亚大学 教育学硕士

中国人民大学 英语学士

多年留美经验，获得包括美国学术委员会、总统奖学金、美国国家科学基金委员会教授级别等奖项

#01

中国学生的困境一：等着别人"投喂"

在今年刚结束的布朗夏校，一位在美国一所顶尖美高就读的准12年级学生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大概意思是说TA选择了小视频作为这门课程的期末项目形式——我喜闻乐见这种形式，但是TA接下来提出的要求我也懵了——“请告诉我我要拍什么”。

看到这封邮件的瞬间，我是愕然的，甚至不知道要回复什么。这等同于在说，我期末决定要写一篇论文，老师请告诉我我要写什么。 

我7年前在美国教K-12的时候就注意到，美国学生从小学开始，就习惯了为绝大多数课程做个人项目，不断地练习、试错，到了高中阶段，哪怕还没有明确下来专业和就业方向，自己强项在哪里，个人项目大概范围和课题是什么，这些都是基本功，是美国教育体系下学生会理所当然自己解决的问题。

这些其实都是为了进入本科打好基本功。进入本科之后，在各项作业、考试、项目上，教授最重要职能是提供反馈（Feedback）。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反馈”这个词都很有意思。

Feedback, feed, 喂食，然后才是back，先给对方提供食物（你自己的想法），对方才回头给你提供意见。中文里的反馈亦是如此，这个“馈”不是白给的，是“反”回去的。

用物理的语言来说，这是相互作用力。用大白话来说，你得先有自己的想法，教授才能够帮助你把“原材料”一步一步化作“成品”。张着嘴伸着手等着教授把成品或者半成品送到你这儿是不切实际的、也是他们觉得不可理喻的。

结合我在国内做升学顾问和人文社科类个人项目导师的经验，有相当部分同学有这种习惯也不奇怪。毕竟，大多数的项目都是被规划出来的。甚至有一些同学的学术兴趣，并没有经过顾问的挖掘，而是直接被递到了学生手里——学生自己根本没兴趣。

记得有一次我在辅导个人项目的过程中，我和一个低年级的学生讨论到了某个社科项目的假设问题。

我问这位学生，既然你对这个课题感兴趣，你肯定是有过了解或者思考，那么你对X问题的看法是什么？学生看着我，沉默了半晌，然后跟我说：“老师其实这个题目不是我自己想的，是他们给我的。”

我非常钦佩学生这么坦诚，但我也觉得可惜：

#02

中国学生的困境二：

"孤狼模式"的功利性学习

当然，这不是说学生什么都全部靠自己完成、不依靠其他人的帮助——这就又走向了另一个错误的极端。

我们再来看一下大学课程以及荣誉项目的设置、以及学术发表的流程，他们无一例外地要求学生在知识储备更高的教授、或者学术界的同行的批判性指导下进行多轮的修改。

目前国内中学内卷以及个体化的竞争模式，也导致了同学之间很多时候把彼此看成了竞争对手，缺乏良性的交流和互相促进，小组作业和项目大家也都抢着做领导，图一个leadership position（例如某某某活动负责人）可以写到Common App上面。

长此以往，很难养成在学术交流中进步的习惯，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孤狼模式”的学习。 

美本的所有课程都会设置office hours，我任教的课程也不例外。让学生有机会可以和我一对一交流他们对课程的疑问和期末项目的想法，可我在office hours中很少看到有我们国内的学生持续性来和我交流的。

今年的课程，有一个印度的女生甚至每周都固定时间来和我交流课上的内容。而她的作业和期末项目，不出所料，完成度和质量远远高于那些一整个课程期间我连脸都没见过的学生。

后者的期末项目，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对这门课程感兴趣以及是否真的有花时间来做我布置的阅读。

去年倒是有一位上海的女生（美初美高背景）从一开始就表现优异，不仅所有的作业和课堂讨论都非常优质，她来office hours 问的问题也是很有深度、明显读透了材料、具备了批判性阅读能力的。

但是这位上海女生属于特例（美初美高的背景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这几年来，无论是教授布朗的本科课程还是暑期学校，国内的孩子都呈现出一个比较让人忧虑的倾向：极强的功利性。

他们主动和教授见面的时间段集中在开学第一周和最后两周，目的也很明确：混脸熟和试图打人情牌拿高分。

换句话说，他们希望在关键的节点进行有目的性的输出，试图在实力和质量不过硬的情况下依然取得好成绩。

不过对此，我也并不意外：申请布朗的夏校大概率只是为了申请的时候可以填上这一个暑期活动，而课程也极有可能是顾问从“策略”角度出发选的，就正如越来越多的理工科男生选择feminism（女权运动）或者gender studies（性别研究）来体现自己的差异性，但是其实对女性主义完全没有理解、交上来的作业和论文处处充斥着男权主义的痕迹。 

在这里我插一句：

在这里举个简单的例子。不少写男女平等的同学，文书都躲不开“男性”和“女性”这两个字。英文里对应的词是什么？特别是在职业前加上性别的时候（例如女科学家、男医生等等），又该怎么表达？

如果你的写出的是“female scientists”或者 “Females deserve equal pay”，那么问题就出来了：

为什么多轮的交流很重要？其实，无论是教授、老师、顾问、导师，在很多情况下都没有“对“的答案。

这些“长者”的知识储备对学生来说，最大的价值在于通过不断地提供feedback，帮助学生把一个点子不断地完善、发展。也就是说，当你拿到一份批改过的作业、文书、项目报告时，你需要做的不是全盘接受，而是要批判地思考并且提出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本科课程会要求你从提案、提纲、初稿、修改稿走一遍，才提交最终的期末论文。

升学过程中亦是如此。文书和个人项目同样是需要通过多轮的修改、学生和顾问之间多次的交流碰撞、才有可能产出真正独特的、有深度的高质量作品。

#03

珍惜你的原创点子

申请本科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锻炼、提高的机会。所有的申请材料、所有的活动、所有的竞赛，无非在弄清楚一件事情：

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你是谁，而是发展眼光看待的本体问题：

如果在高中这个阶段，所有的东西都是别人准备好了送到学生的手中、甚至连专业和学校都是别人替你选好的，那么到了本科这个选课、专业和活动的可选数量指数增长，接触的人、文化、社会环境都大相径庭的阶段，很容易会手足无措，更妄论有所成就。

对于在国际教育轨道的学生来说，规划申请本科这件事，本来就是学生在高中阶段最能获得长足发展和提高自我认识的体验，学生应该在有经验的顾问以及学校升学导师指导下，以交流、试错、对待一个大项目的态度，主动地去完成一件“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完全假手于人、错过了一个绝佳的进步机会。

请信我一句话，你自己原创的点子，无论刚开始有多粗糙、无论你自己觉得有多么拿不出手，也还是会比别人想好送到你手上的成品要好得多。

没有什么会比一个十多岁青葱年华的灵魂更有个性、更有创意的了。这些点子是那些至少已经三四十岁的顾问永远也比不上的——不为别的，就因为青春的创造性和活力是装不出来的。

当然，原创的点子不能直接就拿去申请了。哪些原创的点子对美本升学有帮助、原创的点子要怎么打磨、组合才能最有效，这些需要沟通、交流、和修改。

简言之，你需要有对的feedback，建立起有效的反馈机制，有来有往。你可能有一百个很有意思的原创点子，但就像我们平常烹饪一样，所有的食材和配料一股脑儿全放一起，反倒失了美味。 

这些青涩但原创的点子，加上有着丰富经验的顾问导师的反馈以及对美本升学的策略性筛选（不是所有的点子对美本升学都有用），便是国际升学成功的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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